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生生让他想起来前日被暗卫悄无声息送到他手边盖着沉重玉玺的结盟书。
祁牧安扫眼手中的信:“信倒是来得及时,赶在我们启程出营之前来的。”
元毅张张嘴,到底还是闭上。
“陛下给我送来了盖了帝印的结盟文书。”他叹气,侧身让祁牧安进来。虽然陛下只给他送来了结盟文书没有其他的交代,但他这副脑子,稍微一想就知道要干什么。
元胤已经点名到这份上了,他不去,就是抗旨,他如今可抗不起。
他等祁牧安进去关上门,从一处藏得严严实实的地方取出来一卷文书,铺到桌子上展开。
“这东西在我这放两日,我两日没睡好觉。”元毅苦恼,“你来了,就赶紧把它拿走。”
祁牧安之前见过元胤的玉玺,又那么多年跟在李玄度身边,几乎天天看着他用玉玺,此时他瞧着盖在上面的玉玺,只一眼就能辩出是真。
他把文书卷好,从新递给元毅。元毅一头雾水地接过来,听他说:“胤承帝让湘王去,自然是需要湘王保护这卷文书。”
元毅睁大眼睛,捧着文书送也不是拢也不是。他警惕地看看关上的屋门,压低声音说:“你们想让我死啊?”
这文书要是稍有不慎丢了或是被从哪得到消息的人抢了,他这条命也就不用活了。
“您身边有我们,湘王放心。”祁牧安不吃这套:“况且,胤承帝应该在你身边派了不少人手,谁死都不会让你死。”
元毅一口气噎不上来,但对方说的也对,不然这卷东西怎么会完好无缺好端端的从那么远的上京跑到他手里,他现在甚至连他身边到底被元胤安排了多少暗卫都不知道。
元毅低头瞧着这卷看起来就如沉重的担子一般的结盟文书,一整晚不断地叹气。
第二百四十四章
出了荆城,一路往西北走,需要先抵达凉州,唯有凉州,才能直抵草原。两个地方离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们一行人只用了一辆马车,其余几人策马,赶了将近两日的路程,才终于在这日的戌时一刻进了凉州城池。
入城门需要下马,勃律一行人牵着马绳经过官兵盘查后顺利入了城,正打算上马继续赶路,说不定今夜一鼓作气就能进草原。可谁知他们一众人刚踏入凉州城,身后的城门就在官兵的吆喝声下,几人推着沉重的城门渐渐将其合上。
勃律停下动作,闻声回头望过去,低声道:“怎么回事?”
车内坐着的湘王听到响动,掀开轩帘,从后探出脑袋遥遥瞧着城门关闭的方向,嘴里嘀咕着:“凉州不该这个时辰关城门啊。”
符€€离得近,听见了他的声音,视线转过去。
元毅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对上干笑两声,忙解释:“早年游玩到过一次,到过一次。”说着,他慢慢退回身子,缩回了车厢内不再吭声。
勃律眯了眯眼,叫了声符€€。符€€立刻会意,下了马牵着马绳朝另一边走去,而勃律和其他人则佯装无事一样继续前行。
不多久,符€€就捧着几个装着饼子的油纸包回到了他们旁边。
他和勃律并肩而行,说道:“问到了,这段日子打仗太过频繁,凉州便提早了闭城门的时辰,和我们入城没有关系,应该也不会查出我们什么。”
勃律看了前面祁牧安一眼,小声说:“阿隼说,我们手里有胤承帝的玉玺结盟书,定要小心防范。”
符€€点头,把手中的饼子递给他两个,而后也看着前面的人,压低了声音:“他这一路会不会太过于紧张了?一张结盟书而已。”
勃律摇摇头:“我也不太懂中原的这些东西……我们要想和谁结盟,从来用不着这么紧张兮兮大费周章。”
符€€挠头。
勃律看向他:“这事儿更多的还是东越如何要与大漠结盟,那就按照他们的规则来吧。”他看看天色,“今夜是走不成了,就先去之前置办的院子休息一夜吧,明日再出发。”
“好,我告诉他们一声。”符€€停下来,等后面阿木尔驾得马车与他同行,将勃律接下来的路程计划告知他们。
勃律则快马两步来到前面祁牧安的身边,与他并行。
祁牧安看人谈完了事儿追上来,回首瞧瞧后方,发现符€€正和阿木尔说着什么,但看不出说的事情重不重要。
他把目光挪回来,问勃律:“怎么了?”
勃律把符€€打听到的事情告诉祁牧安,之后道:“今晚就先去我之前在这儿的院子睡一夜吧,明早再出发。”
祁牧安缓缓点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勃律点点人数:“那间院子小,人可能有点多,挤不下。今夜我守夜,明天一早叫你们赶路。”
祁牧安无奈看他:“不用,我守就行。”
勃律回道:“我们已经进凉州了,路上没得闲给额尔敦塔娜传消息,今夜我要等信鹰的回信。”
“那也用不着你……”
勃律笑了,打断他的话:“我打赌,后面车里的人绝对会霸着我的房的榻让我睡不着。”
祁牧安看了他会儿,不说话了,扭回头直视前方。
勃律一愣,以为人生气了,勒绳贴近几分,伸手拨了拨他的胳膊:“怎么了啊,怎么现在说几句就不理我了。”
“我回了部族,有舒舒服服睡上一天,不差这一晚。”
祁牧安无可奈何,瞟他一眼飞快收回,说:“今夜我陪你。”
勃律笑笑,最后勾勾祁牧安的手臂就缩回来,在马背上坐直身子,高高兴兴地答了声好。
祁牧安听他话落,一直直视前方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往侧边瞟,这嘴还没闭上有两息,他就有些后悔,方才对勃律的态度有些冷淡。
他叹口气,开口解释:“我没有不理你……我只是有些担心。”
勃律颔首:“我看出来了,你这一路上都有心事。”
“我们结盟没有这么多繁琐那么多担心的事儿,换个信物的而已,不结就刀子打到你结。”勃律看他道,“所以我不太理解你在担心什么€€€€和我说说?”
祁牧安嗫着唇,犹豫着没说出来。东越的事儿和勃律本就没关系,他怕这句话说出来,平白给勃律增添烦恼和负担。
勃律对上祁牧安转过来又要躲避的眼睛,开口一语道明:“你为什么会担心结盟书出事?”
祁牧安顿住,回过眼睛静静注释了会儿青年浅淡的眸子,看得久了,一直躁乱的心忽地平静下来。
他舔了下嘴唇,轻轻开口:“段筠告诉我,朝中有人不支持这次结盟。”
“一群蠢货。”勃律嗤之以鼻,“所以你在担心这一路上有他们自己人从中作梗?就像当初我从上京出来,有人拦路一样?”
“对。”祁牧安道。
“但我们现在已经平安入凉州了,马上就要到我的地盘上,没人敢在我的地盘上抢东西。”勃律宽慰他,“今夜一过,我们明早城门一开就入草原,在小叶铁铊部休整两日,我让人备好东西,便即刻出发前往大漠。”
勃律无论怎么说,都始终见祁牧安还是揪着一张脸,再也看不过去,胳膊一伸,猝不及防地捏上人的脸颊。
祁牧安顿时愣住,跟着勃律掐在自己脸上的手转动头,半个身子都往勃律那边马上倒。
他惊愕地瞅着青年,下刻就见青年招呼都不打就把一张饼塞进他嘴里,拍拍他的脸说:“你放心,我不会让这张结盟书被抢了去。而且有我在,这盟他大漠必须结。”
祁牧安瞪圆了眼睛,咬着饼把脸从他的爪子里抽出来,怎么都没想到勃律的手变得愈发不老实了。
勃律在旁边隐忍着眼中带笑,祁牧安一脸怨念地快速把饼塞进嘴里嚼尽咽下。
他们接下来并没有再走太久,勃律就指着前面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街巷说:“到了,前面就是。”
这声音传到了后方的马车里。许言卿一听要到下榻的地方了,大手一撩掀开车帘看出去,迎着暗蒙的天色打量了一眼四周没挂几盏夜灯的街巷,越看越不对劲,立刻吵起来。
“这是哪啊?这哪有客栈!”
符€€掏掏耳朵:“我们今夜不睡客栈,方才不是告诉你了吗。”
“不住客栈?”许言卿叫道,“喂,我说你们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我没开口说住上乘客栈就算了,你好歹给我整块明亮干净能睡人的地儿吧!”
他半截身子露出车厢,伸出食指挥一圈周围,边点边喊:“你看看,你们看看,黑咕隆咚的,这地儿鬼都不来!”
元毅看笑话不嫌事儿大,靠着车壁呵呵一笑,弯起眼眉对许言卿说:“这你可就说错了,这鬼啊,就喜欢黑灯瞎火地出来。”
许言卿啧了一声,回头看他:“你嚷嚷什么?让你嚷嚷了吗?”
元毅闭上嘴,降下唇角,往车壁上缩了缩。他看着许言卿瞪完他后又探出身子和外面的人吵闹,试图出银子让他去住这城里最好的客栈酒楼。
元毅撇撇嘴,侧首看眼车里睡得正香的竹菱,心道这师徒俩真是世间奇才,她师父都吵成那样了,她还能在车里睡得香。
然而许言卿这番闹腾并没有效果,他们还是在勃律之前住过的小院前停下了马车。阿木尔带着许言卿和睡眼朦胧的竹菱、还有元毅先行燃灯进去,待里面全部的烛火点燃明亮后,他出来在院门上挂行灯。
刚把灯挂好,就听里面人开始叫嚷:“这地方这么脏,都没人收拾吗?怎么睡人啊!”
阿木尔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睁开后朝上翻了两眼,赶忙撂下手里的活儿跑进去。
“你怎这么多事儿,凑合一晚吧,赶明儿回去,准让你吃好喝好睡好。”
这时,元毅的声音赶在他话后响起:“诶呀,神医,要我说啊,这就算是旱脚出来游玩,也总有苦中作乐的嘛。”
“苦个屁!”许言卿骂骂咧咧,随后就听里面传来不断开门碰撞声,像是他在一间间看哪间屋子适合他住,最后看了一圈后选定了一间,也不询问旁人就直说:“这间我们师徒住。”
阿木尔想阻拦:“这是勃律的……”
“我管谁的,今晚是我的。”许言卿哼了声,听脚步像是直接进了屋,随后屋门就重重关上。
阿木尔被房门砸的晕头转向,捂着脸站在房外沉思一会儿怎么和勃律交代。幸而勃律也注意到了这边情况,边近院子边说:“让他睡,阿木尔。”
阿木尔连连叹气,既然勃律都这样说了,他就最后再看眼把他拒之门外的屋门,像是对里面人说的一样,朝着屋门道:“唉,睡吧睡吧,赶紧睡。”
祁牧安是和符€€一起把马在外面安顿好,最后搬着东西进来的。他把东西搬到符€€他们睡得那间,都整理完后,却不见了勃律的踪影。
这院子就这么小,他大眼一扫就能张望完,怎么片刻功夫人就不见了呢?
祁牧安揪起眉头,抛下屋中还在整理的符€€走进院子。他看了一圈,突然就听到勃律那道熟悉的嗓音从院门处传来。
他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半敞的院门正好能瞧见勃律的背影,和站在他对面的一个陌生的男子。
男子向勃律行礼,轻声道:“殿下,您回来了。”
“嗯。”
之后的对话又压低了几分,祁牧安便听不见了。
他皱着眉,往前走了几步,想离院门近点,可肩上突然按上一只手,把他按在原地。
他回头,发现是符€€。
“那是什么人?”祁牧安问,话中直指院外。
符€€一眼就认出是谁:“是个娶了凉州女子的小叶铁铊部的族人。”
祁牧安:“小叶铁铊部的族人怎么在这?”
“成了家,妻儿在凉州,自然也就回不去了。”符€€叹道,“不过也多亏了这些族人,我们才能顺利在凉州立足,也能得到一些自上京流传来的一些消息。”
祁牧安无言,盯着院外的二人还在无声交谈,目光里却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勃律和外面的人分开走进来,一踏进院子,就看到只剩下一人独站在院落中,目光凝瞩不转看着他,一直在等他的祁牧安。
勃律笑笑,头朝院外方才离开的男人扬了扬,主动和祁牧安讲:“这片都是早出晚归的商贩,其中不乏小叶铁铊部来凉州行商亦或是嫁娶的族人,人人都忙碌于生计,平日里安静,必勒格当时能找到不被东越察觉又安静让我养身子的地儿,只有这里了。”
祁牧安淡淡回笑:“挺好的。”
“不好。”勃律却垂下眼眸,坐在祁牧安身边的石阶上,落寞道:“阿隼,我这三年,其实过的一点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