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207章

元毅当即没好气地一袖子甩在草地上骂道:“你要吓死我!”

阿木尔蹲在地上,一边看管着正冒热气煎药的药炉一边一个劲儿地嘲笑。

祁牧安因为被许言卿拒绝入帐心情低沉了一天,脸色论谁看了都是黑的,此刻夜晚下就算掩在了黑暗里,但离他近的元毅还是觉得他脸色比夜还沉。

但祁牧安没有把情绪为难到他人身上,面对元毅身上的这层爵位还是恭恭敬敬说了句:“湘王,小叶铁铊部公主有情。”

元毅愣了愣,一头雾水地从草地上站起身,用宽大的袖子扑扑身上的草粒,跟在祁牧安身后朝着额尔敦塔娜走去。

额尔敦塔娜见湘王被祁牧安请了过来,面对男人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元毅来到女子面前笑笑,略显无措问:“不知公主想要和我说些什么?”

额尔敦塔娜回以莞尔:“是一件关乎东越的消息,您身为东越国湘王,又是这次入草原和大漠的使者,我想关于这件事的商讨您需要加入进来。”

“公主抬举我了。”元毅摆摆手,“我就是挂着一个名号,说到底算不得什么事儿,顶多也就算是陛下一个臣民罢了。”但他嘴上虽然这样说,还是正了正神色,有模有样担起责任,问了句是关乎东越的何事。

额尔敦塔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祁牧安,说:“大庆送了哈尔巴拉一座城,这城是从东越国打下来割让来的。”女子说完,觉得这情报翻来覆去都很搞笑。

元毅听后脸色当即黑下来,绷着嘴没说话,似乎被这消息给气极了。

祁牧安眉心蹙起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似乎从李玄度那里还真听说过此事。他从记忆力揪出这个一听而过的名字,问:“可是宿城?”

“是,这城是八年前战败被大庆夺去的。” 男子沉声说出口的话让额尔敦塔娜和祁牧安纷纷看向他。元毅气得深呼吸一口气€€€€这事儿简直是东越的奇耻大辱。

额尔敦塔娜把目光转向元毅:“你们皇帝应该快被气死了。”

“看样子我得赶紧回去了。”元毅拉下嘴角,似乎是有些害怕元胤的怒火殃及到他的身上。

他虽然在朝廷上无话语权更没有实权,但好歹也是心切东越的子民,听到昔日的东越领土被大庆这般对待糟蹋,此刻是被对方不要脸的行为气的头晕目眩。

祁牧安说:“湘王若想要即刻回去,明日我就安排人在凉州城内接应,后日便能送您回上京。”

元毅正在沉思的时候,额尔敦塔娜点头又开了口:“此事对我们、对东越都极为严重,下一场殃及三方的战事很可能随时都能打响。”

她看向祁牧安:“哈尔巴拉从大庆那里坐拥了一座城,有了充足的粮草和兵刃,他就更有优势和胆量去攻打任何地方。我本是想要和小殿下商讨一下后面的应对之策,早点商讨早点部署,奈何赶不凑巧。”

说完,她瞥眼帐子,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埋怨,但担心的意味祁牧安听出来了,她怕哈尔巴拉来势突然,草原到时毫无准备。

祁牧安问:“公主当下有何想法?”

额尔敦塔娜的视线在男子身上滞留了须臾,似打量也似思考该不该听勃律殿下的话和他继续商谈。

但很快她心里就得出了结果。

“草原至今还有像小叶铁铊部这样未归顺哈尔巴拉的部族,表面说出去是站着中立的领地井水不犯河水,可实则人人都心知肚明,我们不认延枭这个引领穆格勒部的新可汗,也不认他。”

女子默了下:“听小殿下说,哈尔巴拉很有可能知道他已经还活着的消息了?”

祁牧安沉下口气,声音冷冽:“是,勃律在战场上露了面,和延枭打了一场,哈尔巴拉又和延枭属同一阵营,极大可能已经知道了。”

“那么哈尔巴拉接下来很可能会把目标重新转向小殿下。”

额尔敦塔娜盯住祁牧安的脸:“说实话,我不清楚哈尔巴拉和小殿下之间过往仇恨的具体来龙去脉,但穆格勒曾经发生的那件事在草原还算比较大,也是略有耳闻。”

额尔敦塔娜有所感觉祁牧安能听懂她的话,于是她接着说下去:“乌兰巴尔的人心脏,手也脏,他们三子的癖好也叫人厌恶,多半都是从他们可汗那养成的。”

“乌兰巴尔部的可汗曾经从各部都抢过长得好看的女人,听说进去的人死法不一,没一个完好活下来的……听说这三子的阿娜个个不一样,在他们一出生就被杀了,至今都不知道生这三子的是什么女人。”

元毅听着听着白了脸色,有些反胃。

“长子巴尔特学他们可汗学的一手好本事,不仅学着抢女人,到了后来,又抢过像小殿下这般好看的少年……为此乌兰巴尔的流言越传越广,据说进去的人全沦为了玩物。”额尔敦塔娜紧紧皱着秀眉,“不过巴特尔好几年前就不再出现了,三子虽疯却不像巴特尔那般到处抢人。”

“不过……征伐和领土于哈尔巴拉而言是至上权力,固然重要,但我揣摩许久,自当年那件事猜测出几分……”额尔敦塔娜的脸色不太好,说到这里嘴唇嗫嚅了几下,没有流畅的把接下来的句子说出口,又似乎是觉得恶心说不出口。

祁牧安呼吸泛重,已经从女子的话里听出个大概,有些预感到接下来是什么话。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力气紧到手都在颤抖。

额尔敦塔娜咬下唇,才有胆量说出来:“就照他三番五次冲穆格勒而来€€€€不,次次他都针对勃律殿下,或许他的执念只在殿下身上……勃律殿下现在于哈尔巴拉而言,可能只是一个当年他感兴趣却又没完全得到的玩物。”

额尔敦塔娜淡淡叹口气:“我之前观察了许久,他对勃律殿下的兴致不像一个敌人的感觉,所以我推测他目的除了征伐疆土扩大势力,占天下一隅,其中还有小殿下。”

她注意到祁牧安脸上的怒色,说:“你既然已经成为了小殿下的身边人,我觉得你需要知道这些。”

祁牧安一直没说话,但脸上看得出杀意腾腾的凌冽之气。

他们三人之间的谈话落下后,周遭沉默了许久,直到不远处的帐子里传出许言卿的呼唤,才打散了沉寂和冷冽。

€€€€“竹苓!”

外面的小丫头一个激灵跳起来,大声嚷嚷着跑进去:“我来了师父!”

怎料小丫头刚窜进去一息就又窜了出来,对着外面的人喊:“你们谁来个人帮忙?”

祁牧安迅速回神,冲着竹苓忙问:“需要帮什么忙?”

竹苓隔着帐帘点点帐子里的人:“把他抬进浴桶里,师父要给他泡药浴。”

一听这,祁牧安立刻松开拳头,就要过来:“我来。”

可许言卿在他话还没完全落下之前,声音就毫不留情地从帐子里回驳了出来:“你不行!”

祁牧安顿住脚步,不可思议又恼怒,隔着帐帘质问回去:“为什么?”

帐子里不知为何忽地就没了下音。之间竹苓把头钻进去听了两句,退出来对祁牧安摇摇头惋惜道:“师父说了,不为什么,他不想看见你进去。”

祁牧安气的咬牙切齿,却也实在没法子说什么,只好停驻在原地。

竹苓在元毅和阿木尔之间看了一圈,最后指着阿木尔说:“你来,你和我们在苗疆熟悉这事儿。”

阿木尔眼睛一翻,从地上站起身:“对对对,我来我来。”

祁牧安眼睁睁看着阿木尔跟着竹苓进了帐子,一想到里面的勃律正退着衣衫被人往浴桶里放,他头就一阵揪揪地疼,跳的他气险些上不来。

元毅在旁边见他这般,小声安慰他:“诶呀,挺正常的,祁兄莫要生气啊。那小子在苗疆就可用心地在帮忙了,你不熟悉流程,他自然是做的比你好。”

祁牧安皱着眉揉着眉心,根本没心情回答元毅的话。

他在外面从晚上一直等到第二日,元毅在寅时就等不下去了,打着哈欠回去休息,额尔敦塔娜自觉她一起等在外面不太合规矩,于是同他说完该说的话也便回了帐中,只剩下祁牧安一人独自始终等在外面,时不时看见竹苓出来唤人换水,他也只在这时候才能在外面帮上一帮。

期间听到几声帐中传来的细碎声响,有点像疼痛难忍时压抑的喘息低吟,但这声音只断断续续响了一会儿就听不见了。祁牧安几度想进去看看情况,但都逼迫自己停下脚跟。

申时末,许言卿才从帐子里走出来。他拎着自己的一大堆东西一出来,就抬头看见了对面面容有些憔悴的祁牧安。

他一愣,不冷不热地对他说了句:“他还在睡。”

祁牧安看眼帐子,问他解毒地情况。

许言卿说:“我哪有失手的时候?”

听这话就知道是成功了。祁牧安重重松下悬了一天一夜的心,后撤一步,朝许言卿行了一个大礼。

“是我之前出言不逊,还请神医见谅。”

许言卿斜眼瞥着他,只鼻“哼”的一声,不再看他就走了。

祁牧安闭了闭眼,直起身子,转身想去帐子看看勃律,然而脚跟一转,看见竹苓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

小丫头显然把方才的场景看在了眼中,拍拍他的胳膊安慰他:“你别气,我师父就这德性。他拉不下脸面,一直觉得在你面前打脸了。”

竹苓瞧眼许言卿逐渐走远的背影,凑在祁牧安耳边低声说:“你三次拜访我师父他都拒不解毒,帐子里的那人一去我师父就答应了,他觉得他这老脸在你面前没处搁。”

祁牧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远处许言卿似乎是看到了他二人之间的动作,高声往这边喊:“竹苓!你干什么呢!赶紧过来!”

竹苓吓了一跳,立马扬声回:“这就来师父!“说完,她嘴巴撇撇帐子,赶忙嘱咐祁牧安:“你现在可以进去了,快进去看看他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

帐子里氤氲着水气,还有浓浓的苦药味。祁牧安踏进来的那一刻险些被熏出去,他站在帐口处适应了好一会儿里面的苦味,扬扬帐帘想让味道散散,这才进来。

勃律正双目紧闭躺在榻椅上,呼吸缓和,脸色在烛光的照耀下依稀还能看出一点苍白。阿木尔正在旁边收拾着许言卿留下的一点东西,祁牧安走过来的时候往他手上的东西瞥了一眼,看见了一片粘着血点子的帕子。

当下祁牧安一愣,立刻握住阿木尔的胳膊,冷着眼质问:“这是怎么了?”

阿木尔被吓了一跳,见是他,深吸一口气没好气地甩开胳膊。

“人没事儿,死不了,放一百颗心在肚子里吧。”阿木尔把帕子扔进水盆里,和里面漂浮了好几根的银针一起端起来,解释说:“他体内有余毒,施针的时候难免会带出来血点子。”

祁牧安这才平静下来,轻手轻脚走到勃律旁边坐下。

阿木尔把桌上几张湿帕子也扔进盆里,看眼榻上的勃律,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就在祁牧安以为他都已经出去的时候,这人突然在他身后开了口。

“我估摸着这件事勃律不会告诉你……但我想想,你还是知道比较好。”

祁牧安疑惑不解地回头看他,似乎想问是什么事,但话出口却变成另一句:“他不让你告诉我,你说了,岂不是在惹他生气?”

“那也好比他自己一个人把所有都吞进肚子里独自承受着强。”他是真怕压在勃律身上的压迫和他闷在心里的事情逼得他哪一天被憋死。

阿木尔在心里把这两个人骂了一遍,一句话撂在祁牧安面前:“你是听还是不听?”

“我听。”祁牧安忙问,“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阿木尔叹口气:“倒不是他说的,他现在能耐的很,自己什么事都掖着不让我们知道,整日顶着一副‘我很好我好得不得了’的模样来骗我们,真以为自己能全部顶下所有事儿。”说完,他又长叹口气,这气叹了足足有一息。

勃律小时候就这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某些事情宁愿自己含着,在嘴里含烂了都不告诉他们……不过那时候他至少活得相对比现在要快乐,可自打中了毒后他就把事事闷在心里,虽然解了毒后状态上好了很多,但这种性子比之前更甚,愈演愈烈,关乎自己的事是一概不同他们不说,如此时间长了,他们就理应以为勃律好了,可以不再为他担心。

他听了许言卿的话后隐隐知道勃律这般做的做法究竟为何€€€€之前他想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或许勃律也对他们这些跟着他的剩余穆格勒族人心怀愧疚,不愿把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希望重新碎在他们脚边,更是不断麻痹知晓实情的自己,向他们展现自己已经完好如初的一面,实则另一面仍然独自承受着伤痕累累。

阿木尔闭了闭眼,神色疲惫地瞧眼榻上的人,心里不知该怎么说勃律得好。

他把目光转到祁牧安身上,就像是把一点期许落在他身上一样,希望有他的存在能让勃律重新向他们打开心扉,至少这世上存在有一个人他还能愿意诉说诉说。

“这事儿是他疼昏了,我留了一个心思,向许言卿问出来的。”阿木尔抿抿嘴,“我曾经在穆格勒巫医的书籍卷上见过有讲解蛊毒的,大略知道蛊毒分为母蛊和子蛊。母蛊牵制控制子蛊,二者不能不能存于一体,那勃律身体里能让他毒发的必然是其中一个。”

他看着祁牧安:“许言卿也没瞒我,就说他现在解的是勃律身上的毒,不是蛊,蛊只有下蛊的人才能解。就是说如今这蛊还存在勃律的体内,只不过他有办法让这蛊不再发作罢了。”

祁牧安狠狠皱眉,握着榻上人的手:“所以说,其实他还有毒发的可能?”

“只要不让他接近那个身揣母蛊的人,这辈子就没事了。”阿木尔摇摇头,又点点头:“不过杀了母蛊,才是最好的选择,届时子蛊便自动解开了。”

祁牧安冷声问:“那母蛊在谁身上?”

“这我们都不知道。”阿木尔苦笑一嗓,“你知道的,勃律没有和我们任何人说过他在乌兰巴尔都发生了什么。”说完这句,阿木尔缄默了一瞬,低声喃喃:“就像小时候,他从没和我们任何人说过他是怎么从乌兰巴尔逃回来的一样。”

祁牧安脑中一一闪过许多有可能的人:“神医就没有说过母蛊会在谁身上吗?”

“一定是和勃律一起同时饮下蛊毒的人。”阿木尔首先也猜到了一人,“不过哈尔巴拉不会做这种害己的事情,这母蛊应该是被他下在了一个可随时操控的人身上。”

阿木尔沉思:“这人体内的母蛊还不能死,死了蛊毒就会被解开,所以哈尔巴拉还要确保那人的安危,不像能下在奴隶身上的样子。”

“我知道了。”祁牧安沉声说,“我会让人去探哈尔巴拉驻扎的营地里有没有这种人。”

这几句话交谈完,帐子内一片静默。祁牧安贴心地拿过一张干帕子,帮勃律把潮湿的头发一缕一缕擦拭。

阿木尔在原地踌躇须臾,说了那么多怕这个人对勃律生出些别的情绪误会他。于是他重新看向祁牧安,替勃律辩解:“我知道在勃律心里你的存在和身份都和我们不一样。有些事他不想告诉我们,是因为他是现在这些族人回家的期望,而他选择不告诉你,是因为太在意你了,不想让你过于担心……”

男子注视着烛光下裹上橘意的人,声音忽地变得有些飘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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