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88章

“总比你那生锈了的弓要行。”小殿下被他搅得收回目光,敛起眉仰靠回椅背上,毫不客气地奚落。

阿木尔想起了什么,忽然忿愤:“要不是符€€告诉我这小子在昭仑泊什么都会,我还被蒙在鼓里!”

“嘁,我早说了,你们都小瞧他了。”

阿木尔欲言又止:“你不会……第一眼见到他就看出来了吧?”

勃律掏掏耳朵,回想了一下:“我哪有那么厉害,只是他在我身边藏得太差了。”

没把你瞒住,倒是把我们都给瞒住了。阿木尔轻笑一声,算是回应,之后识趣地不再开口找不自在。

一直闷闷不乐的符€€突然瞪大眼,“咦”了一声:“二殿下怎么上去了?”

阿木尔赶紧顺着他的话找过去,果不其然,延枭扬着满脸的胸有成竹,竟破天荒的自己下去参加了今年的射箭。

这样一算,穆格勒有九人参加了。狼师占了三名,延枭占了两名,大可汗手下占了四名,都是穆格勒擅长拉弓的勇士。

阿木尔适时乐哉:“二殿下这是见你没上,自己想去赢魁首了。”

勃律对此只感到轻蔑,冷哼一嗓:“有我在他赶着去丢人吗?这是知道比不过我,只能趁着这次机会耍耍威风了。”

延枭的马是匹赤红色的血马,模样瞧上去威风凛凛的,也不知跑起来会不会撒蹄子把人甩下去。

勃律转眼在场上众人只见看了一圈,发现纳曼部的那个跟在其其格身后,叫阿日彬的男人也在其中。小殿下眯起眸子,在他定定望着某方的视线顺着看过去,发现他在看阿隼。

这人脸上好像常年都是温温和和的,像是不会生气一样。但越是这种人越可怕,比必勒格那种根本捉摸不透的还要可怕。

场上的雄鹰突然开始躁动。它埋下头颅,高耸腰背,扑棱着翅膀,一副随时要展翅入天穹的姿态。人群坐下的马也随之不断踢蹄,做好奔跑的准备。

场上在静了几道呼吸声后,雄鹰忽然长唳,紧接着,它宽大的翅膀掀起烈风,爪子从木桩上离开,贴着人们的头顶,盘旋着直入半空。

一声哨响,鼓声阵阵,射箭开始了。

各部的勇士扬鞭策马,一股气冲了出去。高架上悬挂的铃铛只有四枚,分别立在东西南北四角。所有人都争抢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拉弓搭箭,想要拿下开场的第一铃响。

在不停奔跑的马背上,有一支不知谁射出的羽箭,穿过三四人直直朝着东边的铃铛飞射。眼见着就在最后一刻箭刃撞响铃壁,却从南面飞出另一只箭羽,打在箭杆上将其击落。

射箭之人懊恼地握拳垂向大腿,瞪着射掉他箭羽之人,再次拉弓,这次却是对准对方手上的弓。

这一箭,把那个不知哪个部的勇士的弓脱手打落,让人不得不下场。

勃律突然大叫:“我忘了告诉阿隼,这场不止能射铃铛了。”

“可我看这家伙挺会玩啊。”阿木尔望着场上拉弓的身影,只见男人箭尖瞄准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弯弓。

箭刃穿空的“咻”声埋落在马蹄声中,可阿隼的这只箭却成功击落了那名勇士的弯弓。

看到这里,勃律眉开眼笑:“阿隼果真是聪明绝顶,一学就会。”

话音将落,场上第一声铃响在阿隼的箭刃下响亮的划破嘈杂,颤进所有人的耳中。

“好!”四周赞赏四起,拍案叫绝。

不多时,射箭场上就接二连三响起了声声铃音,亦有诸多人被击落手中的弯弓,只好惋惜退场。

盘旋在半空的雄鹰坠着一条细绳和花球,始终没有人去射。这只雄鹰比阿隼在穆格勒练习时看到的那只还要大,飞的还要快,翅膀宽厚,飞速滑翔在无气流的晴天下轻而易举。

有人渐渐失去了耐心,开始举弓打算去射天上雄鹰爪子上绑着的系带,只要把花球射落,那今日射箭的魁首便一目了然了。

然而雄鹰在他这箭射出时就有所预料般展翅飞高,箭刃射到半空就坠了下来。

有几人用光了箭筒里的利箭,无法再继续射响铃铛,退下后场上只剩下了不到十五人。

阿隼伏身半趴在乌骨背上,他腿边的箭筒里还剩下五只箭杆。他迎着风抬头看了看越飞越高的雄鹰,视线落回的时候,他目光准确无误地抓在了跑在他前方延枭的身上。

男人暗沉的眸子在延枭的马蹄和手上打量了一个来回,随后他夹紧马肚,抽出箭筒里的利箭,在乌骨离延枭的马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快速搭弓,从侧面对准二殿下手上握着的弯弓。

延枭注意到身边追上来的人时为时已晚,他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拽绳避开,阿隼的箭刃就脱弓直朝他飞了出来,正正打在他的弓杆上,将他极其爱惜的弓身打出一个凹槽,脱了手飞到地上。

延枭咬牙切齿地瞪着阿隼,可射箭比赛暴露在各部眼中,更在大可汗的视野里,他根本做不了什么。二殿下狠狠甩掉马鞭,策马出了场地,下马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场上又被迫退出几人,此时已经过去将近一炷香。

阿隼再次抬头,观望着天空的雄鹰。

他的箭还剩下四支。

他摩挲着箭筒里的箭羽,刚要抽出两支,还留在场上的阿日彬却就在这时,极力拉弓,对准雄鹰爪后飘扬的细带,扯力把箭刃送了出去。

纳曼部的人欢呼,似乎在提前欢喜阿日彬的魁首。

可谁也没有料到,就在箭刃努力往空中攀爬,马上就要碰到雄鹰的时候,不知从哪窜出另一支箭,将阿日彬射出的箭毫不犹豫地打落。

雄鹰因为这遭响动飞的更高了,两柄箭也从空中直坠在地,一个箭杆掉到地上时已经被射穿成了两半。

阿日彬先是一愣,随后抬头看向射箭之人。

阿隼在射落阿日彬的箭杆后,丝毫没有迟疑地从箭筒中抽出剩下三根箭,一齐搭弓拉弦,在不断奔跑的马背上直立起腰身,上半身微微离开马鞍,三支箭刃齐刷刷的瞄准了花球前的细带。

€€€€已经飞的那么高了,还能射到吗?

众人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三支箭刃脱弦而飞。最末的一支抵着中间那支的尾端送力,自己落了下来;第二支则抵着第一支送力,将最前面的箭刃送到高空,擦过雄鹰的翅膀,锋利地射穿了花球的系绳!

雄鹰长唳,失去累赘,轻松地往更高处飞翔,而花球和箭羽垂直落地,被阿隼稳稳接在手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没想到殿下身边还有这等高手,今年的花球赢得格外精彩。” 额尔敦塔娜侧头冲小殿下道了喜。

勃律谢了称赞,模样神气地笑着说:“是啊,我们阿隼可不是谁都能瞧不起的。”

半空的翱鹰还在盘旋,花球却已落入魁首之手。阿隼捧着花球,驾马从场上慢悠悠走出来,路过阿日彬的身边时,听见男人赞赏道:“你的箭术真好,刚才那箭法我从未见过,是从何学来的?”

阿隼颔了首,默了默,不太愿意和他说太多,于是言简意少,说:“家师所授。”

“我还以为是小殿下摸出了新技法,从他那儿学来的呢。”阿日彬眸光闪了闪,对男人的那种说法感到新奇,但他没再多问,报以微笑后便策马出了场地。

魁首一出,三方坐台上有惋惜有庆贺,可几乎热闹比方才更甚。酒觞相碰,笑颜欢声,在坐席间不断交融,好不乐哉。

阿隼把射下来的花球交给旁人,牵着乌骨向小殿下独属的马厩而去。他将马领进棚中,解下它脖上的彩色飘带,抚了抚侧肤和鬃毛,这才转身走出去关上棚门。

欢声笑语尽从前面的坐席上散开,传到马厩的时候乐声已经不大清晰了。他提着弓和空了的箭筒往回走,一路上来往的人不多,大多数都在前面坐席,一时间周围的气氛相比刚才震耳欲聋的锣鼓和马蹄声,稍显平静。

阿隼的脚步不由快了几分,想赶紧回坐台上找小殿下兑现诺言。就在他将转入一处坐台后方、打算从后不扰视线抄道回去的时候,身后突如其来一道陌生的声音,可话中熟悉的称呼让他的脚步骤然停滞,把他狠狠钉在了原地。

€€€€“祁将军。”

阿隼猛然瞪大双眼,抓着弓与箭筒的手指用力一缩,开始小幅度地颤抖。

€€€€这个称谓,他有一年未曾听见了,为何如今会在这里听到?

彼时他就像被人撕开了最隐蔽的茧,将里面他掩藏了许久的真实一缕缕重新拽了出来。

他原本都快忘记了那时候的撕心裂肺和汲汲顾影,原本在万念俱灰之后刚碰到可以独属于他的光芒,打算平生都在这里陪着他的狼主,奈何上天像是看不得他好过,非要亲手再把他推进昔日的深渊。

男人的一双黑曜泛出点腥红。他沉重吐息着,手背青筋暴起,慢慢扭头向后寻着声音看去。

他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身躯高挑、面相冷艳的中原女子。她的相貌放在大庆京城中格外出挑,可现在身上穿着的却是不起眼的侍女衣袍。

他不认识这个人。

阿隼攥紧手拳,瞪着这个不明身份的女人冷声质问:“你是谁?”

此时这处的坐台后方除了他们再无旁人,身边分外寂静。

女子勾了唇,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说:“祁将军,果真是您。”

阿隼咬住后齿,他觉得这个女人十分危险。

中原女子对他的警惕置若罔闻,她盯着男子俊朗的面庞,好像在寻找记忆中的样貌。

她向后小退半步,向着面前的男子屈膝行了一礼,缓道:“刚才在穆格勒坐台上虽然隔着远,辨不清,可自打将军的箭一出手,属下就知晓是您了。”

“您的这身箭法……还是老王爷教授的吧?”女子说,“听闻邱河一战,祁将军三箭射杀越宽河而过的敌军将领,传回首捷,这一战大庆大胜,邱河之水浸染鲜红。”

阿隼手拳不断收紧,依旧戒备地望着她:“你到底是谁?我并没有见过你。”

“将军平日在殿下身边事务繁忙,自然不认得属下。”女子冷静道,“属下暗中侍奉在殿下身边,殿下又三番五次往王府跑,所以自然是认得将军的。”

阿隼沉下脸:“你是他的人?他身边有玄卫十一,你是哪一个?”

“属下为玄七。”女子说。

阿隼脸色更冷了。他只知道李玄度身边有暗中替他办事儿的十一个玄卫,却不知道都是哪些人,其中玄一和玄三他倒是知道,日日跟在李玄度身边,走哪跟到哪,但不会轻易露面,就连东宫里服侍的人都未曾知晓他们。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阿隼怒问。

“自然是殿下的命令。”女子道,“此事事关东宫,也事关大庆。将军已有几月不曾见过殿下,恕属下无法告知。”

阿隼脑中飞速运转。他突然想到岱钦,想到哈尔巴拉,想到勃律同自己分析的种种,忽然大怒,又难以置信。

阿隼垂在身侧的右手止不住颤抖。他突然心生恐惧,害怕身世暴露。

他猛然上前一步,低吼:“他是不是和草原做了什么交易!”

女子莞尔:“将军才是要同殿下讲讲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吧?殿下念了您数月,日日盼着将军回去。”

阿隼冷笑一声。

女子说:“祁将军,殿下很思念您。您该同属下回去,届时您想知道的,殿下都会细数向您告知。”

“我回去?”阿隼讥讽,“我回去等着他再拿一道圣旨出来,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杀我吗!”

“将军,您自小同殿下一齐长大,难道还看不出殿下的心意?”女子冷下眸光,“方才这话还望将军慎言,若此话传进殿下耳中,殿下定会痛心。”

阿隼怒火中烧,呼吸缭乱。

李玄度他配吗?他不配!

女子顿了一下,继续劝说:“昌王之位殿下一直为将军守着,将军是时候回去袭爵了。”

“我不稀罕。”阿隼逼迫她一步,一字一顿道:“你立刻滚回大庆,告诉他,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去。”

男人红着眼道:“我若再在穆格勒里见到你,定杀了你。”

女子无动于衷。

阿隼目眦欲裂,吼道:“滚回去!”

女子蹙了蹙眉,看着逼近自己的男子,顿觉一阵压迫。她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阿隼后方传来一声探询。

“阿隼?”

阿隼心中一惊,赶紧回头,见小殿下正遥遥站在坐台拐角的地方,正欲朝自己走来。

阿隼余光瞥了眼女子站的地方,发现已没了身影。他暗自吐口气,褪去冷寒,快步向着勃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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