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251章

一时间以一敌多,气氛十分尖锐紧张。

外面的嘈杂并没有传进后方的一座军帐中。帐子被厚重的帐帘层层遮挡,外面的光亮如何都钻不进帐子里。里面弥漫着浓浓的药气,直呛人鼻腔。

有一人脖子上颤着一圈圈细布,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似是已经习惯了四周缠绕的浓烈药气,他并没有感觉异样,反而在片刻之后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抬起一只手轻轻摸上自己的脖子。

在层层细布下,他的脖子上有着一道挣拧的还未好全的刀疤,当时若刀再往皮肉里陷入一寸,就能割断命脉,他这条命就救不回来了。

哈尔巴拉眼神深沉的落在帐内的某一处,盯了许久都不动,整个人阴沉的很,活像是失了生气一般。

他在榻上昏迷了许久,终于捡回了一条命。这一次他没有死成,不知勃律知道之后作何感想。

哈尔巴拉搭在一旁的手缓慢地收拢,攥紧手心下座椅的扶手。他五指用力扣在木头上,力气大到指甲仿佛陷进了木料之中。

就在这时,帐帘被人从外掀开。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外面,他对视上里面哈尔巴拉的视线时浑身狠狠一顿,之后才松懈下来,若无其事的落下帐帘,拧着眉用一根食指抵在鼻子下方,裹着帐内的药气走进来。

哈尔巴拉看着自己的二哥不说话,他现在也开不了口,只是一直死死盯住男人踏进来的身影。

男人似乎看出他想问什么,走到人面前后闷声开口:“李玄度身边的那个叫玄三的人来了。”

哈尔巴拉闻言抬起眼帘看向他,嘴唇微启,似是想说什么,但他说不出来话。

二王子看着他停顿须臾,才接着说下去:“来看你死没死。”

他慢慢在哈尔巴拉对面坐下来,眼睛大概上下扫了一眼男人目前坐在椅子上的样子,之后声音一点点沉下去,对他说道:“你要是死了,李玄度下一刻就能迅速吞了我部,完全为他所用。”

哈尔巴拉眼神难辨,眼睛死死盯住对面近在咫尺的男人的面孔。

他看见这个年长几岁、名义上为自己兄长的男人在他面前缓慢俯下身子,半蹲在他面前,而后沉声劝说:“哈尔巴拉,我们回草原吧。”

“草原才是我们乌兰巴尔该驰骋的地方,我们才最应该是草原的霸主。必勒格现在正在一点点吞并其他部族,属于我们的盟友不多了。”

男人原本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注视着这个男人,怎料对方这句话将将落下后,他却忽然被激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狰狞着想要去撕咬什么。

不知是因为说李玄度吞并乌兰巴尔部而愤怒还是因为必勒格已经成了草原诸多部族之首而愤怒,总之男人是被吓了一跳,快速起身往后退了两步,离哈尔巴拉远了些后,站在原地惊魂未定地看着椅子上的男人。

哈尔巴拉在椅子上不断挣着想要站起来,发不出声音就只能宛如恶兽般胡乱张嘴露出牙齿吞吐着虚无的空气,像是被刺激到极力想要说出些什么话来的模样。动作幅度一大,他脖子上缠绕的细布开始往外渗血,慢慢的从喉嗓里也呛出血来,可他却毫无察觉似的任凭嘴里流出来的血溢淌,从嘴角至下巴滴落在地上,渐渐一片殷红。

€€€€疯子,简直是个疯子。

男人忍不住又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呼吸愈发快,像是无法忍受和一个疯子同居一室一样。但过了两息,看着这番场景他逐渐平复下来,开始不由蹙眉心想€€€€哈尔巴拉这个样子到底还能活多久?

他不自觉地瞅了眼身后帐外的方向,心里不断寻思是否现在就替哈尔巴拉做主让乌兰巴尔部收拾东西返回草原。

他无视身后人的声响,思索片刻把目光挪回来重新落在哈尔巴拉的身上。

乌兰巴尔存在到今日早就已经被哈尔巴拉凭一手令符完全掌握在手中,巴特尔就是因为有着和哈尔巴拉相同的雄心,想制其于死地好让自己坐上乌兰巴尔部组长的位子,才从而丢了脑袋,被屈辱的送到大庆求盟。唯有他怕死不敢忤逆哈尔巴拉,身为乌兰巴尔部的二子却在族中一直默默无闻,小心处事,所以才活到了今日。

或许现在巴特尔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可以做成。

男人的眼睛谨慎的在哈尔巴拉身上转了一圈,垂在身侧的手掌渐渐握紧,就连呼吸都发紧了一些。

半响之后他下了决断,于是立刻上前,不顾哈尔巴拉的反抗,伸手要搜男人身上能下令的族令。

哈尔巴拉一眼就看穿了此人在自己身上打的什么主意,但他说不出来话,又没有办法离开椅子,只能恶狠狠瞪着一双骇人的红眼,不断出手拍打着男人。

“我就知道这东西你会随身带着。”

男人推开哈尔巴拉阻挡的胳膊,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他的后腰衣衫里侧搜出了一个比男人的巴掌还要再小一点的族令,把玩在手上颠了颠,之后半蹲下身子,稍微一用力就扣住了如今状态下无法反击的哈尔巴拉,望着对方怒视的眼睛,压声对其说:

“我这就让乌兰巴尔返回草原。”

男人说完就要起身离开,可哈尔巴拉却不知忽然从哪里来了一股子力道,立马反手扣压住了他的手掌,让其无法离开。

男人拧着眉想要把手抽出来,两人一来二去在帐子里推搡打斗了许久。可就在这时,被厚重的帐帘阻挡的帐外终于勉强钻进来一丝异常的声响,让他二人纷纷停下了动作。

男人噤了声,静静侧耳听了半响。帐外若有若无传进突如其来的嘈杂,这让他心头莫名浮上慌乱和不安。

“这是什么声音?”他自言自语着,不知不觉叩住哈尔巴拉的力气都小了几分。他挺直上身,试图透过厚帐帘被外面奔跑路过的人无意间撩起的间隙望出去一探究竟。

渐渐的,他听出来一丝令人恐惧的声音。

是狼嚎的声音。

男人睁大双眼,惊惧地跌跌撞撞爬起来,不住低喊:“这里怎么会有狼嚎声!”

被他拽到地上的哈尔巴拉捂着嘴妄图堵住从嘴里流出的血,他撑着胳膊想要从地上起身,可就在这时有人却从外面大力掀开了帐帘,刺目的光亮闪进来,让久久不见日光的他被刺疼的瞬间闭上了眼睛,原本撑起来的身子也重新伏了下去埋在胳膊里,想要借此挡住仿佛能夺去他性命的光亮。

来人是一个乌兰巴尔部的士兵,只见他神色慌张,浑身颤抖,像是见到了极大的恐惧一般。他站在二子面前,哆哆嗦嗦了片刻才完整说出来一句话:

“狼!外面都是狼啊!”

男人大为震惊,再也顾不得地上的哈尔巴拉,提脚快步走出帷帐。然而入目的却是一个又一个逃亡的身影,营地不远处的方向正有两匹眼睛冒着绿光的狼在一起撕咬着死于他们嘴下已经被啃咬露骨的士兵。

男人睁圆了瞳孔,握着族令的手也开始因眼见而升起的恐惧颤抖。他们营地已经被数匹狼淹没,到处都有人狼争斗的声响,还有一道道惊恐下被撕扯喉咙的惨叫。

他见状无暇去顾虑身后还在帐子里的哈尔巴拉,立刻开始往外面逃。然而才逃到半路还没摸到马厩的木门,身后就忽然再次传来一声士兵的惊呼€€€€

“突袭!有突袭!”

第三百三十章

狼师的兵马来势汹汹,宛如血雨般出其不意的就淹没了乌兰巴尔部的军营。

哈尔巴拉危在旦夕的消息被封锁在乌兰巴尔部,虽然没有传出去,但部族中却传的沸沸扬扬,仰仗着他的士兵忍不住纷纷慌乱起来。

没了主帅,他们便乱了阵脚,如此一来外界的消息也会被截断在军营外面。

长达一段时间的人心惶惶让他们这次被攻的措手不及,就这样明晃晃的把他们自己的命脖暴露在了对方的刀子下。

二子对此既恐慌又愤怒,一是慌他的性命会不会就此被斩在狼师的刀下,二是怒军营里竟是无一人探查到有兵接近的消息。

他一边骂着一边捏紧手中的令牌,越赚越紧,再次抬起的脚步也更加快了几分。

马厩里的马转眼间的功夫就已经让几匹狼扑到了身上咬的血迹斑斑,于此他也不在求于马厩里的马,只好转向着往任何拴马的地方奔跑,然而一路上却被四处逃窜的人挡住三次去路。

就在他焦急的时候,他的心腹牵着两匹马找到了他,推搡着让他赶紧上去。男人手忙脚乱的抓住绳疆,踩上马镫要往马背上坐,可还没坐上去,一抬眼,正好从他的方向看到哈尔巴拉的帐帘被人掀起,那个本应该站不起来的人从里面扶着门柱艰难的迈出来。

€€€€他竟然站起来了?

男人整张脸都露出难以言喻的惊愕,心里不由得更慌。

€€€€哈尔巴拉不能再继续活下去,不然到时候死的就是他!

“殿下,那是三王子。”

心腹也瞧见了走出来的人,他立刻附耳对男人示意,话里话外都在征求是否要借此机会杀了他。

男人拧住眉,眼睛迅速环顾了一圈周围,仅思忖了一瞬,就上马做了决定:“不管他,赶紧走!”

狼师的呼喊声已经近在咫尺,兵刃相撞的声响仿佛就在他的脖子后面,哈尔巴拉现在的情况走不了多远,留在这里和死了没有区别。

他把手里的东西悄悄展出来与自己的心腹看,低声说道:“有了族令,回到部族和族人会合,我就是乌兰巴尔部的新可汗,届时再反击狼师也不迟。”

二人策马朝着营地外面狂奔,怎料还没跑出去几步远,就听前方传来一声高喊:“这边也有兵!”

紧接着,他们就看见有人跌跌撞撞的跑回来,身后的沙土之中隐隐可见跟着的群群兵马,不知兵马有多少,却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马蹄震得土地都在颤抖。

€€€€兵,四面八方都是兵!

男人急忙勒紧马绳迫使马停下来,掉头再往后看,发现后方的兵马也已经全部涌入了军营里,为首的就是勃律那张印象深刻的脸。

他不禁开始全身发抖,头一次感觉到来自天神降临的死亡离他这般近,近到竟是已经感觉到脖子后有冰凉的刀子擦过。

他下意识就想要策马不管不顾的冲出去,然而还没行动,身后蓦然传来一道厉喝,直接将他从马背上打落在地。

€€€€“你们还想往哪里跑!”

男人被一个飞来的短木柱击打在背脊上,重重跌落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尘土。肩胛好似断裂的感觉让他疼痛难忍,强忍着才从地上撑起一点身子,下瞬就突然又被一道莫名的大力重新压了回去。

符€€脚下踩着人,微微弯了点腰,嘴里仿佛和此人挺熟悉一般打着招呼:“哟,这不是二王子嘛,好久不见啊,我还以为你早就被哈尔巴拉给杀掉了呢。”

男人一张脸又白又红,双手用力扣在地面,指甲深深陷进沙土里,使了大劲颤着胳膊想把身子抬起来,可背上的人脚微微向下一踩,他的脸便又磕在了沙土中。

他呸了一声,嘶哑着朝头顶上的人影喊:“放开我!”

“那可不行。”符€€漫不经心抬起手中的刀,劈开朝他冲来似是想要解救地上的人的士兵。对方连退三步,最后也被狼师的人反手扣在了地上。

男人咬牙切齿,顾不得再去吐塞进嘴里的土,咬着沙粒打算和符€€做笔交易:“你,你放了我,我把哈尔巴拉给你。”

他极力抬头想扭到背后去看男人,可如何都挺不直上半身,他只能把头重新枕在地上,侧着眼睛去瞅。

“你们不是一直都恨他吗,他现在哪也去不了,话都说不成,正是杀他的好时机。”

符€€听完他的话却是深深皱眉,思索片刻低声疑虑又厌恶道:“哈尔巴拉怎么还没死。”

见他上钩,男人嘴角微扬,张开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谁知下刻符€€抢先告诉他:“不用你说,我们殿下已经找到他了。”

男人浑身一定,似有察觉般,闻声把目光落在了前方不远处。他最后一眼看到一个疑似哈尔巴拉身形的男人被勃律挣拧着猛地撞到地上,可惜后面的场景看不到了,这时候他被符€€用粗绳绑住拽了起来,扔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他方才看到的确实是哈尔巴拉无疑。他从帐子里出来后拖着身子刚走了没几步,就当头撞上了勃律的马。

勃律率领的兵马一路毫无障碍的杀进乌兰巴尔部,手中的刀接连砍杀数人,早就已经溅上了一层血光。

“哈尔巴拉€€€€”男子定睛瞧清楚前面的身影,一怒之下起身从马背上跃起,脚尖点着马鞍跃至前方,稳稳落在地上,下一刻他挥起一条胳膊死死扣住对方的脖子,往下用力一按,迫使二人一齐摔在地上。

“你果真还没有死!”男子跪在哈尔巴拉身上,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道。他手上的力度愈发大,疯了一般瞪着身下人,眼里鲜红充血,仿佛立刻就能将其撕咬成碎片。

哈尔巴拉无法呼吸,只能不停拨着勃律的手。细布下的伤口重新裂开,汩汩鲜血浸透细布沾染到勃律的手上,顺延着他的手掌和手腕慢慢滴落在土里。

很快,他们周身就滴落了两滩血水,红的刺眼。

勃律看着他不断挣扎的样子,慢慢俯身,手上的力气却不减,弯着背脊小声对其念道:“这段日子你藏得真好。”

“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就连我都以为那一刀要了你的命。”

哈尔巴拉努力张着嘴可仍然说不出来话,他不停地去掰勃律的手,然而男子却像是好不容易有一次把他的命握在手里的机会,玩弄他似的让他继续残喘着最后一口气一样。

他嘴里再一次开始往外溢血,延着下巴往下流,最终和脖子上涌出来的血流交汇,一滴一滴落入血洼中。

勃律这时终于稍稍抬起了点头,手掌间的力气也随之不知不觉小了几分,给了身下人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仿若是自言自语的在责备自己似的,念道:“是了,怪我下手轻了,没有一刀把你送走。”

也就在这时,哈尔巴拉不知为何忽然颤着唇角诡异地扯开一个笑容来,眼睛看清楚勃律后睁得大大的,就像是和每一次看见少年时兴起的兴致一样,让勃律陡然瞪圆双目,盯着男人绷直了背脊,一时间神经绷到最紧。

这个神情他最熟悉不过,哈尔巴拉每一次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天生要被他驯服的小兽,令人感觉刺激又兴奋,却让他感到厌恨。

勃律微昂起下巴,睥睨着哈尔巴拉,说:“我真恨你。”

男人却并没有因他这句话而改变神情,仍然津津有味的自下而上笑看着他。

勃律的右手缓缓搭在刀柄上,动作极慢又细致地把刀贴着刀鞘壁抬起,但没有发出任何本该相剐蹭的声音。

他死死盯住哈尔巴拉那张不知是挑衅还是有其他意味的面容,但他根本不想细揣这个男人想干什么,或者想引导他干什么,他现在只想用自己的刀狠狠扎入哈尔巴拉的心脏,让人在自己手里也体会一遍生不如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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