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224章

祁牧安越听越觉得李玄度话中有话。他盯着对方脸上丝毫没有因为多年不见油然而生的怅然,反而笑得眉眼润和,这使他心中在踏入殿中之前抚平下去的那点安心重新冲上了胸膛。

蓦地,他惊诧看着李玄度:“你早就知道?”

“孤一直都知道。”李玄度瞧着被剪短的烛芯,轻笑了一声:“关于小安的事,孤什么都知道。”

末了,他把烛光照耀的半侧面颊转向祁牧安,对视着他。

“孤知道,这位小王子对你赏识的很,日日将你带在身边。”李玄度放下手中的交刀,却是没有继续向祁牧安走来。

“孤还知道很多,你为了他,用昌王教予你的箭法得了头筹,还为他受过伤,替他带过兵,甚至最后跑到了东越,为了他站在了孤的对立面。”

祁牧安脸色一变,目光凛冽地看向他:“我身边有你的人?”

看见他终于因为自己的话而破了神色,李玄度满意地扬起唇角,但之后却摇头说:“你的身边,早就没有孤安排的人了。”他看着祁牧安,眼中带着悔意和眷恋:“若是孤的人还在你身边,你早就应该回到孤的身边了,何必又让孤等这么久。”

“小安,孤真的很想你,既然你回来了,今夜留下来陪陪孤,可好?”李玄度抬脚朝着祁牧安走来,可男子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唯恐避之不及。

李玄度瞧见他这般,走了没几步又蓦然顿在了原地,离近了这才瞧见他腰间坠着一个比较突兀的东西,定睛一瞧,发现是一个香囊。

李玄度皱起眉,盯着香囊片刻,沉声道:“小安,这不是孤送你的那个香囊。”他把目光从香囊移到男子面上。

祁牧安冷下脸,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小心翼翼护住腰间的香囊。

“自然不是。我已离开大庆,情意已断,何必还留着作贱自己。”

李玄度凝视着前面人许久,抬手抚上额角,蹙着眉闭上眼:“小安,你我相处好歹十几载,你现在就这么厌孤,连把孤送你的东西都扔了?”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惆怅道:“孤还记得,当年送你时你喜欢的不得了,对孤承诺要永远戴着它,如论去哪,都如孤陪在你身边一样。”

“小安,孤以为,孤明白你的心意,你也明白孤的心意。当年那件事,孤说了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为何就是不信孤?”他垂下手,万分叹息。

殿中一时间声音渐渐小了许多,有些不真切,但在若有若无中,里面的声音仍然一个劲儿的往殿外人的耳朵里钻。钻进去了,就听的十分清楚。

他愣了半响,之后死死抿住嘴,摸了摸衣襟胸口的位置。

€€€€原来他从阿隼那个抢来的,绣着“玄”字的香囊是李玄度的?

他慌神地从衣襟夹层里掏出那一片绣着“玄”字的香囊残片,借着月色和殿里透出的烛光瞧清了上面的字,越捏越紧。

在他不知道阿隼真正姓名的那三年,他一直以为这个字是属于祁牧安的,想了便拿出来瞧瞧,睹物思人。到了东越二人重逢,得知祁牧安的名字后他还疑惑了许久,改以为是祁牧安的小字。

就算知道了祁牧安曾经在李玄度身边做事,他也一直没往李玄度的身上想,更不会想到这二人在大庆有这样一段往事。

他这时候想起在草原上刚和阿隼认识时,从他手上抢来香囊的时候,祁牧安对他说这香囊对他尤为重要,结果没多久又不要了随他处置。

原来是有着这一层故事在里面?

他自嘲一笑,倒是这些年自己拿着别人的东西想了三年着实可笑了。

殿中二人的声音继续讲了下去。

“小安,你应该体谅孤。孤是这大庆未来的君主,你在孤身边只做好分内事即可,声威不能逾越过孤,不然孤不会出此下策。”李玄度节节叹气,“孤从未想过要杀你,小安,孤只是要给朝中一个交代,孤一直都想让你留在东宫。”

“一辈子留在东宫?”祁牧安面容发冷,眸光冷冽地注视着男人:“李玄度,我不是你养的那些娈宠官妓,要我入东宫,你还不如杀了我。”

他看见对面穿着明服的男子脸色僵冷,一片铁青,笑容难看的僵在面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祁牧安冷声道:“那两年,我什么都知道。”

“李玄度,你只喜欢你那富贵江山,眼中除了你自己,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我只不过是你为君道上,能惹你高兴的一件把玩罢了。”

他每说一句李玄度的脸色就黑沉下一分,全然没了方才的明朗平和。

“这么多年,我自认在你身边报答的足够多,你不用再在我面前巧言令色,口蜜腹剑。”

祁牧安说完这一句话,殿中沉默许久。李玄度垂在身侧掩在袖口的手指在盯着祁牧安的同时,食指一下一下挑起又点下来,来回反复了数次,他才再次出声。

“小安,孤不瞒你。孤原本以为,等你我二人再次相见,你会带着你找到的昌王兵来求孤。”

祁牧安怒道:“求你什么?求你再杀了我吗!”

“小安,你怎能这般作想?”李玄度终是再笑出声,对着周身殿内的雕梁画柱伸出双臂摊开。

他愉悦道:“这世上只有你,才能给孤带回昌王兵。”

祁牧安的呼吸一下子沉到了低:“李玄度,原来这就是你的意图?”

李玄度坦然直言:“孤说了,孤舍不得杀你。你最懂孤了,散落的昌王军又只有你能找到,所以孤一直在等这一天。”

祁牧安蓦然攥紧拳头,不住发颤,低吼:“你根本就不想议和!”

李玄度笑吟吟地重新恢复成往日那副温情和悦的模样,手抵在唇边笑了好几声,眼睛泛着烛光抬帘朝祁牧安瞟去。

他说:“小安,孤改变主意了,现在孤只有一个条件。”

“只要你留下,孤就答应东越退兵,赔偿宿城,孤也不要他们的城池了,孤现在只要你。”

“你答应孤,孤就让他们原原本本的回到东越€€€€包括那位小王子。”

男人的目光犹如盯住了困境中的猎物,逼他做两难的选择。

€€€€“小安,你觉得可好?”

祁牧安脑中轰地一声宛如砖砌坍塌,自打方才就因李玄度的话而复燃的惴惴不安愈发强烈。他咬住后齿,拧着眉头诘问:“勃律在哪?”

“勃律?”李玄度眼中闪过茫然和困惑,一时间有些怔愣。过了须臾,他才反应过来,长哦一声。

李玄度重新笑道:“‘勃律’就是那个草原穆格勒部的三王子,是那个让你不舍得回家的人?”

祁牧安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反问:“他在哪!”

“谁?勃律王子?”李玄度略略诧异,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小安,你在质问孤?”

他说:“你以前从来不敢这样和孤说话。”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祁牧安字字诛心,话中燃着压了几年的怒意:“自你拟下那道伪造的圣旨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日!”

李玄度的淡笑愈发浅,直至消失。他失望地看着祁牧安,轻声说:“小安,你真的变了,你这双眼睛里有了别的东西,孤很不喜欢。”

他抬眼越过祁牧安的肩膀,望向他身后的殿门:“可惜,今夜谁都逃不出这金宫。”

“你€€€€”祁牧安一愣,还没质疑出声,身后便重重传来“啪”地一声,有人把宫殿大门用力撞开,夜风随着外面的气息灌进来,让祁牧安一时难以在原地迈开脚步。

他怔忪望着立在殿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嗓音干涩险些吐不出话:“勃律€€€€”

然而他这一声还未唤完,李玄度的殿后不知从哪里突然跑出来手执兵刃的数个禁军,也不知是怎么藏匿在后方的,迅速就把殿外的勃律连着祁牧安和李玄度一起围在了里面。

勃律从容不迫,冷眼打量了一圈周遭禁军,冷笑一声,继而目光转回来。先是落在远处李玄度的身上,之后淡淡瞟上祁牧安,讽道:“两位聊的挺欢乐的啊。”

他目光钻着祁牧安,面上尽是讽刺:“我竟不知你和他曾经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说罢,他视线若有若无又飘回到李玄度那顶着夺目烛光的身影上,远远把人看仔细了,脸上露出鄙薄的神色,嘴里骂道:“小白脸。”

李玄度的脸色对着勃律当即难看下来。

勃律宛如扳过一筹,扬出一抹得意,随后又压下嘴角,阴翳地瞪着祁牧安。

“你是把我当什么?”他目光不移,下巴往对面拾了拾:“当他的替代品?从我身上找你们之前相处的感觉?”

“我终于知道为何你总是什么事都挡在我前面也不和我说了,你是在他身边过了那么多年习惯了,是吧。”

祁牧安白着脸蹙眉,口里念着勃律的名字,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而并无用,他才起了个话音,就被勃律夺了过去。

他厌恶地沉声道:“祁牧安,我感觉我在你身边活得像个笑话。”

“这东西还给你们!”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块扎着暗器的布从他挥扬出的右手上脱离,挨着祁牧安厉而险地笔直冲着祁牧安的命门而去!李玄度并不怎么会武,见此睁大双眼,身子在最后关头被一旁的人狠狠往旁边一捞,那枚穿着布匹的暗器便堪堪越过他的面颊,钉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祁牧安胆战心惊地望过去,视线穿过大殿,一眼瞅到了扎在上面的布,眼熟的很,上面还绣着一个字。

他愣住,想起那个当年落入勃律手中的香囊。只一瞬间,他就又扭回头看向勃律,想从勃律面上寻找答案。

暗器一出,殿中禁军高呼“保护殿下”,手上的兵刃齐齐向着勃律刺过来。

勃律转手抽出自己的佩刀,身子往后一跃就要远离宫殿。祁牧安眼疾手快的从一众围过来的禁军中脱身,朝着勃律踏步,在即将要捞到人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却被对方生生打开。

“不用你帮我!”勃律的刀子就像是当年他初见那般的狠厉不留情,刀刀逼人命脉,快准狠地击退包围的禁军,一时四散开浓烈的血腥气。

他从兵刃中脱困一瞬,立在地上,扭头遥遥看着被自己推开的祁牧安,语气是极寒的冷意:

“滚吧,赶紧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第二百九十章

今夜毫无征兆地下起了细雨,雨水冲刷着已然宵禁的街道,劈里啪啦地拍打在两旁小贩的商摊顶棚上,砸乱了寂静的夜晚。

雨中有一青年拖着有好几道渗血的伤口的身子,失魂地往前一步步走着。雨水从他面颊上滑落,打湿了眼睫, 随之顺着下巴低落,直径坠到地上的水坑里。

他握刀的手背上一直从胳膊上往下流血,血水混着雨水一路蔓延到指尖,最后凝成血珠砸到地面上,一滴一滴一直从他来时的地方在地面溅开蜿蜒晕染的血花。

勃律在大庆钦安殿外被禁军团团围困,一敌多数险险脱身。若是换做是旁人,今夜就真会如李玄度所说逃不出这令人作恶的大庆金宫。可他不是旁人,他是勃律,是凭借一把刀就能征战沙场的勃律,就算今昔不如几年前,他自认这天下还没有哪个地方能困得住他。

想到要把他留下来,看来李玄度并不了解他。

勃律盯着脚下的雨水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就自嘲一笑,慢慢停下来,低垂着头,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随后缓缓抬起,摁上额头遮住双目。

€€€€他亲手把他推开了。

方才他几番看到祁牧安要冲破团团禁军来找他,却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挥开,被李玄度下令一回又一回的逼到外面。

祁牧安最终也没能接近他,他从一众禁军中找准时机脱身,跳上瓦砾跃出重围,带着被背后看不见的尖刃划开的血口,自屋顶上延着他记忆中来时的方向飞身跑出了皇宫。

勃律深吸一口气,张口自讽叹喟。

他不应该把他推开,他舍不得留下他一个人,他应该相信他。

他把遮挡住脸的手拿下来,仰头眯着眼睛看着夜幕中降临在他身上的雨水,头脑一时间清醒了很多。

清醒了,方才很多来不及思考的事情就如泉水般灌入了脑海,让他幡然醒悟。

€€€€祁牧安今夜明眼看就是被李玄度请入宫的,而他在外面听了那么久,李玄度好话说了一箩筐,最终目的却是要借着祁牧安把他困住。

又或许,他也是真的想把祁牧安一齐困在皇宫。

而李玄度早就知道他在打探大庆皇宫,所以今夜扬言是为了祁牧安进宫体现诚意才放宽了宫中禁军的巡视,实则是在等他自投罗网。

他算准了他会看见祁牧安,也算准了他会为了祁牧安进来。

勃律再次呵笑出声€€€€不愧是曾经相往十几年的主仆君臣,对对方都熟知的很。

他不知不觉把手摸上胸口,衣襟里在祁牧安眼底下藏掖了许久的东西被他方才一激动就给扔了出去,现在里面空落落的,手下的触感只能感觉到被雨水浸湿的潮湿。

勃律叹口气,只是可惜那暗器没扎到李玄度的脸上。

他头脑有些晕沉,低头瞧瞧身上的伤口,皱皱眉,并不感觉伤有多深,但一路走来脚后一连串的都是从他身上滑落的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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