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落地后没有面向他,而是扭身朝车上伸手,搭下来一个着深衣的男子。
阿木尔把勃律打量了来回,啧了两口€€€€这人数日不见,被别人府上养的愈发娇贵了,活像一个天潢贵胄。
“你们怎么来了?”阿木尔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
“进去说。”勃律先踏上石阶朝里走。
阿木尔本要外出的身子转身又折了回去,跟在勃律身边担忧问:“你这些日子身子可还好?”
勃律晃晃肩膀:“你看得出我怎么样?”
阿木尔咂舌实说:“我觉得你过的挺滋润的。”
勃律横过去一眼,就在阿木尔以为他又要怪气的时候,青年哼哼两句:“吃香喝辣,确实挺好,比你们这小宅子好多了。”
祁牧安笑出了声。
阿木尔看着他俩,越说越觉得他不争气:“专门为了你置办的,结果你赖在他那里就不走了。”
“那地儿比你们这大得多,住起来舒坦。”勃律捉摸着,“不过还是皇宫大,我去看过了,那里住起来肯定更舒服。”
他说:“你们什么时候争点气,给我把皇宫打下来,也让我去那椅子上躺躺。”
阿木尔语塞半响:“你这张嘴现在能不能吐出点人话。”
勃律刚要呛回去,忽然,一道声音越过前院传来:“你去了皇宫?”
三人顿住脚跟,见必勒格拧着眉头站在屋外,直勾勾盯着勃律。他们立了片刻,青年率先再次迈步,朝着屋门走。
必勒格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几日不见,你就拖着你那半截身子犯病往东越皇手里送命?”说完,他冷视着其身边的中原男人,话却是对勃律说的:“这么想死,我看你干脆滚回草原自生自灭算了。”
必勒格有一瞬冒出后悔当初救下他的念头。
祁牧安警惕地注视着必勒格,在他的印象里,这个男人揣着一堆摸不清的心思,叫人看也看不透猜也猜不透,他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会变得和勃律走的那么近。
青年不耐:“啧,又不是我自己愿意去的,是他非要请我去,你在这冲我嚷什么。”
“你还能活着,真是命大。”必勒格用道不清是何意思的目光扫过祁牧安,继而面无表情地瞥着勃律从自己身边走过,推门进了身后的屋子,站在门边处停滞下来,扭身对他伸手请着:“兄长,请吧,我今日来是有事要商讨。”
这称呼每每叫出来,必勒格都从头顶灌下来恶寒。虽说为了进上京城他们捏造了新身份,但按照族中血脉来看他确实算得上勃律的兄长,但冷不丁突然被这个前二十几年都不亲热的人唤出来,到底还是诡异。
谁知这新身份才适应了几天,这个不安分的主就误打误撞被东越皇拆了真身,阿木尔回来告诉他后,他怀疑了一晚上这几年做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简直白瞎了他们苦苦伪造的身份。
必勒格缄默和阿木尔进了屋,祁牧安识趣的没有跟进去,而是站在屋外候着关上的屋门。
屋内的说话声隔了门板听不太真切,没料到这小小的宅邸用的木料竟出奇的好。他环臂打量着勃律原本要落脚的地方,看了一圈下来,不禁对比着自家府邸,生出一些难得的自傲。
看看这院子里都摆了些什么,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果然还是让勃律住自己那里更为放心。
屋内,这几日住的舒舒服服的勃律把事情经过诉说过,阿木尔便拍案大惊:“延枭的人在上京城?”
勃律靠在椅背上掀开壶盖看看,结果发现里面干涸的摊了一层薄灰。
他撂回瓷盖:“我记得上京城有个穆格勒的消息坊,他们或许在利用这个打探些什么消息,或是做着些谋划。”
“这消息坊大可汗即位前就建立了,你就这样把穆格勒的秘事告诉了东越皇?他比我们先找到怎么办?”阿木尔不可思议。
必勒格开口:“这地方能安然无恙立在东越数年,就连东越朝廷都不知道,可不太好找。”
“你可了解什么?”勃律看向他。
必勒格冷淡道:“我曾经也只是略听过一二,不过这东西就是舒利用来传递东越一些消息的,也不知道现在被延枭用成了什么样子。”
“看样子现在不只是递消息这么简单,背后定有所举动,这怕是打算从内溃东越呢。”勃律看见另一边的茶壶,伸手又去掀看里面有没有水,散漫道:“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再进趟宫,从那个人嘴里撬出来。”
必勒格出声:“这件事你考虑好了?要去帮东越?那可是穆格勒。”
“我有想得到的,不过就是和东越皇做了场交易罢了,其他的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穆格勒舍弃了他,他同时也舍弃了穆格勒,若说他现在在意的,唯有身边人和身于小叶铁铊部寄人篱下忠诚跟随的族人。
必勒格这时看过来,肃道:“你做了什么交易?”
发现这个也没有水,勃律开始有些火燥,快速道:“我换了东越皇一个承诺€€€€我若哪天死了,你们就进凉州吧,百年内东越都会庇佑你们。”
阿木尔立刻站起来:“呸呸呸!大白天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死不了,我们也用不着他施舍的庇佑。”
而必勒格在他话落的一刹那问道:“此人被抓,城中可掀起波澜?”
阿木尔不解地瞅向必勒格,没想到这人话中潜在的意思是同意勃律这样做。
勃律知道必勒格在想什么,说:“这人是被他们从赌坊暗中抓到的,应该没有惊动任何人。此人在赌坊等人徘徊了四日,身上没任何递信的字条,我问他他说他也不知道接头的人会传给他什么,只是让他等个七日,七日内必会出现。”
“若他们发现接头的人不见,肯定更加警觉,指不定有些藏得会更深。”必勒格说,“你若做,我们动作要快才行。”
“那就引他们出来。”勃律沉思片刻,抬头问阿木尔:“你们谁带大帐的令牌了?”
阿木尔为难道:“那玩意儿早就不挂在身上了,估摸着都在特勤那里。”
勃律烦躁地颓下背:“看来还真的要再去趟东越皇那里,把牌子要过来。”
必勒格眯眼,瞬间猜中:“你要让人假扮他?”
勃律点头,舔了舔嘴唇:“这种接头前互相都不知道是谁,去消息坊领了令后,见面拿了消息就层层往外传,好扮。”
“那我去吧。”阿木尔道。
勃律静静看着他,过了会儿摇头:“不可。城中藏了延枭的人,我们现在不清楚这些人进城是不是因为消息坊,但不管是大帐里的谁,如今进城的几乎都认识你和符€€,你们再戴着令牌出去,不用抓人,你们在上京的消息就传进延枭耳朵里了。”
这些话越说勃律眉毛压的更深,最后他实在忍不住骂了起来:“进城都能被东越皇察觉到,不亏是延枭的人,简直一群蠢货。”
骂完了嘴和喉咙更干了,勃律连拍桌子,终于气了:“你们怎么连水都没有?我幸好没住在这破地方,客栈都比这里好,至少还有口水喝。”
阿木尔和必勒格对视一眼,哪料对面很快就淡然自若地移开了,默默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他就觉勃律的怒视照的他浑身都在发烫,于是他猛然呼出一口气,讪笑着任命地撑起身拉门出去给他烧水喝。
外头,祁牧安仍然直挺挺地站在离门一步远的地方,站的跟个门神似的。听见声响,他扭头正好从将合的门缝里看到勃律懒惰的坐姿,猜测道:“你被赶出来了?”
阿木尔气笑:“你这些日子是不是惯的他手也不用伸脚也不用蹬,他愈发蹬鼻子上脸了。”
“这不是你应该干的吗。”祁牧安淡道,似乎一切都很合理。
阿木尔气的头直突突,眼前的男人再也不是当年草原上那个说什么是什么的人了。
他去烧水,祁牧安就继续守在屋外,没多久屋门被从里打开,勃律揣着手炉悠哉游哉走出来。
男子回头,见他裘衣都被不雅地姿态坐乱了,赶上前替他整理衣衫。
“说完了?”
“嗯。”勃律把他们在屋中谈的简要告诉祁牧安。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男人问。
勃律寻思少顷,还是把决定告诉了他。
男人听完后,看着勃律只说了三个字:“我去吧。”
勃律意外瞧他。
祁牧安说:“你也说了,阿木尔和符€€轻而易举就会被认出来,这样太过于冒险了。”
“必勒格也可以,再不济小心一些我也可以。”勃律偏首拿余光去瞟还在屋中坐着的人。
“族中谁会不认识你?这更不妥。”祁牧安这样说,“我去你更放心。我保证,此事一定会毫无破绽。”
勃律目不转睛注视着他,蓦地笑一声;“你还会说草原语吗?”
“会。”祁牧安答得很快,之后又紧接补上一句:“不会的你可以教我,你知道的,我学的很快。”
勃律沉默,沉思后妥协了:“我们都没带令牌,我要去东越皇那里把那个令牌要过来,此事才方能进行。”
祁牧安不假思索点头:“好,一会我就进宫,找胤承帝要令牌。”
第一百八十章
“我也去。”勃律说。
祁牧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你留在这里等我,一个时辰内我定会带着你要的东西回来。”
勃律不赞同,向上看了祁牧安一眼:“我要再去趟地牢,把这座消息坊的位置撬出来。”
男人对此毫不松口:“人我去审,你以后连东越皇宫的宫墙都不许靠近。”
勃律说什么祁牧安都不同意,最终只得不甘愿地留在宅子里等他。
男人的动作干脆迅速,这话落下,叫阿木尔看好勃律,自己便出了宅邸,跨上马车驶向宫门。
自从勃律回到他身边,胤承帝又给了腰牌,他踏足这高耸的红墙金瓦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前半生沉陷大庆金碧辉煌自以为的柔情,后半生违背家国颠簸东越,他这命,天生就好像是要和经历了更迭百年血雨冲刷的皇宫割不清。
他来到炀清殿外,看到有一人散漫地站在台阶下晃着身子,也不进去,跟一闲散大爷似的,仰天啾鸟。
祁牧安路过他身边语塞看了一眼,径直朝殿阶上走。
这时,身后的人开了声:“€€,回来,没眼力见儿的,没看见中官守在那,容太傅在里面呢。”常衡听见声音飞快落回脑袋,冲他招招手,示意人退回来和自己一起等。
祁牧安定住瞟了两个呼吸,寻思了会儿到底还是退了回来,两个人一个双手交叠一个站的直挺,一齐等在了炀清殿石阶下十几步外。
常衡待人立在自己旁边,朝天又啾啾了几只鸟,才缓缓问道:“陛下应该没召你啊,你今儿进宫作甚?”
祁牧安沉声照实答:“来取地牢里那草原人身上的令牌。”
常衡一滞,别过头看着他迟疑地猜出缘由:“那小子答应帮陛下了?”
“嗯。”祁牧安嗓音淡道。
常将军笑呵呵两声,觉得这草原来的三王子还真是无情,能狠到对同族人下狠手,还要送给昔日的敌人,越想越有趣。
他问:“那他有何计划?同我说来听听呗。”
“你怎的跟猫一样好奇。”祁牧安被吵得不耐烦,“你天天进宫作甚?怎么不去陪你的夫人?”
常衡摇头叹气:“小娘子脾性大,背着包袱跑回娘家了。”
祁牧安似是早有预料:“那你还不赶紧去追回来。”
“你懂什么,得晾她两三日,等着开始想我了念我了,我再去卖个惨哄几句,当晚就跟我回来了。”常将军转着脑筋编理由,“我就告诉她,我惹陛下震怒,陛下一气之下,踹了我,她回来打听打听真实,一准心疼我。”
祁牧安不是很认同他这个做法,鄙弃地收回目光,任他一个人在一旁叹自己如何高明。
他二人又站了会儿,常衡明显来的早站的久,再也站不下去,一直在那里啧啧啧个不停。
炀清殿的殿门依旧紧闭,丝毫没有要从内打开的预兆,稳稳当当的合在褐红门格上。中官就站在大柱旁眯眼笑着注视着下面的两位,守门守得极其严实,生怕放进去一只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