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60章

勃律眸光随着他这些话愈发低沉。

乌兰巴尔部的消息裹得比较严实,这些年能探到的只有他们二子和三子的动向,其他的除却那个好几年未曾出现过、宛如人间蒸发了的巴特尔,至今穆格勒仍确切掌握的就还是那时候他们可汗卧病在榻的消息。

若真如他所说的,那乌兰巴尔部怕是择日就要换主了,此番定会在草原掀起轩然大波。

岱钦自顾自地继续说:“他这番要再回自己营地,估摸着怎么也要今晚了。那几车粮草可是要在今晨送去的,估计这个时候我被你们抓住的消息已经被他知道了。我手里抓着他好几件命根子,他不会让我死,所以你只需要安安静静等着他的信鹰来向你传达交涉,到时候一命换一命,我不会死,你也知道了你最想知道的事情,岂不一举两得?”

勃律眨眼看向他,听后却开口冲他问了另一件自己感到奇怪的事:“你这几年可见过乌兰巴尔部的老可汗和巴特尔?”

岱钦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自己这个,愣了愣:“没有,自从你们和乌兰巴尔大战后,迄今为止都没再见过这二人。我去乌兰巴尔部的时候,在部族里通常见到的只有二子,就连哈尔巴拉一般都会在自己的营地待着。”

“一般?”勃律抓到一个字眼,“他除了北面的营地,还会待在哪里?”

岱钦双目睁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倏然紧闭,却懊恼不及。他被拴住的手用手指在手心中不断抠唆,快速思索这话该怎么回。

勃律看穿了他心中的打量,笑了一声:“别白费心思了,穆格勒的叛徒我自己也能揪出来,去你营里救人我能救第一次就可以去哈尔巴拉那里救第二次,所以现在我不是非你不可。劝你看清楚,现在要不要你的命,是看你老不老实。”

岱钦神色闪烁不定,在少年凌厉的逼迫下,才消下去的紧迫再次席卷神经,让他怕到支撑不住,纠结了许久,咬牙交代出口。

他狼狈道:“他有一片自己的私地,不大,人也少,但里面和他营地的兵不太一样。”

勃律转了转浅琥珀,问:“那日拿尖牙刀伤我的,是你的人还是他的人?”

代钦颤颤唇瓣,全拖了出来:“他的人,那日派来督促猎狼的。”

“现在人在哪?”

“不知道,估摸在他的营地吧。”代钦垂下头。

勃律明晰了半分,不打算再继续盘问下去,悠悠站起身欲离开。

岱钦见他要走,忽而抬头盯住他缓慢直起的身形,略显亢奋的扬声道:“你是不是也从中原皇帝那儿捞了什么好处?”

勃律不明就里,侧首反诘:“为何这么说?”

“不然你身边为什么会有中原人。”岱钦勾住唇角,一瞬间觉得自己知晓了勃律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朝前探了探身子,急不可待的打听:“是不是东越?你是不是和东越皇做了交易?他承诺你了什么?”

勃律眼尾一抽,低骂了句,置之不理,毫不留情的转身出了牢帐,独留下岱钦一个人在帐中大声嚷嚷,妄图让他留下来告诉他答案。

待他走出牢帐的时候,已经离他出来过去半个时辰了。

阿隼清洗完换了身干净衣裳后,见人还没回来,脸色立刻耷拉下来。但他仍沉声静气地替少年擦拭好银甲,将其整整齐齐的规整好,打算去把人揪回来用饭。

外头刚下过晨雨,空气中还泛着水汽,消减了夜晚带给鼻息中的腥热与烟焦味。

他没有看见,不远处正负责清点他们这次从岱钦营地顺道带回来的粮草的符€€,正被一旁的小公主取笑。

“你不是说不管小殿下死活了吗?”其其格靠在一车还未清点的粮草袋上笑他。

符€€笨拙的在纸上勾画着,几笔下来使他颇为烦躁。以往这种事都是阿木尔在处理,现在少了那个人,文事也变成他来解决了。

男人叹口气,抓着笔杆挠了挠头,有些尴尬:“我那都是气话!我能真不管他吗?我若不管他,他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其其格撇撇嘴,对此感到不屑。她整个人沉沉靠在牛车上,仰头看了看被雨水洗刷过的湛蓝天,哀苦叹了一声。

符€€抓耳挠腮地把这车记录完,瞥见小公主目光哀哀,于心不忍说:“你若那么想特勤,就回去吧,回了纳曼部没准还能见见他。”

“回去了肯定就不会这么轻易出来了,我阿塔不会放我再溜走的。”其其格绞着手指嘀咕。

“你和特勤见面,用得着偷偷摸摸的吗。”符€€纳闷。

其其格皱皱鼻子:“近日阿塔不知怎么了,不太愿意让我出去了。我来昭仑泊之前和海日古见面,都是偷偷出来的。”

符€€听后表示尤为不解,但也不敢胡乱猜测,“嗯”了一会儿对她说:“兴许是纳曼王觉得你们该成亲,中原不是说成亲前不让见面吗?”

其其格双眼一翻:“平日里还见不得你傻,这些天却是见识到了,难怪宝娜几次向我埋怨你榆木。”

符€€“啊”了一声,更摸不着头脑了。

小公主再送他一对白眼:“那是下聘订亲的之后,海日古还没给纳曼部下聘呢。再说了,草原哪有这些规矩。”她说完,歪了歪头,苦思冥想:“我总觉得前些日子阿塔怪怪的,同我玩笑的次数也少了,束我束的还很严,而且一眼不见就板着张脸。”

符€€宽慰她不要想太多:“许就是太过于操心你和特勤的婚事了。”

其其格努努嘴,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符€€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踏着浅洼积水朝牢帐的方向而去。

他赶忙把笔纸随手扔给另一个人,吩咐他们认真对完数量,扶正腰上挂着的佩刀,再其其格惊异的目光下,越过女子昂首阔步向目不斜视前行的人走去。

阿隼好端端向着牢帐走着,忽而发觉左侧快速压过来一道人影,紧接着,对方的手就用力摁在了他的肩膀上,使得他迫不得已钉在了原地。

他略微不耐,稍稍侧首瞄了眼符€€,似是在问他要做什么。

符€€剑眉一横,反手拔了腰间的佩刀,在手中转了一圈,刀刃冲地,执着刀柄递给阿隼,扬扬下巴让他接过去。

他沉气对男人说:“等你许久了,同我比划比划。”

阿隼像看傻子似的瞧他,干脆利落的拒绝了:“我不跟你打。”

“为什么?”符€€眼睛一瞪,不解。

阿隼懒得看他:“我说过,我不会武。”

“你放屁!我算看清楚了,你一直在满嘴扯淡,亏我之前还那么相信你,你不会武勃律昨夜会让你带兵?”符€€蛮横着要把刀强塞进男人的怀里。

他嚷嚷:“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点什么,能让勃律这么信你。”

阿隼没心思跟他在这歪缠,用手背推开了他的手,扭身要避开他。

符€€见他不接,叫起来:“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阿隼呵笑一声,仿佛真的在蔑视他。

符€€被他彻底惹火了,嘴上骂了句他听不懂的草原语,旋即男人手上的刀就冲他头顶劈了下来。

第八十九章

阿隼眸中凝冷,侧身敏捷避开。

这一避,反倒让对方另一只手趁机攥上了自己的右肩,被其被大力牢牢摁在了原地。阿隼身上动不成,便右手反抓上架在自己肩头的胳膊上,左手劈向肘窝,脚下趁机抬起划到对方的脚腕上,借此让自己离开了对方的掌箍。

符€€被他这道突如其来的反击踉跄着险些摔倒。待他堪堪稳住身形时,面前的人已经重新背过身打算继续朝着牢帐那边走。

他一愣,不甘示弱€€€€自己怎么会被这小子轻易掰倒了?

阿隼无心陪他过招,奈何身后那人锲而不舍,乐此不疲的追着他要打上一场,搅得他心烦意闷。

符€€在他身后话起刀落,再度砍上:“今日就算你不出手,我也能逼你出手!”

阿隼蹙眉狠狠啧了声,在后面的刀子即将落到他头顶的时候,他仿佛有所预感般,头略略朝右偏移了一寸,紧接着,他快速折身仰面倾倒,再一次避过了对方连贯过来的招式。

待他立直了身子后,整个人宛如轻燕般向后滑移了数步,拉开了自己和符€€之间的距离。

本以为自己几次没让他得逞,对方能罢手,谁知这人跟头牛似的,见一次没冲上那块惹眼的红布,踹踹蹄子就要再次撞上来。

他赤手空拳,定是不及对方握了把刀子要强。眼下这人乐在其中,脑子里尽是要和他比试这事。

阿隼狞住脸,心骂这人怎么这么厌烦!

符€€没两步就窜了过来,飞身跃起抬刀就向他袭来,刀下煞人的气流毫不留情。阿隼当即迷了眼,神经立刻警觉起来。他后脚发力,连忙往侧边一躲,再次躲开了一招。

“你躲什么!”符€€对此不太乐意,大声嚷嚷着让他别跑。

€€€€我不躲难道等着你来砍吗!阿隼发怒,再又躲开一记,趁对方还没来得及变换方位重新席卷时,俯身空手往人下盘迎面而去,也是丝毫不给情面。

对方大眼一瞪,连忙后退躲避,他紧逼而上,凌跃要往其膛上一脚,却让人执刀竖起挡住了。

他踩在刃面上踏开,将将落地的时候又是一脚,让人刚撤开的刀子后面有了有机可乘,这次实在的踢住了胸脯。

符€€揉着胸膛后退两步,这一脚并没有激荡起他的五脏六腑。他只喘了口粗气,刀子就重新明晃晃的朝阿隼的头顶砍来。

男人侧首避开,刀刃擦着他眼前而过,但下一刻,本是纵向砍下的刀子在他鼻前飞快转了向,刃面骤然一横,直往他眼皮子底下扫。

阿隼快速后倾,脚下攥力迫使自己在草地上滑出半圆,滑到了符€€的另一边。这次,他果断抬脚踏住了上空的胳膊,随即另一脚带起来的还有一汪水。水珠连成串由他的脚尖从水坑中带起,哗啦啦的全网符€€的脸上糊了过去。

男人大叫一声,被迷住了眼,“哇”的一下就松了手,刀子从他手中掉到了地上。

阿隼站定后拍了拍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抹了把脸,把一双大为震惊的眼睛怼到了他的脸上。

他没有理这个男人,整理好衣衫好一言不发的错开符€€的身子,继续往他身后走。

男人在原地愣了愣,也仅过了顷刻,他突然捡起地上的刀,反身再度持刀要去拦人。

忽而感觉到脑后传来一道破开的风气,阿隼心下一惊,急忙回首难难避开。他不可思议瞪着对面跟打了鸡血似的重新拎刀过来的身影,顿时忍无可忍,额间青筋暴起,扬声怒骂:“你有完没完!”

不远处,其其格吃惊地观赏着这场你抓我躲的比试,看到最后符€€把人给真惹急了,空着手就冲刀子迎了上去,让人生生挨了几脚,就听符€€疼的直嚷嚷。

她有所感触地抱了抱臂,还没吸上两口气,身侧稳稳踏来一道脚步声。

她闻声望去,见是小殿下满脸疑惑地盯着打斗的那片地朝她过来。

少年茫然:“这是怎么了?我一没看住,就打起来了?”

“是符€€非要拉着他比试,我都看出来了,人家根本不想和他打。”其其格肩膀一耸,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勃律无奈,陪她静静观了会儿后,竟是在两人过招途中发觉阿隼对符€€时有所保留,赤手空拳都能在刀下过招这么多次,可见此人的本事远比自己所看到的还要高。

他皱了皱眉€€€€符€€打不过阿隼。

勃律轻叹口气,随手捡起一个小石头在手里颠了颠,静静瞧了会儿他们出招的路数。在符€€的刀子被阿隼避开的一刹那,少年快速出手,石子从他手上飞速弹出,直线撞击到符€€的刀刃上,生生将其弹开。

两人都听见了撞击的一声干脆的“当”响,目光齐刷刷地朝不远处和其其格站在一起,歪着身子斜撑在牛车麻袋上的小殿下身上。

阿隼看到人反应很快,当即收了手,理都不理符€€一下,迈着大步直径向少年走去。

“喂!你回来!还没打完呢,你怎么看见他就走啊。”符€€气呼呼地喘,见人头都不回一下,满脸不高兴地把刀子插回了刀鞘中,跟在他后面也走了过去。

勃律眼皮一抬,看到阿隼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于是他扬了扬眉,目光在其身上转了一圈,嫌弃地嘀咕一声:“现在好了,衣裳重新脏了,人也重新脏了。”

阿隼低头去瞧,发现自己身上新换的衣衫真的溅上了方才和人过招时地上水坑里得水渍。

他听少年不悦地问符€€:“你抽哪门子疯,揪着他打什么!你要实在手痒,我陪你打,要打不过我,你就去洗狼圈吧。”

刚过来的符€€听到这话脸色一变,猛然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小殿下。他刚想说不和他比也不去洗狼圈,但目光朝他腰伤的部位扫了扫,嘴边的话随即变了,嘿嘿一笑道:“你现在要是敢拿刀,我就敢和你比。”

勃律呵出口气:“你口气还挺大。”他站直身子,“那就来比比,你输了,就去洗半年的狼圈。”

“比什么比,命还要不要了!”身边,阿隼当即呵斥他,断了两人的话根,在符€€大为惊骇的目光下,直接拽住少年的胳膊,把人往帷帐拖。

他恰好拉的还是自己受伤那半边的胳膊,勃律嘶嘶吸着气,倒没甩开,反而是阿隼在听见他的声音后,手上的动作轻了许多,步子也慢了下来,但五指却没从少年的胳膊上离开。

他们在两人惊异的目光下直接回了帐子。帐中桌案上摆着未动过的饭食,阿隼将人压坐在矮倚上后没立即去拿食案,而是先问少年:“我方才可是拽疼你了?”

腰上还留有裂疼,但并不碍事。勃律歪了歪身子,让自己的重力放到另一边,换上一副以往的挑笑说:“你还知道你拽疼我了,想要补偿我?”

阿隼嘴角一咧:“看来你是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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