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勃律抬眼问他。
“曾经游历结伴时认识的,恰巧前段日子寄给我封书信,算算时间,他此时应该正在桐城府中。”元毅笑道,“借他手,我们定能直达苗疆。”
勃律听后狐疑:“此人当真这么厉害?”
元毅但笑不语。
勃律抿住嘴深思片刻,同意下来:“好,那就依你言,在桐城换船。”
元毅点头,还不忘安抚他们:“等下了船,我会向陛下传信告知此事。”
“那就有劳了。”勃律颔首。
待人离开,阿木尔拿来帕子给勃律擦身上的水,又把自己€€饬一遍,之后去隔壁把自己的东西全都搬到了勃律这屋,在勃律的注视下铺好了一张地铺。
“你干什么?”勃律靠在船壁上,不知是被午夜的一场掩袭搅得睡意全无,心情不悦,还是因为醒了这么久又在船上打斗,让他重新泛起头晕,总之现在面色臭的厉害。
阿木尔忙活完,一屁股坐在铺好的褥子上,对勃律说:“我同你住一起,省的半夜再有人来刺杀你。”
勃律浑身都难受,也便没工夫和阿木尔拌嘴,索性默认,让他留了下来。他藏在衣衫下的手仍然在颤抖,虽然没有刚开始剧烈,他自己却能感觉到自手指至小臂一阵阵酥麻软绵。
屋中静了一会儿,突然勃律想起一事,问地上的阿木尔:“桐城距离现在还有多远?”
已经躺下的阿木尔坐起身,翻出他从祁府带出来的舆图,仔细瞧了瞧,估摸着说:“还算近,应该再走个一天吧。”
勃律后仰,沉沉靠在船壁上,又过了会儿似是实在睡不着,又撑不下去,到底叫起阿木尔去敲许言卿的门,找点晕船压惊的药。
他们到达桐城的时候,已经是自那晚刺杀后,接近第二日的晌午。雨过天晴,船栓了绳,缓缓靠在桐城热闹的渡口,除却下船的船客,还有上下船来回搬运货物的船夫。
这两日船上没有再发生其他事情,看似一切平和。他们几人下了船后,入城找了间客栈要了几间房,便在元毅的要求下等他回来。
许言卿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他只要求在规定时间内抵达苗疆,其余的一概不过问。等元毅离开,他便带着小徒弟去到楼下要了一桌子好菜记在元毅账上,好吃好喝地等人回来继续上路。
勃律这两日吃了些许言卿给他的不知什么名字的药,黑乎乎的,吃完后晕船的症状果然好了很多,可这让他刚适应了船上,一下船却有些晕平地,此刻正所在客栈屋中缓神。
阿木尔叫了几碟菜上来,看见勃律仍旧支着头揉着眼尾,道:“不如我叫姓许的再给你开点药方?”
“不用。”勃律深深皱眉,“不久又要登船,我怕他那身上的药都有遗症。”
阿木尔看着勃律的面色想,干脆自己还是一会儿去要些来备用吧。
他把食案放在桌上,让勃律好歹吃几口。勃律睁开眼睛看着客栈后厨做出来的菜样,不知为何更加没胃口了。
莫不是真被阿隼把嘴给养叼了?他抿起嘴,心里默默腹诽。
勃律叹口气,放下手执起筷子,在几碟菜上方绕了一圈,开口问:“你看见元毅去了哪里?”
阿木尔捧着碗说:“他好像进了什么公子府。”
“公子府?”勃律疑惑,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阿木尔摇头,“不过我打听了打听,听说里面住着一个姓苏的。”他的脸从碗里抬起来,左右回想了一下。
“那些人谈及他还挺有敬意,估摸着是这城里的什么大人物吧。”
勃律若有所思地点头。
“若是这种人物,兴许还真能帮咱们。”阿木尔嚼了两口,后瞧着勃律,不解:“你既不信他,让我去跟踪他去了哪,为何还要听他的来这换船?”
勃律慢慢咀嚼着,咽下去后说:“你我都不熟悉东越各地的路线,有个向导固然是好的。他若有什么心思,或是根本就不是元胤派来的,那我们应该走不到这里。”
这句话说完,勃律默了几息,才继续说:“但这人我不信他自己说的那般无害。就算在东越无权是真,可心思却不浅,跟元胤一样,都是只死狐狸。”
阿木尔赞同这句话:“他笑起来,我总觉得在背后谋划着什么。”
这话说完,他身后的屋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紧接着,元毅喜悦的声音传进耳中,让背后说闲话的阿木尔吓得两手险些捧不住碗摔在地上。
元毅兴高采烈地回来,一进客栈便来到勃律这,笑着讲:“已经说好了,明日便有船带我们去苗疆”他来到勃律对面坐下,一字一句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只有我们。”
一扭头,男人看见坐在旁边面露窘态的阿木尔,咦了一声:“你怎么了?”
“我没事。”阿木尔飞快摆摆手,不动声色地有些心虚地离元毅远了半寸。
“明日何时出发?”勃律放下碗筷,把话题拽回正轨。
“辰时。”元毅说,“辰时一到,便有艘扬着苏氏旗的船在渡口等我们,与此同时,佯装载我们出发的马车也会从桐城一道出发,驶向苗疆。”
勃律听后,没有多说,点头应下:“好。”
元毅撩撩衣袖,自觉拿了双新木筷,夹了一筷面前小碟里的菜,吃下去后笑着说:“船上发生的事我已经递信传回上京,明日应该就会放在陛下的桌案上。”
勃律皱眉:“这样做不会暴露我们的行踪吗?”
“且放心。”元毅宽慰他,“桐城的驿站里有专为陛下传递书信的驿使,他们不会让信泄露的。”
“那就好。”勃律放下心,“此番还真要多谢你。”
“哪里哪里。”元毅笑起来,“能让我此行同公子一道前往苗疆开眼界,这点小忙算不得什么。”
与此同时,远在西北战场,一众人正在匆忙收拾着马车和回京的行囊。苏俞招呼着人加固马车,准备路上需要的东西。
不远处的帐中,榻上躺着一个胸膛缠满细布的男子。他双眸紧闭,搁在榻上多日不曾有过知觉的手指忽地颤了颤。
这一动静在帐中的小兵谁都没查觉,他们纷纷忙着收拾帐内的物什,要赶在外面昌王兵副将的命令前收拾完毕,带将军回京医治。
榻上的男子不知是被惊扰了,还是从梦魇中感知远处之人的危险,他的手指忽地抬得更高,大有要抬起抓住虚空的趋势。
他沉沦在梦里已经许久许久,久到又将三年前的噩梦重演了一遍,但这次,他并没有离开草原,而是眼睁睁看着梦中人鲜血淋漓地倒在他的脚边,一张脸仿佛在血水中浸泡过了一般,不住地往下滴淌着不知是他身上还是别人身上的血珠。
男子呼吸突然急促,有了即将破梦惊醒的前兆。他的手指渐渐蜷缩,像是在梦中用了极大的力气抓住了什么人或物,要把对方从梦中那口吞人的血潭中拉扯出来。
也就在这刻,他眼睑掀动,在微亮的帐内渐渐睁开瞳孔。他醒了过来,可放在身侧的手仍旧紧紧握着,似是还未从梦中回过神绪。
他就这样呆愣地盯着帐顶,久久不眨一次眼睛。
这边的异动终究引起帐中其他人的注意。有一个小兵“哐当”一声砸下手里的铜盆,盯着榻上已经睁开眼睛的男人喃喃道:“醒了……”这话将落,他仿佛大梦初醒般,激动地跳起来,先跑出去昭告营地中的众人。
€€€€“将军醒了!”
正在营中空地上和他人一起搬运箱子的苏俞听见这声音猛然抬头,仔仔细细又听了一遍后,对身边人惊呼:“都先别收拾了!”说罢,他撂下箱子,抬脚直冲进帐内。
第二百一十九章
苏家给出的船比他们先前坐的客艘要小一些,上船的都是经手仔细检查过,确认是苏家出来的人无疑。
元毅最后一个上船,刚踏上船板,苏家的船便片刻不再停留,解绳顺着河流往南行。
他们离桐城越来越远,勃律站在船边往渡口的方向望,依稀能看见一个站在另一辆马车上的身影,正冲这边目行。
“那位便是苏公子。”元毅来到勃律身边,边说着边朝渡口上的人挥挥手,就见陆上的人也向着他们摆了摆。
“此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勃律好奇。
元毅斟酌半响,笑道:“苏家大概什么都做?”
勃律不解地看向他。
元毅讲道:“百年前最先开始烧制官窑瓷的就是苏家,虽然中道没落了一段日子,但直至这辈每年也依旧在向朝中进奉窑瓷。”他用扇柄敲敲手边的这艘船板,“苏家因为中道没落,家中的人甚至出去卖过画,做过工匠,所以现在说苏家什么都做,也算合理。”
勃律道:“做的都是陆路生意,为何会有船?”
元毅笑着说:“这窑瓷生意可是能做到大江南北,哪有官家富商,就少不了这瓷器往来,就连大漠每年都有人向中原购置瓷器呢。”
“运送瓷器,水路最快捷,苏家有船也不意外。”元毅扭头望眼看不见尽头的河水,对勃律说:“等进入南方地界还要些时日€€€€进去休息吧,此番应该不会有人能再寻过来了。”
之后的几天,果真如元毅所说,船上并未再发生意外,约莫着是假意载他们出城的马车绊住了那些人的步伐。
他们在船上安稳度过了三日,到第四日的黄昏,苏家的船沿着鲛河行进两河交汇处,泾渭分明的河水在洛神珠的夕晖中波澜交融。
他们的船在交汇口渡进另一条宽河中,伴着黄昏时分的寂静,一路向南。
这几日也不知元毅对许言卿用了什么办法,倒是把那怪脾气的人哄得服服帖帖,在船上不吵不闹,和和气气地和旁人一起吃着满嘴咸味的鱼肉和寡淡的粥水。
他们紧赶慢赶连续行几日的路程,在船上又度过了几日,才终于到了一座城镇。下了船还未休息半日,便雇了两辆马车,前往最南端的小镇。
入了南界,绵连的山脉和葱绿随处可见。东越虽然位置靠北,不似大庆地界大多居于南方,但地域中也有许多坐落在南方的城镇。而中原舆图上标出的大片苗域,不仅相连东越,也相连大庆,但苗域里多是陷山和深谷,有人烟居住的地方,还是从东越地界进入最为快。
申时的时候,一行人抵达最南端的小镇,寻了镇上唯一的客栈落下脚。
许言卿像是来到了自己地盘似的,扬言要出去,也没说去干什么,带着小徒弟放下行囊就跑了,留剩下三人在客栈中休整。
“神医不是来过苗疆?许是去找什么熟人带我们进去了吧。”元毅笑着猜测。
阿木尔这几日在船上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终于体会到勃律晕船的感觉了,下了船饿了一天的肚子,此刻坐在饭桌前捧着客栈上的菜式狼吞虎咽。
他听着元毅自打下船就心满意足的语气,惑道:“你要和我们一起进去?”
“自然啊,我不是说了,我这次就是为进苗疆而来的。”元毅笑脸盈盈。
“我们是去寻药,你是来游玩,跟着我们进去会耽误我们进度。”阿木尔不同意接下来让他继续跟着的决定,“我们最好分开行动,你玩你的,等我家公子解了毒,再来会和。”
元毅“诶”了一声,厚颜无耻地坚持道:“我肯定要和你们一起进去啊,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你们总有用得到我的时候。”
阿木尔态度比较坚决,也不用勃律开口,怎么说都不同意。
元毅叹口气,语气有些伤心:“我听说南方这片好多掳贩的事儿发生,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长得又好看,难道你忍心看我被哪个寨子掳走当苦力?”
阿木尔噎了一嗓,想说这狐狸凭着一张嘴,不出三句话指不定就能和对方称兄道弟去,还谈什么掳走当苦力。
元毅继续苦兮兮:“诶,我们几人里只有许神医来过这,在这里只能依靠他啊。”
阿木尔还想开口,可元毅突然呵呵一笑,下一句话立马折了他的气势:“不过说到底,这还要看神医乐不乐意,神医要高兴带上我,就算我不去也不行啊。”
阿木尔欲言又止地看着元毅春风得意的样子,闭上嘴,愣是说不出其他话来。
许言卿回来的很快,他们慢慢悠悠还没吃完就回来了,只不过手里拎了一包东西,看包起来的布匹样式,得有些年头。
他领着竹苓坐到桌前,拿起碗筷一句话不说吃了起来。
元毅好奇,凑上去笑着问:“神医,你方才买了什么回来?怎么不叫上我呢?我这趟出来带了许多银两。”
许言卿抬帘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倒是一旁的竹苓替他说道:“那是我师父之前住在这留下的东西,这次回来取走。”她看眼一旁默默无闻埋头吃饭的勃律,“里面还有些东西能帮到他。”
“什么东西?”元毅好奇地问。
竹苓掏掏腰间挂的小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根黑漆漆干煸扭曲的物什,举到桌子上放给众人看。
元毅笑容僵了一瞬,问:“这是什么?”
“好东西。”竹苓神秘兮兮地把手上举的东西绕了一圈:“这东西只有苗疆谷里面才有,这也是前些年我师父带出来的最后一株,别看它这样,可是放的时间越长越有价值。”
女孩最后用这株黑药草点点勃律:“这是我师父专门取回来给他吃的。”
“你们在这住过?”阿木尔惊讶。
“我师父说他可早之前在这住过,住了有……”竹苓掰掰手指,“住了有差不多三四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