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峥挠挠头:“这是将军的意思。”
勃律眼睛一转,瞟眼院外:“常衡已经站在外面了?”
纪峥又是一声“啊”,反应过来明白勃律说的是哪件事后,道:“常将军应该今日午时带人来。”
勃律差点噎着:“午时?他难不成还要在我们这吃个饭?”
纪峥支吾半天,看这位半个主子的态度,像是不欢迎常将军,但人家要是想进来蹭个桌,他也不好意思把人赶出去。
怎料勃律脸一垮,原本就冷的脸更冷了。
他交代纪峥:“他要是敢进来,你们就放狗咬他。”
纪峥咧咧嘴,兢兢业业道:“公子,府里没有狗。”
“那就去抓一只回来。”勃律瞪着他,“抓一只大的,回来看门,看见常衡就让它逮着常衡的腿咬。”
纪峥为难,他跟在祁牧安身边这么久,还从来没遇到被交代去做这种事。
“怎么?还不去?”勃律的视线从纪峥的身上慢腾腾移到后面婢女的身上,而后又慢腾腾移回来。
纪峥一个头两个大,转身忙招呼着两个小婢女,压声道:“快去市上,给公子买只狗回来。”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最后提着裙子迈出院子买狗去了。
等人走了,身后一下子空荡了许多。没人再看着他,勃律一身轻松,裹着厚毛裘对纪峥怪道:“你家主子出征,你怎么没跟着?”
纪峥笑的殷勤:“我要留在府里保护公子啊。”
勃律狐疑地看着他。
纪峥“嘿嘿”再笑,笑过自己都觉得尴尬,道出事实:“其实……真正的昌王军六里面几乎都是跟随王爷征战下来的,严格来说是王爷的亲兵,只是王爷不在了,才随着转到将军的手里,而我们府里的几个从头到尾都是属于将军的人。”
“况且……”一个大男人抓了抓衣角又松开,“说来我不完全算亲兵里的人,苏俞在军中替将军行事,我就贴身跟在将军身边处理些琐事。当年是将军看纪家就剩我和我弟弟两个人了,才让我跟在他身边。”
“你弟弟?”勃律诧异:“你弟弟如今身在何处?”
“在大庆。”纪峥道。
勃律蹙眉:“你在这,你弟弟却在大庆?”
纪峥再笑:“在那边有位熟人相照料,总比跟着我到处跑的强。”
勃律咀嚼的动作慢下来,沉默半响后问他:“你就不想他吗?”
纪峥回神,睁着眼睛点点头:“想啊,当然想了……等仗打完,我就能跟着将军回去见他了。”
勃律无声看了他会儿,叫纪峥被瞧得一头雾水。等他觉得浑身不自在想开口问缘由的时候,青年就把目光飘走了,静静坐在桌边忽地出声:
“会的,过不了多久你一定能回去见他。”
纪峥糊里糊涂地点头,还没等他再次开口,有人快速跑来,打断了二人之间接下去的对话。
来人是府上传消息的小厮,到了地儿给二位俯身行了礼,道:“公子,十一殿下回来了。”
话音将落,一道小身影出现在院口处,瞧见石桌边的身影,突然没憋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还边朝勃律这方向走。
勃律无奈,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好端端的,这才问他:“为何一见到我就哭鼻子?”
“我……我……”元澈哭的稀里哗啦,抽的一个完整的字都蹦不出来。
“行了行了。”勃律被他看着哭的大喘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青年脑子稍稍一转就知道这小子为什么哭,他往元澈混着泪的嘴里塞了个果子,堵上嚎啕大哭的哭腔。
“我没怨你,你不用愧疚,更不用自责。我对自己的身子有数,那点程度我死不了。”
“你骗人。”元澈指着他含糊不清道,“我师父说了,你就是心里没数,还非要逞能,才天天把自己作成这样,要不是你命大你早就死了。”
勃律额角气的一跳:“我那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没良心的?”
元澈哭的更大声了。
“我既然说出口,答应你了,那就一定会做到。”勃律捂住耳朵,“再说了,现在快死的人是我,你哭什么哭。”
“你真的要死了?”元澈眨巴着还泡着泪的眼睛,听到这句话哭声停了一息,紧接着长音跟奚琴拉鸣似的,哭声更响了。
“你真的要死了啊,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师父怎么办啊!”
少年这哭声把旁边院子厢房里前夜喝酒睡到日上三竿的符€€都吵醒了,惺忪着眼睛打开屋门往外张望。
勃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实在是受不了他定在自己身前哭嚎,连连对一旁不知所措的纪峥招手:“快给他拉走!关屋里别让他出来!”
纪峥听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元澈从原地拔起来扛回屋,这才让勃律耳根子清静。
元澈这一嗓子,让勃律三天避着没敢见他。然而三日后,他却在榻上等来了意想不到的一人。
胤承帝在常衡的陪同下迈入祁府大门,纪峥往里通传了不下四声,才见到窝在榻椅上,半梦半醒的人。
听见声响,勃律睁开眸子,甩开手里的话本,打了个哈欠。
“看来勃律王子这几日过的很顺心。”元胤居高临下道。
勃律没答话,目光半阖着在这两人之间来回转,最后想起什么,落在常衡的腿上,似是在看他有没有被狗咬。
府上的人利索,那日他才吩咐下去,就从外抱回来一只狗,听说是在市上花了几枚铜板买回来的。
勃律一直以为这种大街上逮一只就行了,谁曾想还需要花银子。但既然买都买了,他就勉为其难叫人抱来看看,这狗威不威风,骇人不骇人。
待府上下人抱了一只奶声奶气的小狗过来,勃律沉默了数刻,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买都买了,银子都花了,总不能扔了不管吧?小狗也是狗,他随即大手一挥,让人在离大门近的地方圈了片地,开始放养。
他的目光从常衡的腿上收回来,心里把纪峥和其他人全骂了一遍。
元胤以为勃律是顾忌有常衡在不好开口,思索之下觉得有理,便叫人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二人。元胤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动手倒了杯茶,润润嗓子。
勃律怪看他,率先打破双方间的安静:“祁牧安可到西北了?”
“还在路上。”元胤道,“西北偏远,还需用些时间。”
勃律舔了下唇,还是没等来元胤开口,不耐烦地主动再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他皱起眉,“你一个皇帝,屈尊来我这,应该不止说这些吧。”
元胤放下杯盏,冷不丁出声:“已经打起来了。”
勃律眼皮一颤。
元胤续道:“对面领兵的是你们穆格勒部的可汗。”
勃律掀起眼皮,望向他。
元胤看着青年,问:“这仗,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勃律不屑嗤道,“打一个没脑子的,你还问我怎么看?你们的兵不会连一个废物都打不过吧。”
“看来你这几年当真是对战事一点都没了解。”元胤肃起面孔,与勃律年纪相仿的他看上去却更加老练。
“你们可汗的打仗手法和排兵布阵,上一次让我们吃了一亏。”元胤往后靠住椅背,“不过那次我们还是赢了,但损失很大。”
“他不是我可汗。”勃律向前俯了俯身,冷眼视他,一个字一个字强调。
元胤闭上嘴,两手外摊,头微微一颔,算是道歉。
“那是因为你们之前从来没对上他,不清楚他的能力有多大,更不了解他的头脑,这才觉得他难缠,况且你们不清楚他背后支招的都是些什么人。”勃律冷道,“他是狐假虎威,背后最主要的还是哈尔巴拉。若单他一人,在我眼里屁都不是。”
青年回靠,嘶口气,疑道:“我同你们打了那么多长仗,你们竟然处理个延枭就这么费劲?那么些年的仗白练你们了。”
元胤没气,只沉声拎出了自己的话:“所以这才是朕今日找你的目的。”
勃律的眉头拧的更狠,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他谨慎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元胤目不斜视地盯着他:“你知道你在跑马场废的人是谁吗?”
勃律先一怔,扯动僵硬的嘴角,偏头冷笑:“我管他是谁。”
“是凉阳王的世子,是凉阳王唯一的儿子,以后会承袭凉阳王爵位的人。”元胤越说声线越冷,“凉阳王于我朝有大功,他在朝堂上有无数拥护者,地位堪比容太傅。凉阳世子从小跟随凉阳王习武,踌躇满志,前程似锦,然而你却把他的手废了,废的还是右手!”
“你那一刀下去,他以后就再也拿不起剑了!你这是断了他的官路!”
“那不是还有左手?”勃律漠视,“再不济,你们朝廷不还有文官?”
“凉阳王是武官,行的是行军打仗的路,你让他儿子走文官?那是要让凉阳王的爵位断送于此!”
“没嘴的小兔崽子。”勃律先嘀咕一句,后不屑一顾:“那你应该感谢我没直接杀了他,让你的朝廷将来少了一个逆臣。”
“你到底清不清楚现在的情形!”元胤噌的站了起来,来到勃律的面前:“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朕的上京庇护了一个草原人,还是与东越为敌的穆格勒王子!”
“他们一个个都要你死!撞柱子都撞到朕的早朝上了!”
“凉阳王在朕的殿外闹了有一月有余,讨着要朕给个说法,这事儿都闹到几个太妃的耳中了!”
“要不是朕拦着,祁牧安挡着,你以为你还能安生地坐在这里?”
“你早就被凉阳王拉去给他儿子偿手了!”
勃律的怒火也腾的升了上来。他怒视元胤:“他那样羞辱我,只废了一只手不为过!”
元胤猛然屏息,慢慢吁出来,揣摩着到时候了,他再次开口,提出条件€€€€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和朕合作,征伐大庆,以此来让朝中闭嘴,让你在东越来去自由。”
“二,朕会看在祁牧安的面子上,留你一命,但你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东越,朕会让人严加监视你。”
勃律沉着脸。
元胤本以为他开口会拒绝,又或者跟他再提别的条件,谁知青年一句话把他一时问懵了。
勃律缓道:“你让祁牧安给你卖命多少年?”
元胤沉思良久勃律话中的意思,却没忖量出他到底是何意。
于是他如实道:“十年。”
勃律听后沉默很久,低声言语。:“我活不到那时候……我连能不能活着等他回来都不知道。”
这话不知是对他自己说的,还是在对元胤说
趁着元胤没反应过来,怔愣的时候,勃律抬头平静道:“劳你费心一直打我狼师的主意。”
“你让人看押我吧,现在杀了我你得不偿失,他会把你东越拱手让给草原亦或是大庆,让你们所有人都捞不到一丁点好处。”
“于此,还不如让我自己死,这样过不了多久你就能拿我首级给你那些大臣交差了,安置好我后他也能继续为你所用。”
元胤心中吃惊。他脸色变了又变,没想到他话都说到这份上,勃律竟还能无动于衷,一丁点为天下安宁结盟的想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