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外地看见本应该在隔壁早已睡下的青年一副刚从窗子上跳下来的模样,正站在地上拍着身上不知从哪蹭上的灰尘,和夜归带回来的寒凉气。
祁牧安愣了愣,脸色骤然难看起来。
他站在原地不再靠近,隔着几步远冷不丁出声,语气严厉地质问对方:“外面已经宵禁,你这是去哪了?”
人影听到声音时身形倏然顿住,扭头看着认为本不该站在这里的祁牧安,皱了皱眉。
勃律张张嘴,没说出来什么话,眼睛在祁牧安的注视下朝着屋子的摆设打量了一番,之后舔舔嘴唇,局促开口:“我进错房间了。”
青年略显懊恼,看祁牧安没说话,接着嘀咕了一句替自己辩解:“这院子建的让我分不清楚。”
祁牧安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黑,他握着剑的手越攥越紧,想发脾气,这股气却又不知从何泄出来。
“你怎么还没睡?”勃律对着站在对面披着衣衫的人感到诧异,看了眼不远处榻上掀开的被褥,自以为很自然地问:“睡不着吗?”
祁牧安闭了闭眼,头痛欲裂:“你先告诉我你去哪了?”
勃律抿抿嘴,之后指指头顶:“没去哪,就是在上面坐了会儿。”
祁牧安眉头深锁,让勃律心中不知信没信他的话。他在原地无措地站了会儿,见祁牧安又离他近了几分,低声对他说:“别乱跑。大庆宵禁的街道上到处都有巡视的官兵,你若出去,大庆能用任何理由轻易地把你关进大牢。”
没再继续问他去了哪里,勃律心里吐出口气,点头答:“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出去。”
祁牧安盯着他的神情,默了阵,再次问:“为何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勃律反问。
“在想一些事情。”祁牧安答。
勃律凝视着祁牧安脸上的神情:“在想什么?”
祁牧安看着勃律,张张嘴,突然的一瞬间,他想在和李玄度见面之前和勃律坦白他们之间的过往,但下一瞬,心里又开始害怕,于是赶忙闭上嘴。
反倒是勃律先他之前沉声开口:“李玄度怎么一点都不着急要回赵长辉?”
赵长辉跟着他们来到大庆,并没有被大庆的人接回去,而是跟着从牢车押到了驿馆里。李玄度一日不召见东越使节,双方就一日无法谈判,他们也就不能按照约定把赵长辉归还大庆。
祁牧安垂了垂眼眸,心说,估摸着李玄度早就放弃他了。
祁牧安一直不说话,勃律感到奇怪,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能感觉到,自打进入大庆的那一刻,或许说是他们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祁牧安就变得有些古怪,对着他的话难得的开始有了躲避。
他对着对面的人忽然就有些生气,憋着不上不下,难受极了。他深呼吸两口,看不得祁牧安把话想吐又吞下去的模样,一手推开人没好气道:“你自己在这站着吧,我困了,要回去睡了。”
他边往外走边在心里骂道€€€€祁牧安,你就憋着吧,早晚得憋死你。
他走到屋门口的时候还忍不住往后扫了一眼,没看见祁牧安跟过来的身影,一时心中火气更甚,踏出去把门摔得咣当响,让隔壁的人吓得狠狠一颤。
勃律回到自己的屋中,打开屋门走进去,屋子里已经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阿木尔,一个是斯钦巴日。二人神情一个比一个诡异,脸色神情异样多彩,瞧着勃律走过来没敢动。
阿木尔竖着耳朵听听外面的动静,方才摔门的声音他和斯钦巴日都听见了,还以为是勃律被发现了。但是现在又安静下来,到让他疑惑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和斯钦巴日对视一眼,自己暗暗咳嗽一声,主动问青年:“勃律,你跑哪去了?为何现在才回来?”
“被阿隼逮到了。”勃律看了他一眼,脸色比较差。
“什么?”阿木尔惊愕。
勃律啧了口气,心情烦躁的很。他也是,自打出了东越,见着祁牧安的心就不安乱晃,耳边总能回想着常衡和赵长辉说的那些屁话。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听进去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把怀里装着的没被祁牧安发觉的纸和火炭笔,朝二人招招手指:“赶紧,把你们两个画的给我看看。”
斯钦巴日没说什么,直接展出自己画好的图纸,阿木尔想说也没机会说,只好也跟着摊出来。
勃律从他二人手上接过来,在桌上抚平,和自己画的勉强拼到一起。
这三张纸上画的是他们到大庆京城的这几日所观察探出的城中布局图,哪里设了官兵,哪里是城门,哪里又是皇宫,皇宫的宫门统统都在这三张拼起来的纸上。
阿木尔手支在桌子上,身子往前倾斜一些,先是跟着看了看图纸,随后脸抬起凑到青年旁边,小声问:“勃律,你画大庆京城的布局图做什么?”
“以防万一。”勃律嗓音宛如自语喃喃,眼睛死死盯在图纸上,就着旁边的烛光一一把上面的布局和从皇宫出来到城门的路线用食指划着走了一遍。
斯钦巴日把阿木尔的身子用力拽回来,对他小声嘀咕:“殿下这是心有谋划,要做大事。”
“你又懂了?”阿木尔瞥他,隔空点着桌上的三张纸:“这里面就数你画的最难看。”
斯钦巴日不服气,扬着下巴,肩膀狠狠撞了下阿木尔。
阿木尔不甘示弱,也要驾着胳膊怼回去,半路上却忽地听见青年喃喃开口:“就差大庆皇宫了。”
斯钦巴日忙把胳膊收回来,对勃律蹙了下眉,犹豫开口:“可是皇宫的禁卫最森严,我们如何都探不到布局的,殿下。”
阿木尔怪道:“这大庆太子李玄度也是奇怪,有必要夜晚还这么谨慎,还要在街上布这么多巡查的官兵?上京城里就很安静,这两地差别真大。”
勃律等他们说完,一个人在桌边深思许久,再次开口:“皇宫我来想想办法。”
一听这,阿木尔心知勃律这不是在开玩笑,眼神立刻正色,劝阻道:“勃律,那可是大庆太子的老巢,你进不去的。”
勃律点着桌面,盯着图纸敲击着说:“会有办法的。”
屋中寂静下来,唯有烛火还在噼啪跳跃。阿木尔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桌边的青年,似乎是想看出勃律面上对自己的主意幡然改途的神情,但他等了许久都没看到。
他声声沉下来,摸不透勃律的心思,只能难以置信地发问:“你到底想做什么,勃律?”
勃律盯着图纸上方属于皇宫空白的区域,重声答:“我要从李玄度手里拿回属于阿隼的那块昌王令。”
第二百八十七章
“你疯了?”阿木尔听着他的话,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瞧着勃律。
“你疯了勃律。”
他难以置信地重新问一遍:“你一个人,要去大庆皇宫,然后还要从李玄度手里偷东西?”
勃律皱眉,抬头看着他,不赞同道:“那本来就是阿隼的东西。”
“但是现在你是在大庆,那东西在大庆皇宫,是在李玄度的手里,你这和偷来有什么区别。”阿木尔的手气得在半空挥扬起来,恨不得敲醒勃律:“昌王令是兵符,调动一方的兵符你应该知道重要之处,说不定被他天天握在手里呢,指不定连睡觉都握着。”
阿木尔瞧着勃律始终不说话,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勃律,你告诉我,你要如何拿到?”
勃律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挥开阿木尔的手:“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了,你们回去吧。”
“勃律!”阿木尔拦住青年整理桌上图纸的动作,双手按在上面,不让他拿走。他双眼急得通红,紧紧盯住勃律,声音不禁高了几分。
“你替他偷昌王令做什么!他都不在意,你为何要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地!”
勃律抽了两下抽不动图纸,抬帘怒瞪男子,勃然变色,怒火中烧道:“我不想阿隼再和这大庆有什么联系,不想他为了一块令符整日忧愁,更不想他和李玄度那个披着虚假面皮的东西见面!”
“阿隼拿不到的,无法拿到的,我替他拿回来。”他狠狠拍开阿木尔的手,把图纸成功地从对方手下扯出,飞快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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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尔怔愣一瞬,没太听懂勃律这话中的意思。他噤声一息,之后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冲青年肃道:“勃律,此事我不同意,阿隼也不会同意。”
勃律眼神倏然扫到他的面上,冷道:“阿木尔,我是你殿下还是他是你殿下?”
阿木尔顿了顿,吐出口气无奈道:“你是我殿下。但这件事就算你是我殿下,我也不会同意。”他心情沉重地复说了一遍,说完捞了下旁边有些不敢开口的男人:“斯钦巴日,你同意吗?”
斯钦巴日看看勃律,又看看阿木尔。阿木尔是长久以来一直跟在勃律殿下身边最信任的人,既是朋友又是君臣,他能和勃律吵起来,自己身为狼师的一名将士却不可以。于是他只能犹豫着摇头。
没等他摇完头,阿木尔把视线就扭了回来,直视青年。这次他声音避方才的激动要缓和不少,但语气依旧峻厉:“勃律,我若是知道你让我俩画这图是为了偷完昌王令后好脱身的,我最开始一定不会答应你。”
勃律充耳不闻,慢条斯理地把图纸一个个收起来叠好,转身对着他们神情冷淡的下了逐客令:“此事多谢你们,剩下的我心中有数,自己来就可以了,今夜你们回去休息吧。”
斯钦巴日眼睁睁看着勃律敞开屋门赶着让他们离开,心头焦急,真怕殿下出了什么事。他忍不住推搡着阿木尔,小声道:“阿木尔你再劝劝殿下啊。”
阿木尔注视着勃律须臾,吐出口气,轻声道出事实:“斯钦巴日,现在没人能劝动他,今儿就算符€€和我一起在这都劝不动他。我们先回去吧。”
阿木尔和勃律之间闹得不欢而散,离开勃律的屋子后,二人双双生着闷气,都讴着气不见对方。
勃律刚在祁牧安的面前念叨过李玄度为何这般沉得住气,未料很快,他们在驿馆住下的第四日,东越使节终于和大庆在谈判桌上相见。
两方就此次议和和兵马退让又是争议了足足四日,仍没勉强商讨出一个结果。
大庆告诉东越,议和后会退回处于前线逼近东越城池的所有兵马,回到他们的地带。而宿城虽是被分割的城池,但到底是东越昔日的领地,对此大庆太子会大肚的用丰厚的银两作为对东越对宿城的补偿。
而东越,被要求归还大庆的扬武将军赵长辉除外,还要西北多占据的领地,和另一座代替宿城割让的城池。
而李玄度的意向,把目光放在了东越西北的一座城池。
这条件东越使节不敢应下,吵了几日,把消息传回东越,气得胤承帝恨不得亲自到李玄度面前,把他的算盘摔得稀巴烂。
就在两方在大庆京城相持不下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自踏入大庆京城便一直身处于驿馆中、从未离开也从未露面的祁牧安,收到了一个温润的玉佩。
玉佩上的雕刻让他印象深刻,是大庆储君独有的祥云四爪蟒,握起来泛着淡淡温热,是他握了有十几年的触感。
议和不顺利,他又身在京城却迟迟不去见李玄度,李玄度终于沉不住气,先让人来找他了。
看来此趟他不得不去。
祁牧安握着玉佩在屋中坐了许久,久久不动。直到夜幕微沉,他才艰难地从凳子上站起身,似是做出了决定一般,拿起佩剑,揣着玉佩打开了房门,抬脚沉重地走了出去。
他在长廊上刚要转身朝外走,还没走两步忽地又顿住身形。祁牧安站在原地徘徊不定,视线频频望向身后与自己的屋子相隔不远的房间,沉思着面容纠结许久,最终叹口气,回身朝着勃律的房间门口走去。
他立在勃律的房门口敲了敲门,却没得到屋中的回应。祁牧安感到诧异,把门轻轻推开走进去,却发现里面昏暗一片,空无一人。
祁牧安愣了愣,赶忙走出来去到阿木尔和斯钦巴日的房间,逮着人问勃律在哪。
一听这,阿木尔的脸色当即僵住。他心里念了勃律好几声不是,又盼着他赶紧出现在他们眼前,但心中默念了很久都没等到期待的人影在他们的视野中出现。
阿木尔和斯钦巴日齐齐摇头,表示谁也没见过勃律。
阿木尔看着祁牧安的神色有些一言难尽,又似乎带着什么难言之隐,把原本想要离开的祁牧安又生生捞了回来。
瞧着阿木尔的神情,祁牧安拧住眉,心中不知为何莫名的忐忑不定,心神不宁。
他急切地肯定阿木尔的神情:“你知道他在哪。”
阿木尔皱住眉,斟酌了须臾,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叹道:“我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这两日很少见到他,但他每天都跟着东越使节出去。”
祁牧安眼神愈发疑惑,并不明白勃律为何要跟着东越使节出去。但很快,阿木尔就看见祁牧安往身后屋外看了看,又扭回来,之后眼神渐渐变得质疑。
阿木尔紧抿嘴,很快松开,对勃律说:“他之前说要给你偷回在李玄度那里的昌王令。”
他还是违抗了勃律的命令,他心里如何都不敢让勃律置身危险。
他说完,看见祁牧安被这句狠狠定在了原地,面上惨白,嘴唇嗫嚅了一下,吐出声:“你说……他是去了大庆皇宫?”
阿木尔舔了下唇,忽地心里犯怵:“大概吧,也有可能不在。”
祁牧安眼睛垂落,目光模糊地瞅着斜下方的地面,他听不清阿木尔又说了什么,头脑嗡嗡地震响,几响过后他猛然转身,不顾身后阿木尔的急喊,疾驰往驿馆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