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82章

少年捂着被撞红的手背使劲揉,可刚揉了没两下,对面伸来一只手把他握住,攥在手心中替他轻轻揉捏起来。

勃律一愣,顺着那人的手臂往上瞅,只见阿隼正坐在他面前,专心致志地揉着他的手背。

他的力度很轻柔,覆在手背上就好似徐来安抚的清风。阿隼就这样揉了几下,捧着他的手拉到嘴边吹了吹,问:“还疼吗?”

勃律眨眨眼,好似真没觉得那么疼了。他任由阿隼握着他的手,四处打量了一下,说:“我怎么在车上?”

阿隼颇为无奈:“你喝的不省人事,今早又要出发去犁堤,他们没办法,只好把你搬到车上了。”

勃律“哦”了两声,扭头掀开布帘,顺着窗子往外瞧。马车骨碌碌地行驶在茫茫草原上,前前后后都是穆格勒前往犁堤的族人。他往外伸了伸头,在马车后面瞧见了被人牵着走的乌骨。

勃律把头缩回来,努力想了想,愣是没想起一丁点早晨的事儿,索性就放弃了。

少年挠挠头,手臂往旁边一撑,碰到了一个软和和的东西。他低头定睛一看,竟是一匹小狼崽。

勃律登时愣住,膛目结舌了许久,吞吐着问阿隼:“它怎么也在这?”

“你抓着它不放,就只好一起搬上来了。” 阿隼说,“抓得可真牢啊,手掰都掰不开。”

少年眼尾一抽,听明白了这个男人是在嘲笑他。他顾不上太多,见小狼崽这么半响都没个动静,心里忽地着了急,把手从阿隼手里抽出来,慌里慌张坐正了腰板,双手不断去摇晃软毯上躺的极其安详的小狼崽。

晃了两下没动静,勃律心里咯噔一声,然而这声音还没落地,悬在半空中就被一道狼崽子发出的呼噜打破了。

勃律静了静,蓦地就松了背脊,沉出口气重新瘫在身后的软垫上。

狼崽子在毯子上砸吧着嘴,像极了勃律方才那个样子,它仿佛是学着少年翻了个身,伸着四支小短腿继续睡,半点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勃律看了许久,总结出一句话:“它喝醉了。”

“你竟然给它灌酒。”阿隼觉得勃律脑子坏了。

“它自己非要上来舔,我总不能不给吧。”勃律晕晕乎乎地去戳身边睡死过去的小狼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阿隼被他气笑了:“你的道理总是这么歪。”

勃律没回他。这时整个人松弛下来,又有点困倦了,脑子逐渐重新搅成了糨糊。

“醒了就别睡了,把这个喝了。”阿隼凑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脸颊,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早就备好的醒酒汤。

“不想喝。”勃律眯缝着眼推开他手里的碗。

阿隼沉口气,把碗放回去:“行,不想喝就吃点东西,不然这马车晃一路你会不舒服。”他把撒了盐渍的羊肉撕开,又掰了块白饼,抵到少年唇边。

勃律吸鼻嗅了嗅,敛眉错开头:“这个也不想吃。”

阿隼注视着他,无声静了许久,之后当着他的面重重啧了一气。他扔下一手的饼和一手的羊肉丝,耐着性子问少年:“那你想吃什么?”

勃律不答,晃悠着没睡醒的身子,往前一倾,脑袋重重磕在了阿隼盘起的腿上。

阿隼看着他这样子,火气不知不觉涌了上来。他垂头质问:“你们昨晚到底喝了多少?”

“也就……几坛吧?”勃律撇嘴,闷声说:“偶尔放纵一下,还是很开心的。”

“是啊,你开心了,我一点都不开心。”阿隼沉下脸,气不打一处来,就着现在的机会呵斥他。

“昨晚你跑的挺快啊,我才一会儿功夫没留意你就没影了。我们找了一晚上,结果你却天不亮自己回来了,仗着自己没人能管很得意吧,我告诉你,别人管不了你,我管你。”阿隼咬着牙,心怀不满

勃律枕在他腿上调整了下姿势,蹭了蹭后闷声笑了起来:“你管,让你管啊……”

阿隼见状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怒火问:“醉成那样,你怎么回来的?”

少年地呼吸逐渐趋平,安稳地枕在男子的腿上,颤着睫毛弱声说:“不知道……不记得了。”

小殿下枕着他的腿躺在毛毯上,微微蜷起上半身,没穿足衣的双脚暴露在空气下,蹭着软软的毯子,就好似坠在棉云中一般,叫他心中很是安逸。他双手静静交叠着搭在脸侧,入睡的气息愈发平缓,好像下一刻就能栽进云梦。

瞧着他这副样子,阿隼闭了闭眼,吐出口气。他轻微调整了下姿势,让少年枕的更舒服些。

男子把手指穿进少年的五指间握紧,稍稍弯了腰,贴近少年的耳畔呢喃道:“想睡继续睡吧,到了我叫醒你。”

勃律不知嘴上嘟囔了一句什么,阿隼听不明白,但能看见他的眉目舒展了不少,很快酣然入梦。

午后不久,车子转悠悠停了下来。勃律有所感应般迷瞪着睁开眼睛,在迷糊中哑声问:“到了?”

“到了。”阿隼轻声在他头顶说。

勃律深深呼吸一个来回,双手撑着毯子想起身。阿隼见此立马扶住少年的肩膀,将人在车上扶稳坐好。

少年的身上还是能嗅见散发出来的淡淡酒香,迷人沉醉。这让阿隼恍惚了一下,心痒了几分,手也不自觉地把少年握紧。

勃律没察觉,他甩甩睡得昏沉的脑袋,随着外头人声逐渐鼎沸,车里跟他一样睡了一路的小狼崽子哼哼着鼻音栽头栽脑地爬了起来,没多久又晕头转向地跌坐回去。

勃律扑哧一声笑出来。他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把窗子上挂着的布帘完全卷上去,靠在内壁上侧头去看窗外的景象。

他们已经到了犁堤,马车就停在要搭建帐子的地方。犁堤内要用于那雅尔大会的场地已经提前收拾了出来,现在只要等他们的帐子搭起来,就可以等两日后先行到来的生辰宴。

勃律趴在窗沿边瞧了会儿,叫住一个忙着搭帷帐从他马车旁过去的人,问:“现在都到了哪些部族?”

这族人胆子本来就小,一见问话的是小殿下,更是结巴起来:“回、回殿下,应该、应该只到了、一些、些小族……”

是他睡懵了,随便逮着一个就问怕是问不到他想知道的事。勃律垂眼瞟着他,努努嘴,让他离开了。

少年托着腮帮扭头瞪向后面忍笑得阿隼:“我有这么可怕吗?”

阿隼替他理理睡得略微凌乱的头发,笑着答非所问:“好看。”

勃律眉尾一挑,还没开口,外头又传来一道声音:“殿下,您醒了吗?”

少年闻声再度从窗子往外看。宝娜站在下面,等了会儿没听到声音,抬手又敲了敲车壁。

“醒了。”少年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女子闻声望去,果然见少年半阖不阖的眼睛正懒散地向下瞅着她。

宝娜说:“殿下,帐子还要一会儿才能搭好。您饿吗?要不要先用饭?”

“不了,等会儿再说吧。”勃律抻个懒腰,冲女子挥挥手:“我再休息片刻,你且先去忙。”

宝娜闻声继续去吩咐人布置小殿下在犁堤居住的帷帐。阿隼下车找人给他温了壶水,拿上来的时候见少年抱着个果盘吃得不亦乐乎。

勃律正一颗颗往嘴里丢着蒲陶,阿隼的声音冷不丁自下而上从身边传进耳中:“不是说不饿吗?”

勃律吓得猛咳嗽几声,呛着嗓子急忙接过阿隼递来的温水润了润喉。

“真不饿?”阿隼见他咳红的脸,继续问。

“不饿。”这样说着,勃律又往嘴里丢了一颗。他刚要拿起第二颗的时候,腿被某一东西用力拱了一下。勃律寻着去看,见小狼崽踢着俩后腿拿鼻子使劲往他身上顶。

“它饿了。”阿隼说,“你不给它吃点什么?”

勃律看了眼手中圆滚滚的绛紫,搁下怀里的果盆,给小狼崽喂了个细心扒过果皮的蒲陶。

阿隼看在眼中,呵笑一声:“你就给狼喂这个?”

话音未落,他就见小狼崽哈赤哈赤地张开嘴把蒲陶裹了进去,用行动把他的话凝在了半途上。

“这个怎么了?这玩意儿可是西域来的,金贵着呢,你在中原都未必能吃到。” 勃律两眼对男人一番,摸了摸狼崽子的脑袋,低头对它说:“现在也只有这个,凑合着吧,等晚些时候咱们吃更好的。”

阿隼听着少年的话,嘴角牵强的扯了扯,没再说话自讨鄙夷。

不知他们二人在车上等了多久,宝娜的声音才姗姗来迟:“殿下,帐子已经布置好了,您要到帐中休息吗?”

勃律丢下手里把玩的杯盏,抱过手边的小狼崽,开口的话也不知是对阿隼说的还是对小狼崽说的:“下车,我们回帐子里再玩。”

第一百二十章

晚上,静了一年的犁堤重新燃起了生息。帐外四处都设置着点亮草原的篝火,竟是比族中还要明亮热闹。

阿隼往下搬行装的时候听到他们说今日到达犁堤的足有四五个部族,其余的会在明后日陆陆续续抵达。他侧耳听了听,听到里面有一个熟悉的部族。

他动作没停,继续从车上往下搬运东西。方才他看见阿木尔进了勃律的帷帐,许是为了告诉少年这件他想知道的事。

正寻思着,他耳边突然就听到了那个熟悉部族里的一道熟悉的声音。阿隼停下动作,刚抬起头,就看见一道蓝色衣裙的小巧身影伏在马车的旁边,向上瞧着他。

他一愣,放下手中的东西,从车上跳下去。

来人是他认识的纳曼部那位小公主。刚才他听到已经来到犁堤的有纳曼部,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

其其格鬼鬼祟祟地不知是从哪里小跑过来的,大老远就看见了这人,也不敢大声声张喊人名,只好从人来人往中穿过来,离近了才敢小声叫他。

见人下了马车,小公主也不多叙旧,急忙紧张兮兮挨着他打听:“你有没有见到你们特勤?”

特勤?是在说海日古?

阿隼蓦然见到她在穆格勒圈起的住地里还有些诧异,但现在想起这二人的关系,只当是寻郎心切,便也没多想。

于是他实话说:“没有,他好像没有跟过来。”

其其格当即蹙起眉,飞快环顾了下四周,像是在警惕着什么人一般,末了继续语速飞快地小声问:“那你家殿下呢?”

阿隼正要回答“在帐中”,突然其其格的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嗓声:“公主,您怎么跑这边来了。”

阿隼闭了嘴,闻声看过去。

在他前方几步远的地方,走来一个持刀的男子。此人手上的那把刀他认得,勃律曾经对其甚为戒备,人他也记得,是那日来接其其格回族的男人,叫勃律更为提防。

如今人进入了穆格勒的驻地,却没人来拦,这让阿隼刹然凌冽起戾气。

其其格惊慌失措的看了眼身后的阿日彬,但很快镇定下来,在外人眼中只当是被逃跑抓到的心虚。

“我、我出来随便走走……”其其格尴尬地笑着,说罢立马换上可怜兮兮的神情:“阿塔把我关在族内这么久,好不容易说服他带我来那雅尔大会,我又许久未见海日古,思念成疾啊,这才想偷偷来见他。”

“特勤这次没有来。”阿日彬笑着看着小公主,似乎信了她的话,颇为遗憾的告诉她。

其其格的笑容立刻僵在嘴角,有些想闪避对面的目光:“你、你怎么知道?”

“王方才见过大可汗了。”阿日彬这样说,抬头却对上对面男人不知何时暗沉下去的眼睛。这双眼睛里饱含太多,有戒备,有冷然,亦有一名将士该有的敏锐和犀利。

阿日彬似是不以为然,冲他回了友好的笑后收回目光,转向其其格温和道:“公主,您不能擅自进入别族的驻地,赶紧随我回去吧。”

“好。”女子面色纠结地望了眼身后的阿隼,最终还是小声颓然地答应下来。她恹恹跟着阿日彬往回走,走了没三步又回头来看他,眼神中好像一闪而过一道光翼,下瞬还没让人抓住,便飞快消失殆尽。

阿隼盯着其其格的背影,觉得今夜的其其格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等他搬完东西进帐,看见勃律正在里面逗着狼崽子玩耍,一手一嘴里分别拉扯着同一块绢布的两角,大有要比谁力气大的势头。

狼崽子拼了命的咬着布角不断蹬腿往后拽,勃律则在它对面笑嘻嘻地扯着另一头,稍稍一用力就把它拽的猛然往前滑。

阿隼顿时看笑了:“你跟它较什么劲。”

“它性子太倔,需要多挫挫。”勃律说的一副好像道理的样子,结果下一瞬手就松开了,导致狼崽子一不留意,惯性让自己跌坐在了地上。

“都妥当了?”勃律拍拍身子从地上站起来,问阿隼。

“妥当了。”阿隼看了一圈。犁堤的帐子布置的比族内要小,但该有的一应俱全。烛火燃了好几盏,让整间帐子灯火通明,甚是明亮耀眼。

他偏过目光,注意到搁置在几案上的饭菜没有动,问:“怎么不吃饭?”

“等你呢。”勃律懒洋洋的坐过来,亲自给他递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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