厌金杯 第38章

阿隼抬头看他,将少年神色自若的模样收入眼底,一眨不眨的,极度像是在认真思考这番话。

可下一刻,他指着勃律的头顶,突然说了一句题外话。

“你发辫歪了。”

嗯?

勃律怔住,被这句话震得僵了嘴角,半响后木然伸手往脑后摸。

通常在主帐都是宝娜给他束发,束了十几年,宝娜不在他就只会扎简单的马尾,今日也是如此。

他看不见自己的发辫现在是什么样子,一直用手来回掰扯,越掰越歪。

阿隼实在看不下去了,拍拍身前的草地,示意他坐过来,大有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于是勃律真的背对着他坐了过去,从后面望来,整个人就像被圈在了怀中一样。

少年的浅色发丝顺着阳光穿过他的指缝,他以指为梳,半解了少年的发绳,将发辫往左边挪移了几分,随后重新系上。

“好了。”

勃律甩甩脑袋:“有点松,不过骑马应该掉不了。”话落,他笑脸盈盈,身子后倾,脑袋枕在阿隼的肩膀上,仰起脖子看到了男人雕刻般的下颌线。

“你想知道大庆这一月的情报吗?”勃律盯进他漆黑无声的瞳孔,逼问:“我们的探子前不久刚从大庆送回密报,你若想知道,说一声,我就告诉你。”

阿隼垂首静静望入少年的平静的眸中,沉默良久,眼中沉灰密布,摇了摇头。

他现在不想知道了。不是因为他背叛了他的国家,而是他的国背叛了他,听多了只会更加难过。

他和东越的新君在还是太子时的某次沙场上打过交道,这位谋略过人,兵道更不匮乏于从小习武习兵的他,更可谓的是比那老皇帝还有头脑,是个不可多见的贤主。若真如勃律所言,百姓笼罩在这样的天下,太平盛世必能延年百年。

“人儿小,操心的事儿怪大。”勃律笑他,头从他肩膀撤开,立直身子。

沉重从肩膀头挪走,叫他不免整个人松了一刻,好像心也失了重量。阿隼慌了神,站起来要走:“我该回去了。”

勃律转过身,瞧他干脆利落起身的姿势失落道:“一个月不见,你竟是一点都不想我,这么急着走?”

阿隼顶着花环低头看他,启合着一张破了洞的嘴,解释道:“二殿下现今就在狼师里,若知道少了一人很快就能查到。”

“真可惜。”勃律忿愤地托着下巴嘀咕,“早知道当时就应该让狼咬上去了,把他腿咬下来,丢的越远越好。”

阿隼见少年心情变得不好,他动动嘴唇,犹豫着开口抚顺情绪:“那明日,明日殿下再来寻我作伴,可好?我就在帐外等着殿下。”

他抬睫瞥向身旁站着的高大男人,嘴里牵强念着“行吧行吧”,终是郁闷不乐地慢悠悠起身。

“€€,你一走,长夜漫漫呦。”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动作快了不少:“符€€知道延枭已经住进了狼师的帷帐,气得不轻,摔了我两个酒坛子,我得赶紧回去让他赔我好酒喝。”他在男人的注视下拍去身上粘的草粒子,几步跨上了马,送他回去。

可是接下来一连过了四天,他都没等来勃律。

不知怎得,阿隼就有些郁闷。花环上的花都枯了,结果连狼毛都没见到一根。延枭近几日又寻人作乐,他依言躲在奴隶帐不去惹是生非,整日烦闷的很,想跨出去却没有小殿下的狼带路,生怕撞到守卫。

尝到了甜头,这几日便过的愈发像一个待在深院里的妻子,盼着望着夫君回来。

这样想,他心情更不好了。但又过了一天,难免染上一丝担心。

虽然是他主动提的意,但小殿下答应的好好的,不会无缘无故不再来寻他。难道是昭仑泊出了什么事?又打仗了?

他有些坐不住,结了手下的活想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阿木尔问上一问。

可还没开始迈步,就被一女人从身后唤住了。

银粟离他一步远外站定下来,支支吾吾地,手里攥着一个扁扁的丝绸布匹,在手指间里捏的不成样子。

看起来十分忐忑。

“怎么了?”阿隼蹙眉,心里忽地升了起来,忙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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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没有。”银粟摆摆手,让他松了口气。

“就是……”女子扭捏,抿唇勾勒着一抹娇羞的弧度。她在阿隼不知所以的眼神下面若桃花,说的小心翼翼。

“若……若不是你那天救了我,恐怕我已经……”她咬住下唇,听的阿隼眼尾一抽,似是好像猜到了接下来的话。

这女子眼一闭心一横:“我想了好久,此恩无以为报……便请你收、收下这个,这是我一直随身佩戴的。”说着,递上了一个让他想躲避的东西。

“不、不用。”阿隼大惊失色,吓得后退,可谁料这女子这时候勇得很,二话不说将手里的玩意儿死命往他怀里塞,随后垂着头红着一张脸转身就跑。

阿隼怔忡,愣愣瞧着手里的东西,大为惊骇。

这竟是一个少了香料,干瘪的粉红香囊布袋。

阿隼另一只手紧紧抓在衣料上,刚抬头想叫住银粟,却一眼让他看到了不远处这几天心心念念的狼匹子上。

狼盯着他,他看着狼。一时间,在那道幽绿的目光中,阿隼仿佛看到了勃律。

此时已濒临黄昏,手上的烫手山芋不仅烫更是沉甸甸的,一时间让他心虚地咽了咽,不知怎么才好。他在原地伫立片刻,最后咬了咬牙,将这个香囊攥进手心里,朝狼走去。

第六十一章

天微沉,少年还是站在了前些日子见面的地方,不过这次只有一匹马。

他手里拎着酒坛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在见到款款走来的人影时,露出的笑意愈发明显。

“不是说好第二日就来吗,怎么隔了这么久?” 阿隼自己都没察觉这话里若隐若无地夹藏了些怨气。

勃律说:“出了点事,在处理军务。”

阿隼的耳朵竖起来,紧张问:“什么事?严重吗?”

“小事。”勃律笑笑没细说。

确实是小事。他们的人在外围巡视的时候抓到了人,结果是纳曼王悄悄派来抓小公主回去的。其其格知道后气的连连赶人,最后却在海日古的劝说下还是让那些人留在了身边,保护其安全。

不过这档子事儿一出,昭仑泊的巡防更严密了。纳曼王的人能不惊动舒利可汗来昭仑泊,其他部族便也有可能踏上过这里。

阿隼向他后方瞧了一圈,只见到一匹马,问:“今日不出去了?”

“金乌已经落下了,现在夜晚的草原还是有点凉,等过些日子我再带你去看星星。”他垂头看眼手里的酒坛子,扬臂递了过去:“喏,之前将士们埋在昭仑泊的酒,我让符€€挖出来了,寻思着这么好的酒总归让你尝尝。”

阿隼瞧着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下坠着一坛酒罐子,伸手去接。

虽是天色暗沉,但勃律眼尖,一眼就定住了他垂在身侧不自然的手。

少年眉头一扬:“你手里拿着什么?”

闻声,阿隼将手赶忙背到身后,另一只手迅速将酒坛子拎过来。

“怎得还藏藏掖掖的。”勃律好笑,命令道:“拿出来我瞧瞧。”

见他躲着身子不给,勃律更好奇了。他啧了一声,上手扳着他身子将手里的玩意儿抢了过来。

“什么东西?”他抓着散乱的布袋翻来覆去地瞧,借着昏色怼眼看到了上面绣着的一朵花,花的下面又盘着一条鱼。

一看就是女人家的物什,看形状还跟从阿隼那里抢来的香囊一个样子。当下,勃律了然,随即乐道:“你们中原人怎么都喜欢香囊啊。草原的女人不会戴这东西,你从哪摸来的?”

他眼珠子转了一圈:“奴隶帐里也有中原女人,难不成又是送你的?”见人一直盯着他,少年以为他怕自己再将东西抢了去,于是笑嘻嘻地向他眨眨眼,递还回去。

“快揣好了,这次我不抢你的。负了之前那个,可别再辜负了这个。”

这戏谑的语气让阿隼原本的心虚戛然而止。他心里一缩,沉下面孔句句咬道:“你让我收别人送的香囊?”

勃律被这声质问问的怔忡,答得也莫名其妙:“你跟我急眼作甚?你们中原女人送男人东西难道不就为了一表情谊?反正你也回不去,寻不到之前心心念念的人,收了这枚也挺好的。”

不过下一刻,他瞧见男人脸上的沉色,不知为何心里被搅得紧张起来。许是拿他当挡箭牌,亲手鞭伤了眼前这个人,少年心中有愧,收了笑,姿态放低,将东西塞回男人的手里。

“行了,是我的错。你若不想,那就还回去。”

阿隼突然间觉得这些日子里他好像想错了什么。他拧眉瞪着少年,呼吸沉重:“你现在又叫我还回去?”

勃律无奈,手搭在腰间挠了挠头,一时想不出来怎么说。

阿隼气地咬牙:“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不就是一个香囊?”勃律不耐烦,答得也随意:“我知道你们中原女人会拿贴身的物什送男人定情,所以女人送你这东西你向我发什么火?”

“你还知道这是定情的。”阿隼避重就轻,冷讽道:“我不管东越什么样。在大庆,管你是男人女人都会佩戴香囊,送谁它都算作定情之物。”

他暗沉的眼神钻进少年的眸子中,字字压声:“所以,你先是送我香囊又亲了我,这如何算?”

勃律愣住,张了张嘴又闭上。他听懂了,定在原地卡了壳,但很快反应回来,看着男人吸口气,懊恼万分地咒骂自己一句,小声嘀咕:“我以为……只有女子才佩戴并会送给男子香囊。”

阿隼听到了,瞪他:“你什么意思?你耍我?”他气的呼吸不稳,气的仿佛要将少年钻出一个孔来发泄。

“所以你是一点也不介意。”他叱问:“你收了我的香囊,我也如你愿收了你的,现在的意思是要赖账?”

勃律提口气,好声好气对他说:“我之前并不知道是这个意思。”

“怎么,现在知道了,后悔了?”阿隼冷哼,抓在手上的东西越攥越紧,气的发抖。

他将手上的香囊布使劲扔到少年身上,咬牙切齿:“小殿下,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

少年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捧住砸在自己身上的香囊,再抬头时发现人已经扭身走远了。

他喊他:“€€!你的香囊!”

“送你了!”

勃律愣住半响,脑袋浑的厉害€€€€这家伙是生气了?

他头一次感觉如此无助。少年情不自禁咬住手指,皱着脸左看看右看看,再抬头瞅着阿隼消失的背影,心里不知怎得急了起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连带着一起跑远了。

接下来几日,男人阴沉个脸,没给任何人好脸色,黑的像是欠了他几百两黄金似的。勃律的狼来找过他两次,他全当没看见,闷着气做自己的事情。

银粟日日都来找他,他虽心情不好,但仍是耐着副性子嗯嗯啊啊的应着。

这日再来,见他身上没有自己送的香囊,银粟扬起来的嘴角顿了一瞬,很快又笑起来问他香囊去哪了,为什么没戴着。

“丢了。”他答得理所应当,全然不在意。

丢了?银粟一愣,尴尬地扯起嘴角说:“那我再要点布匹,给你绣一个。”

阿隼眯眼,叫住了她转身要走的动作,说:“不必了,弄丢了你的香囊是我的过错,改日我会想办法偿还。”

“那怎么行?你都收了……”银粟笑着笑着,笑容僵在了面上。她看见男人的眸中波澜不惊,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女人心里呼地坠下来,却仍旧不甘心地问:“你是不是已经许了别的女子?”

阿隼没有说话,眯着眼看她,在她眼里算是默认了。

银粟离开后,他回到自己的帷帐。奴隶帐不同别的帷帐,是几个人共用一座,此时帐内只有他一人,还有一圈已经凋零了的花环。

他坐在一旁盯着那圈花环出神,眉头越蹙越紧,到了最后直接起身将那玩意儿撇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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