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男人忽然开口:“留着他的命,带去给可汗。”
六人听令,动作愈加狠厉,每刀都贴着祁牧安的面前划过。他手上的短刃原本起不上太大用场,然而这番打下来,短刃意外的锋利,已经连续刺开了好几人。
七人打下去,小巷里一片混战。祁牧安下手也逐渐快狠,可是刚刚他被人从楼上打下来摔着背,胸腔里此时还闷作一团,没有完全顺过气,他现在能坚持这么久已实属不易。
他额角淌下涔涔冷汗,心里期望着有谁能发现他这边的异常。他好像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勃律在酒楼上这么久都没得到自己的消息,会不会心急?会不会派人来找他了?又或许。赌坊外的苏俞迟迟不见自己,已经带人进了赌坊寻他。
祁牧安吐出口浊气,短刃蓦然突破极限,用力朝着一人的喉咙扎下去,顿时鲜血四溅,那人两眼一瞪,来不及闭上,就软绵着身子倒了下来。
他现在需要一把剑,或是一把刀,他就不会困在这些刀下脱不了身。可他来不及去捡那已死人的刀,其余人锲而不舍地对着他追上来。
双方僵持许久,谁也没再得手。一直站在不远处的男人眉心一蹙,似是再也等不下去了,双脚飞快跃来,竟是越过那五人,一拳突袭,重重打在祁牧安防备不得的胸膛上。
祁牧安飞身朝后跌,一口血水难以压制,顺着嘴角咳出。眼见着他趔趄着就要倒在地上落入这些人手中,危急时刻,一道熟悉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从后面焦急传来。
“阿隼!”
祁牧安节节后退,撞上身后迎上来的人时反应迅速,急忙拦住对方的肩膀,将其死死护在怀里,但到底还是带人一起要往地上跌。
勃律被这力道撞上,胸膛一阵沉闷,气吐不出来,憋得他剧烈咳嗽。祁牧安听的恼悔不已,可现在无暇察看勃律如何,也无法思考惊讶于勃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眼见着对面执刀扑来,转眼就砍到眼前,男人的手正巧摸到勃律腰间的佩刀,当即二话不说,利索抽出朝着来人的胸膛甩去!
这刀准确无误的扎入此人的胸膛,一刀毙命。
祁牧安扶着勃律站起身,护着身后人,自己则拔出脚边扎在尸体上勃律的佩刀,欲要重新迎敌。
可他这步都没踏出去,三层的窗子就被人用力从内打破,有一青衣飘飘落在他二人身前,一手执剑,一手握鞘,不是容瑾昱还是谁。
容瑾昱什么都没说,提剑而上,招式宛如月夕花晨,在几人的刀下行云流水般,丝毫不迫。
见到容瑾昱无恙,还能好端端的打上一架,祁牧安一口气松出来,又咳出一口血。他捂上胸口中了一拳的位置,脚步不稳,若不是勃律在旁撑着,几回都要倒下去。
勃律持续闷咳后,听见耳边男人低声关怀:“你怎么样?我有没有撞疼你?”
青年手不由自主地将人握紧了些,说:“我没事,你怎么样?”
祁牧安扯出一抹笑,把嘴角流下的血拿骨节抹掉,似是在告诉勃律他很好。他看向前方被人围住的容瑾昱,蹙起眉,有些担心。
“他打不过,我去帮他。”祁牧安作势要推开勃律,然而勃律五指一攥紧,把人牢牢握在自己身边。
“我看他打的挺好。”勃律闷着气答。
“容瑾昱的剑法没有什么杀招,他再打下去,迟早要败。”
勃律皱着脸把不老实的人握了回来:“啧,你给我老实待在这,不然我先捅死你。”
祁牧安一愣,吃笑一声,笑声的尾巴刚从鼻音里出来,一个物什“咻”地撕裂半空,飞速射进一穆格勒人的腿骨上,让一把险些砍在容瑾昱背上的刀偏了大方向,跟着跪地的姿势掉在地上。
祁牧安喘着气,疑惑偏头,想去看看是何人。脑袋慢悠悠有气无力地才转了半寸,必勒格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跑什么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必勒格冷视着祁牧安,话却是对勃律说的。说罢,必勒格藏住小臂上的袖箭,抽出不太起眼的一把刀,踮脚杀入其中。
“留活口!”勃律生怕必勒格把人全给杀了,急忙冲着他的身影喊道。
必勒格的刀子祁牧安从未见过是何种样子,今日见了果真如他本人一样,平日瞧不出虚实,实际上藏在刀鞘里的全是阴狠。
勃律咳嗽两声,觉得胸口还是没缓过来,又事一路跑着找过来,他觉得他比祁牧安还站不稳,但仍旧紧紧扶着身边人,不让自己倒下也不让他倒下。
“我已经让苏俞把赌坊围上了,不会再有人从里面逃出去。阿木尔和符€€在另一边找你,看到我的信号,此刻应该也快到了。”勃律看眼对面远处的巷口,隐约瞧见几抹人影正向此地飞奔。
祁牧安回握住勃律的手,这时平静下来想到一个问题,有些薄怒地问他:“你来这作甚?这么危险,我若护不了你怎么办!”
勃律鼻哼一声:“你迟迟不出来,也不朝外发一点消息,担心你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没人给我做苦力,也没人给我银子花,有好吃好喝的谁不喜欢。”
祁牧安听完,阵痛着胸膛轻笑起来。
“对了,我看见他们还跟着那个什么太傅进了赌坊,像是有备而来,这事儿不大对。”
“嗯,我看到了。”祁牧安收回嘴角的笑。
二人在这闲谈间,对面已经被突如其来的人打的猝不及防,节节败退,眼见风向已转,其中一个男人下令撤。他们转身要逃跑,谁知身子刚转过去,符€€和阿木尔就带着人到达了此处,正好把他们逃离的路堵的死死的。
剩下几个穆格勒人试图冲出去却无果,见状迫不得已只得扔了刀子,任由他们捉押起来。
勃律见事情已定局,决定带着祁牧安先离开,然而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往几个穆格勒人中扫视,随后突得定住。
勃律站住脚跟,声音和阿木尔及符€€讶然地“咦”声一齐道了出来€€€€
“阿古达木?”
第一百八十五章
被叫出名字的男人惊愕且难以置信地看着立在不远处的青年,呢喃张着嘴,震惊地半响都没说出一句话。
祁牧安脚步有些虚浮,听到耳边勃律的声音,还是立刻记起此人是舒利可汗身边的那位忠心耿耿的亲信。
这种人,舒利都死了,延枭竟然还留着?
阿木尔看到阿古达木一愣,反倒是符€€这次动作迅速,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架在刀下钳制住。
勃律只停顿了这一下,很快就把目光从阿古达木的身上移回来,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他夺过祁牧安手中的刀卡回刀鞘中,若无其事地揽着他朝身后的巷口走。
苏俞要将抓到的穆格勒人在祁牧安事先的命令下送往宫中地牢,阿木尔不放心,想跟着一起去,苏俞却不同意,担心这两人为同族,路上心软后悔再出现变故。
两个人互相看不对眼,原地绊了几句嘴,最终还是阿木尔搬出勃律,苏俞看着越走越远的自家将军和他身边那抹背影,想到那草原人说什么祁牧安就应什么,话语权在府里比正主还要大,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阿古达木被捕后丝毫不慌,也不抵抗,只是紧紧盯着勃律离开的背影。他慢慢放缓心中的摇撼,忽然仰头朗声冲前方喊道:“殿下,你是在和东越狼狈为奸吗?”
勃律充耳不闻,头也不回,继续朝巷口走。
阿古达木蓦然咬住后牙槽,心底充斥着难以理解和愤慨,叱声大叫:“勃律!你简直枉为穆格勒之子!枉叫可汗如此器重你!”
然而这话喊完,直到勃律走出小巷,他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祁牧安觉得身边人一直在压抑着发抖,阵阵寒气从衣服下传出。他心中一惊,撑着力气反手握上勃律伏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结果却被人无情拂了下去。
“你身上好冷……”祁牧安一口气吸上来,涌上喉嗓的血被他生生压了回去。他执著地把勃律的手复攥紧,担忧问:“你的手炉呢?”
“跑丢了。”勃律不冷不淡地答,出小巷的步子却不知不觉加快。
祁牧安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弱气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还害你丢了手炉。”他看到停在巷口的马车,声音不禁快了几分:“你现在冷吗?没事,上了马车,我们马上就回家。”
勃律一爪子狠狠挠上他的手背,骂了一句祁牧安听不懂的草原话,才说:“闭上嘴,你不说话我就不难受。”
祁牧安果然乖乖闭了嘴,只是被挠的手依旧不舍得离开,牢牢抓在勃律的手上。
他们到了马车旁,刚要上去,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人。纪峥生怕元澈乱跑,正拎着少年的衣襟守在马车旁。
少年见祁牧安和勃律走出来,畏惧地缩了缩脖子,转眼看到这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人,眼睛一亮,想也没想就往前跨了一步想跑过去,全然忘了衣襟还被拽在纪峥的手里,身子刚倾出就被€€了回来。
元澈揉着脖子,忿愤瞪眼纪峥,随后看向前面眼睛明亮,就像是看到了救命毫毛般,冲人大叫一声:“太傅!”
若是没有人捞着他,估计他早就窜到容瑾昱身上了。
勃律听到他这声,停下来,扭头看过去。见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敛住眉,摸不清此人想要干什么。
他冷声先开了口:“皇帝向我承诺过,你们不会插手此事。”
容瑾昱一怔,随即知晓这位小王子是误会自己来掺手的,笑了笑,道:“小王子,你误会了,我不跟你抢人。只不过此事还涉及我朝朝廷,我是来查别的事的,碰到遇到了而已。”
听到这样的话,勃律才渐渐缓和态度。
容瑾昱看向一边祁牧安,目光从他嘴角没擦净的血迹掠过,皱了皱眉,说:“我会和苏俞一起把人押进地牢,还望你的兵暂且把这座赌坊看牢了,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要放出来,说不定能审出点什么。”
祁牧安点头,虚声道:“今日还要多谢太傅了。”
容瑾昱颔首,看着他叫来一兵交代了几句,随后和小王子一起上了马车。
身边,元澈战战兢兢寸步挪过来,一手捏上男人的衣袖,另一只手捏着指头,小声重新唤道:“太傅……”他吸着鼻子委屈极了,“他们太可怕了,太傅,你带我去找皇兄吧。”
容瑾昱看了眼正往车上钻的勃律的身影,想了想,把元澈拽在自己袖上的手拨掉,笑道:“我可没空伺候你,陛下近日朝中繁忙更没闲心见你。殿下,你还是跟着你师父吧。”
元澈听完宛如天打雷劈,瞪着容瑾昱离开的背影,气地小手狠狠抠上马车的木头车壁,嘀嘀咕咕诉说着自己的怨愤:“说什么让我离他远点,离远点还不让我回宫,还让我一个人继续以身犯险。”
忽然,车上传下一嗓厉声,吓得他抖了三抖。
“你在下面嘀咕什么!赶紧给我上来!再磨磨蹭蹭,我就让你师父把你一个人丢这儿!”
元澈把自己吓炸开的毛抚平,这才胆战心惊地爬上马车。
掀开的车帘伴着他窜动的身形,惹进来一股凉风,激得勃律掩嘴止不住地咳嗽,连带着刚坐在他们对面的元澈都瞪圆了眼,屁股粘在木板上怎么挪都不安,生怕对方一个不如意抽出腰间的刀把他一脖子抹了。
“把帘子捂严实……”祁牧安逆着上来的血气吩咐元澈。
行吧,他还得听两个秧子的话。元澈撇着嘴,十万个不乐意,但到底还是听师父的话照做,起身把四周的帘子全合严实了。
做完这一切,他坐回去,好奇地悄悄打量对面嘴角挂血的男人。
€€€€他还从未见过师父这般狼狈模样。
祁牧安努力调整自己体内的气息,一遍又一遍把已经顶到喉嗓的血咽回去。他不敢把昏沉的身子重量完全倚在勃律身上,只能挨上一点,后半截身子强撑着靠在车壁上,更不能在勃律面前把这口血吐出来让他再生担心,于是他极力咬牙忍着,在体内化解打在胸口上这一拳造成的凌乱不堪的气息。
车内咳嗽声停息,三人默了会儿,勃律哑声先开口打破沉寂。
元澈就这样立着一对耳朵听他们对话。
“怎么就让他得逞了?”勃律蹙眉问。
祁牧安虚弱地扯动嘴角,压着气断断续续把他分心救了一女人随后坠下楼坊的事儿说了出来。
“报应。”勃律听完挪了挪肩膀,不让祁牧安贴着了:“你救了那女的,人家根本不领情,那种时候你还管旁人干什么!”
他裹住自己的裘衣,深吸了两气,再次开口:“从坊中跑走的人已经有人去追了,其余事我们回府再说。”
祁牧安紧紧皱眉,想和勃律再说点话,嗓子却如何都开不了。他发了急,内里挣扎着想要突破无形卡住喉咙的梏桎,想要回应勃律,好让他不那么紧张。
€€€€自打他被勃律接住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勃律紧张的情绪,这种情绪持续到现在仍旧没有消散。
然而他始终说不出别的话,努力闷闷“嗯”出一声算作回应了勃律,哪料下瞬,调息压住的气波涛汹涌着争相全部破开喉咙,他再也压制不住,一口血躬身吐到脚下的毯子上。
“师父!”元澈大叫,整个人惊慌不已,他哪见过这种情形?
勃律瞪大双眼,急忙扶稳祁牧安,也不顾自己的身子状况,揭开裘衣快速掀开车帘,朝外面的人慌张叫道:“纪峥!快去叫个大夫到府上!”
车里乱作一团,祁牧安意识昏迷前,手一直牢牢握在勃律的身上,就像在安慰他一样,一层层力道灌入勃律手上,一遍遍告诉他自己无事。
待再睁开眼,他已经躺在了自己房中榻上。数日未曾而眠的榻顶变得陌生起来,让他一度想不出自己在哪。
祁牧安浅浅呼吸片刻,听到了身边压抑着的咳嗽声。他动动手,发现手背被压在了一片柔软下。
祁牧安一怔,随后撑着手肘半坐起身。榻边,青年掩面侧首咳嗽,面色苍白,好在他没有从其手掌中感受到传来的寒意。
祁牧安大致扫了下屋中,点着烛火,烛光明亮,屋中央的大燎炉燃着烈火暖着热意。
察觉到榻上的人醒了,勃律扭回头,先是望进祁牧安道不清情绪的眸中怔了须臾,随后眼睛慢慢瞪着他。
祁牧安问:“你有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