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穆格勒怕是不知道他们的二殿下亲手杀了自己的父汗吧?这种该死的畜生,你们竟然还奉他为穆格勒的可汗?”
“阿古达木,你真的不怕父汗来找你索命吗?你当真不怕天神的迁怒吗!”
阿古达木急得喘息,一拳垂到地上,低吼:“可是殿下,穆格勒在当时急需有一个王率领我们啊!”
勃律笑起来:“率领你们?率领你们和乌兰巴尔部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不顾当时族人安危贸然进军中原?”
“哈尔巴拉那个疯子不管他乌兰巴尔部人的死活,穆格勒也庇护不了他的子民吗!”
阿古达木往前膝行两寸,可惜被铁链锁着,只能堪堪被拽住,停滞在此。
他道:“殿下,如今草原的情形已容不下几部相争,再争下去过几年连一片安宁地都没有了!没有地,族人要如何放羊!羊少了,我们要怎么活!”
“中原丰饶,金银珠宝无数,一年适宜。草原又一直在和中原争抢边线领地以供生存,如今有了一个完全能入主中原的机会,为何不进攻?为何不早点给予族人丰衣足食的生活?”
阿古达木看着勃律的眼中仿佛冒了光,他急促道:“殿下,我们需要你,穆格勒需要你,你是可汗最看重的儿子,你应该才是穆格勒的新可汗!”
勃律嘲讽:“你让我回去当穆格勒的可汗?”他蔑笑,“那位子可是怎么悄无声息死在战场的都不知道,我现在过的快哉,可不稀罕。”
阿古达木一愣,视线忽地瞟到外面常衡的身上,猛然想明白了什么,转回脸质问勃律:“小殿下,说来你又为何身处中原,还和东越人并行?”他再瞟眼常衡,“你这样,是否也能让我认为你背叛了穆格勒?”
“你这样,又和勾结大庆的二殿下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勃律冷声,“我没有延枭那么蠢,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他向下瞥向男人:“阿古达木,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应该很清楚我的性子。我自小决定做所的事,还没人敢质疑我的错。”
“穆格勒我会从延枭手里抢回来,但这不代表我就是你们的可汗。”
“你要借助中原?”阿古达木怒道,“勃律,草原的事自古便由不得中原插手!你不能让东越左右穆格勒!”
“闭嘴。”勃律后退两步,打断他的话:“我没耐心和你讨论往昔,也没功夫和你聊我是不是真的在仰靠东越。”
“你只要清楚,就算我勃律手下只有一百人了,在草原也是闻风丧胆的存在。”
阿古达木还要开口,勃律抢先一步冷言断了他的话根,字字诘问:“告诉我,延枭带在身边的人是谁,驻守在穆格勒的人又是谁。哈尔巴拉现在在何处,你们的计划是做什么。”
阿古达木深喘息,疲惫不堪地垂下头。他重新坐了回去,长长短短地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开口。
“二殿下几乎出动了穆格勒所有的兵马,族中只有虎师不到百人。”他艰涩地滚动喉咙,“他们驻扎在草原相邻大庆北部的草地上,哈尔巴拉和乌兰巴尔的兵也在那里。”
“我知道的有限……大庆貌似对二殿下的要求出尔反尔,导致他和大庆闹翻了,前几次一直和大庆打的是二殿下,兵却是哈尔巴拉打着借他的名义与虎师换来的,死了不少人。”
勃律沉思。
阿古达木往下咽了咽,“这次我们进京,是为了杀一个叫容瑾昱的人。此人对东越影响颇大,他若死了,东越或许便能一击即散……”
接下来的话,与之前拷打得出来的并无不同,不过是对勃律说的更详细些。阿古达木不仅对勃律交代了这些,还交代了他们在上京城都收集了哪些重要的情报传了回去。
勃律觉得这事应该告知一下胤承帝,提早防范。
再多的阿古达木也不清楚了,延枭坐上可汗的位子后,他就失去了大帐的踏入权,很多排兵布阵的消息他都听不到。
男人最后看向勃律,提醒他:“殿下,你还活着的消息,此刻二殿下应该已经知道了。”
“有几人你们并没有抓住,估摸着早早的就把看见你的消息传了回去。”
勃律抿紧嘴,没有再和阿古达木说一句话。他看到男人全部说完,重新闭目靠回墙壁上后,不做多停留,转身直径出了牢房。
在后脚还未踏出去的时候,身后的男人忽地出声,声音穿过阴冷的空气,飘悠悠传来。
“小殿下,现在只有你……才能是穆格勒的可汗啊。”
勃律脚跟倏然顿住,但也只不过半息,便一字不发地垮了出去,跟着常衡走出地牢。
第二百一十三章
炀清殿内,胤承帝在勃律离开殿后,便一直保持着仰面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时间久到仿佛睡了过去一般。
接替老中官前来伺候陛下的小中官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心里左右为难要不要叫醒陛下继续批阅奏折时,座上的明黄帝服蓦然出声,下了他一跳。
“湘王今日进宫了吗?”
€€€€原来没睡着啊。
小中官揩了头汗,答:“回陛下,湘王进宫了,此刻应该还在太妃那里。”
胤承帝蹙眉,睁开眼睛命道:“去,把人给朕唤来。”
小中官必恭必恭退下,没多久就把一个男人带了回来。
元毅今儿没穿得太花哨,估摸着是因为进宫见母妃和太妃的缘故,特意着了身较为沉稳颜色的衣衫,看上去好似举止也收敛了不少。
但元胤无心去欣赏他身上这身到底是用了蜀锦还是云锦,也无心去看他身上的绣纹出自哪个名家绣娘之手。他在元毅朝他行礼过后,一息都未停顿,直言了当地开口道:
“老九,这次帮朕一个忙。”
元毅愣住:“陛下但说无妨。”他两手一礼,抬眼向上瞅着胤承帝€€€€他一个闲人,能找他帮忙,还当真是稀奇。
元胤招手让他上前几步,随后殿内传出小声的交谈。
勃律回到祁府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进府的时候他看见通传的小厮在看见他时满脸激动,嘴里叫着什么,转身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勃律只得自己合上大门,往院内走。
他刚进屋子,烛火才让人点亮一支,听见通传的三人哗啦啦地就挤进了他的屋门。
勃律皱着眉不悦地扫了他们几人一眼,之后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润润喉。从进宫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再喝过一滴水,现在嗓子干痒的难受。
几人把勃律打量了圈,发现人好端端的,才纷纷松口气。
符€€急道:“勃律,你白天去哪了!”
他喝了两口,从容道:“我去找神医了。”
阿木尔也急了:“你去找神医,为何不让我们陪着?”
“我一个人可以。”
“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勃律搁下茶盏,对阿木尔说:“你回去收拾东西,明日启程前往苗疆。”
“去苗疆?”符€€和阿木尔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
“神医答应给你解毒了?”阿木尔难捱激动。
“嗯。”勃律疲惫地松出口气。
但纪峥听后却有些替他纠结:“公子,将军说不定过几日就被送回京了……您要在这时候去苗疆吗?”
“去。”勃律说,“在苗疆解完毒,我会亲自前往西北。”
几人大惊失色。
“我已与东越帝达成合作,此番西北接下来的战役,由我狼师统帅兵权。”他转头拜托纪峥,“还要麻烦你先帮我们准备一辆可容纳三人的马车,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既然说到了这份上,纪峥只得应下,顾不上别的,匆匆点头置办去了。
符€€也没再多问,转身要去收拾东西,打算明日跟勃律一起出发,怎料还没有所行动,就被勃律叫住了。
男子从袖口中抽出一张帕子,看样子好像有些年头了,上面的绣花也有磨损。其余还在屋中的二人瞧着这个锈着一只鹰的帕子,顿觉既眼熟又陌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勃律在手指间摩挲了两下,将其递给符€€。
符€€错愕,愣了愣才接过来。
“这是宝娜绣的,我从阿隼那里换回来的。”勃律盯着这张由香囊分解出来的一小块布料缓声说,“这或许是宝娜留在这世上最后一样东西,我觉得应该交给你。”
符€€呆愣了许久,才渐渐回神。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一小块方帕,逐渐收拢手指,但又不敢用太大力气,害怕把帕子弄皱。
他心里跟闷了一筐沉甸甸的石头似的,堵着他难受,眼眶渐渐憋红了。他搓了把脸,小心翼翼地把帕子塞进胸口的衣衫里。
符€€声音沉重地道了句谢。
勃律抿抿嘴,起身绕过两人,去了帷幔后面开了一个柜子,随后两个人就看勃律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在烛火的辉映下金灿灿的。
勃律把狼符递给勃律,续回正题:“符€€,你明日先带着狼符回小叶铁铊部,召集狼师,带领他们前往西北,接替阿隼,待我掌管兵权。”
“什么?你……你让我去?”符€€觉得不可思议,又太过突然。
勃律见他反应大,揶揄他:“怎么?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按照中原的算法,你怎么也能称得上我的副将吧。”
这话就像是一筐重担压在了符€€的肩头,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已经过去三年了,这几年里他和勃律一样不愿回想当年经历的惨仗,他胆怯懦弱的逃避宝娜已然长眠在乌兰巴尔的事实,就连昔日最喜爱珍藏的各种刀也显少再碰。
就像是现在,在他看来勃律好像已经在祁牧安的身上,从过去的槁木死灰中重获生机,而他仍旧停留在暗无天日的过去,掩盖着、不敢朝人揭露自己长久以来的独自消沉。
他双眸的视线避开狼符,不敢去接。狼符于现在的他而言过于沉重,他没信心执掌狼师。他怕自己依旧做不好,怕依旧辜负勃律的期望。
但这些他都没敢告诉勃律。
勃律盯着符€€面上的神情,似是看穿了般,说:“别想太多。你和阿木尔是我最信任的人,狼符交给你,我很放心。”
勃律恋恋不舍地抚弄着缺角的狼符,又拂过面上留下的深刻的刀痕,末了,将其重重放入符€€的手上。
符€€的手下意识缩了一下,但被勃律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就这样稳当地拖住。
他低头,突然发现被烛火照耀的金灿流光在狼符的眉眼上转瞬即逝,让他好像忽地回到了儿时勃律张扬恣意的时刻。
这扇狼符经历了数场血雨腥风,耳畔仿佛依稀能听见早年残留下来的战场厮杀。
勃律见他拿稳了,收回手小退半步,目光从狼符上挪到符€€的面上,嘱咐他:“回去记得替我把它补好,可不能再缺着角了。”
阿木尔这时感觉这件事很是奇怪,他指着狼符发问:“这东西不是早就找不到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他凑近了仔细看,想看看是不是赝品,却发现好像确实是当年勃律他们自己做的那面。
“是阿隼捡到的。”勃律言简意赅,并不想多说。
他在许言卿门前跪了许久,好像悟了,想开了,突然对这三年来的苟安、低靡和焦躁释然了。
阿木尔这才恍然大悟,嘀咕了一声“这小子”。
符€€看着狼符担忧,纠结着想让勃律改变主意。
他对勃律说:“狼师已经三年没打过仗了……”
勃律的声音压过他:“三年又如何?三年我狼师依旧全是精锐,照样能战。”
符€€看着勃律默了一会儿,心知勃律心意已决,自己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了。他捏紧狼符,颔首应下,但神情仍旧忧心忡忡。
他关心:“那神医当真能做到解了你的毒?解完毒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吗?”
勃律噤声一息,垂首开口时声音小了几分,说:“七八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