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之间,海日古已经将阿隼从头到脚打量了遍。他疑惑,拧眉问:“符€€,他怎么会在这?”
两人闻声都望了过来。符€€听到后头疼的揉上自己头发:“昨日不是雨下太大了,勃律说和他在外面放纸鸢,离昭仑泊近就把他一起带回来了。”
海日古听出了什么,看向阿隼说:“所以勃律这段日子出去,都是去找你了?”
阿隼不加掩饰地直视回去,点了点头。
海日古一下子眯住眼,语气冷下:“符€€,勃律这几日是不是回过部族?”
“这我也不知道啊。”男人啧声,扭头问阿隼:“勃律是不是进部族找你了?”
“找过一次。”阿隼想了想,因为自己几天没搭理来寻他的狼,小殿下还真进部族见过他一次。
海日古一下子想明白今天阿古达木为何无缘无故来昭仑泊了。他恨铁不成钢骂道:“勃律这小子!大可汗下诏让他无令不得回去,怎得这么不老实!”
其其格攥上海日古的衣袖宽慰他:“别生气,也许没人发现小殿下回去过,舒利可汗派人来没准不是因为这件事。”
海日古冷哼,并不相信此事这么简单,他瞪向阿隼:“是不是你在勃律耳边嚼舌子,让他才如此无视大可汗的命令违逆进部族找你?”
阿隼还没反驳,帐中突然传出瓷器摔碎的声响,紧接着就见阿古达木从里面踏了出来。
其其格瞬间躲在了海日古的身后,生怕被人发现。
阿古达木的视线在他们三人身上转了一圈,转到阿隼的时候停的稍长些。他什么也没说,只躬身对海日古行了一礼,便上马走了。
直到他的马没在草原上,勃律也没从议事帐里出来。
符€€有些担心,想进去看看,海日古便和他一道并入议事帐。
帐中地上碎了一盏瓷杯,七零八碎的瓷片残渣散落在各地,拼凑都拼不回去,可见摔它之人用了多大力气。少年抵头坐在椅子上,整张脸埋在阴影下隐晦难辨,从头到脚透着冷气。
看样子方才两人的对话并不愉快。
“勃律,阿古达木和你说了什么?”符€€没敢继续上前。
听到声音,少年依旧没抬头。
海日古瞧见一旁桌案上放了把断了刃的匕首,瞳孔一缩,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勃律?”
少年苦笑:“这次他没收我的狼符,只送来一把断匕……可下次,说不定就是别的了。”
大可汗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再三忤逆的人,他需要的只是一把随时供他驱使的利刃,指向哪挥到哪。若哪天这把利刃不再为他所用,宁可折断也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自从狼师放跑哈尔巴拉,再加上延枭在父汗那里嚼了舌根,父汗就开始生疑了……”
“再得宠的人,也有被打入泥潭的一日。”勃律闭了闭眼,瘫在椅背上仰面长叹口气。
“十九年的恩宠,够了。”
第六十七章
看两人都进去后,其其格等了会儿想先回去,抬起脚要走时,偏过头见一旁的男人直愣愣盯着帷帐,一点没离开的意思。
她收回迈出去的脚,好奇的问他:“你是中原人?怎么会在小殿下身边?”
阿隼闻声望过来。似是其其格话中真的带着疑惑,并没夹着其他意思,他便回道:“我是和旁人一起逃难来的,是殿下救了我。”
其其格若有所思。看这个中原人仪表堂堂,眉宇间还有少见的锐气,当即来了兴趣,还想继续问,怎料这时侍女恰好来寻她,让她把即将问出来的话又咽了回去。
“公主,您还没用早饭呢。”
公主?听到这句草原语,阿隼再次看过来,来这几个月了,他没听过穆格勒部有什么公主。
被打断话,其其格有些不情愿,但一寻思,自己这般抓着别人问东问西也不太好,于是她最后瞟一眼阿隼,跟着侍女阿茹娜回了帷帐。
直到中午,阿隼都没见到勃律。符€€从帐子出来后见他还在这守着,立刻甩瘟疫似的将去狼圈的活计又交到他手上,赶着让他赶紧去狼圈看看。
等晌午从狼圈回来,阿隼本想着回帷帐看看勃律回来了没有,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小殿下那道熟悉的身影拎了把佩刀往营外走。
身边没有人跟着,整个人又散发出一股子疏离冷淡的气息,叫阿隼瞧得心头猛缩。
“殿下!”他抬脚急忙跑过去拽住少年的胳膊,“你要去哪?”
勃律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力道拽的整个人防不胜防地往后一退,堪堪刹住脚根。他不耐的回头看过去,见是阿隼,神色方才放缓。
但神情看上去依旧不好。
不出所料,小殿下果真心事重重沉着嗓声说:“心情不好,逮个人陪我比试比试。”
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向他解释去处,而不是一掌推开他,阿隼不知怎么就忽地觉得自己在勃律这里和旁人不一样。
他甚至觉得若是现在是符€€跑来勃律面前,小殿下会一刀子劈上去。
阿隼不由得将少年胳膊攥紧了几分。他盯住对方的眼睛,坚定道:“我陪你。”
勃律显得意外,他笑出一气:“你会武吗?”
阿隼没回答他的话,四下看了一圈,视线又回到勃律身上。他说:“给我一把刀。”
勃律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不过须臾还是朝不远处放兵器的帐子走去,从里面挑挑拣拣了一番,向阿隼扔过去一把。
阿隼稳稳接住弯刀的动作叫勃律眼底闪过一丝讶然。只见男人将刀子搁在眼底下细细瞅了一个来回,随后出乎勃律的意料,这人不由分说快速抽出他身侧的宝刀,劈断了这把弯刀的弯刃。
勃律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下刻阿隼就将他的刀子递还了回来。
“你真的会使刀吗?”勃律蹙眉,突然深感忧虑,不知道同意阿隼陪他练刀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阿隼不假思索:“可以一试。”
勃律扬眉:“那一会儿你可别怨我欺负你。”
他拎着刀跟着小殿下往外走,出了营地不远处来到一块空地上,周遭光秃秃的,没有人影也没有声息。
阿隼握紧刀柄,颇有些在意的看了眼不远处营地的方向。
勃律一眼看穿了他的顾虑,笑了两声:“我在这儿,不会有人来,你尽管出招,让我看看你耍刀子的深浅如何。”
阿隼一默,颔首示意:“殿下,请。”
话落,对面的少年便凌冽逼人地迅速踏来,面上也不知何时收起了笑意,睁着一双几近冷凝的眸子,一刀冲着他拿刀的手挥来。阿隼下意识抬刀抵挡,但紧接着少年动作飞快的换了方向,扭身朝另一侧挥下,他反应敏捷,从容调转手中刀的方向,横在了劈下的刀刃上。
“当€€€€当€€€€”
两人之间刀刀相撞,却是少年步步紧逼,他则节节后退。可虽看似是在承接刀技,但阿隼看起来并没有感到吃力,反而轻松自如,招法也划得自若。
逼了数十步,阿隼的刀在手里突然挑起,准确无误的握住勃律的一只手腕,轻轻带人往前扑,随后他脚下发力,宛若点水而起,用着不是刀法的招式刺向来人。
没了弯刃的刀就像是一把短剑,却也能在他手里挥的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妨碍。刀较为刚猛,剑的用法却较为均衡,他虽握着失去弯刃的刀,但挥起来却刀法夹杂剑法,刚中带柔,柔中制刚,竟一时逼得小殿下节节防守。
少年见状急忙脱身,带动身子超后方滑过数寸,方才停下身姿。
“这是什么招式?”勃律眼前一亮,瞬间兴致勃勃,转而颠了颠刀,提着再次迎面而上。这次,他攻势相比方才更加凶猛,翻身凌跃而起,闪着银光的宝刀从上空劈面下来。
“当€€€€”
又是一声,他被阿隼的刀抵了回来。
勃律兴致愈发浓厚,吃了两招不知什么招式的避退后,反倒起了胜心。
“再来!”话落,他再度提刀。
几个回合下来,阿隼一言不发,和小殿下对式的步子开始沉重,眸中认真的神色渐渐深厚,手下的刀子也挥的没有最开始顺利。
好几次勃律的刀都掌握分寸贴着他的面颊闪过,亦有好几次他的刀从小殿下的眼前掠过。
谁都让不得谁,谁都不愿先收手。
最开始勃律抱着阿隼并不怎么会习刀的心态,打算就马马虎虎和他对上几招,谁知这番下来倒叫他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这人哪里是他自己说的那样什么也不会,分明是什么都会!
他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能在他手里轻松过招,说明此人的武艺绝对趋于上乘。
他究竟还有多少瞒着他的?
越想越来气,勃律眯下眼,见一时半会和他打的不分上下,便起了坏心思。他趁人不备时上手要抓上阿隼的腰下,惊地对方分了神,想要从他手边撤身。就在这一瞬,勃律偏刀打下了他手里的刀柄,一刀横在了阿隼的脖前。
阿隼一愣,只得停下动作。
“小骗子。”勃律的刀刃在他手中一转成竖,贴上男人的脸颊拍了拍,冰凉的好似他现在的心情。
小殿下不太高兴:“你分明会武,为何掩掩藏藏得。”
阿隼先是沉默一阵,瞟眼近在咫尺的刀面,镇定自若地说:“你们若知道我会武,一开始就会杀了我。”
勃律听过好笑,歪了歪头想道:“确实,中原会武的人都不是善茬,况且还是像你武艺这么好的,就更保不准是什么人了。”
他见阿隼没回话,又说:“现在你承认了,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阿隼抬帘看他,眸中专注:“你不会。”
“你就这么信我?”
“对,信你。”
勃律此刻心情大好,扬了下眉,手腕一转收回刀,冲阿隼勾勾手指:“过来。”
男子毫不犹豫地走上前。
下一刻,少年拢过他的脖子将人用力往下压,自己头一抬准确无误地印在了那张薄唇上。
这次有些冰凉。
只贴了一瞬就离开了,阿隼眼中闪过一抹落寂和遗憾。
“不打了,再打下去天都要黑了。”勃律松开他,将刀收回刀鞘中,转身向营地的反方向走。
此刻天色尚早,怎么瞧都不过申时。他想,阳光晒过的溪水温度或许刚好,能给他身上解解腻。
阿隼拾起刀看他没有回营地,疑惑道:“殿下,你去哪?”
“出了汗,身上难受,小王要去河边洗洗。”勃律边走边回头,冲他眨眨眼:“阿隼,要不要一起啊?”
阿隼面色飞过红,急忙摇了摇头。
勃律惋惜:“好吧……那你回帐替我拿身干净衣裳送来。”他下巴往穆勒河水的方位点了点,之后没再看他,一个人独自往那方走。
阿隼注视着少年的身影看了良久,才听他的话,低头回到营地。他在帐中翻找着少年的衣衫,找出来一件浅白的衣裳。
他好像还没见到小殿下穿过白衣裳。
阿隼抿嘴的弧度往上扬了几分,抱着这叠往外走。外面有几处架起了火架子,他看见符€€和海日古,还有那个叫其其格的女子一起围坐在其中一个周围,火架子上烤着半只羊。
看见他路过,符€€喊了他一声,等他停下,问:“你见到殿下了吗?”
“殿下在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