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声音一出,就被中官气声厉声打断。他忐忑不安地望眼毫无动静的殿门,这才小声怒骂了宫女一句。
四轮车上的三皇子对此情形无动于衷。推着他的人带着他直直越过一众宫女,来到了殿门前。
三皇子身后的人中官从未见过,此时便多看了几眼。眼瞅着男人就要替三皇子推开东宫的殿门,惊得他连忙跑过去以身拦了下来。
“殿下,不可啊。”中官吓得冷汗直流。
三皇子睨问:“有何不可?”
中官的声音压得更低,生怕被殿内人听见触了怒火:“战况不妙啊,殿下这几日正在气头上,谁都不能进去。”
本以为三皇子听到他这句会打消念想,谁知男人只是微微侧头,语气尊敬地与旁人道:“请替我打开殿门。”
话落,推他前来的男人大步上前,一掌挥开中官的身形,用力推开了殿门。
殿内死气沉沉,李玄度在桌案边已有两日。他面前尽是摊开四处散落的军情信件,有的烧进了火盆中,有的掉落在地上,分明是已经没有闲心去捡起来收拾好。
他整个人变得异常颓然,盯着桌案上快马加鞭新到的军报踉跄着倒退,扶住一旁的石柱。
玄三死了……他派去的兵马全军覆没……
岳城呢?为何岳城直到今日都还没有任何消息?难道岳城也被攻破了?
若岳城被破,下一步东越的兵马便会直抵大庆京城。
届时便完了,全完了。
突然,他昏暗的视线蓦地敞开一抹刺眼的光亮,有什么人强行推开了他宫殿的殿门。李玄度心里不知为何狠狠一颤,扶着石柱的手猛然变成五指成爪的形状牢牢抓住于他而言此刻唯一的支撑。
李玄度眯起双眸,朝着直/射进来的光亮方向扫去。这一眼过去,令他双眸蓦然放大。
“是你?”李玄度紧紧锁眉瞪着显现身形的男人,先是疑惑,而后什么都明白了。
“是你!”
“是你!”
“竟然是你!”
李玄度疯了一般冲上前,想要去掐四轮车上的男人,却被他忽视的、半路旁边闪出来的另一人狠狠一推拦了下来,直直往后踉跄了两三步。
“好啊,当真是好啊!”
李玄度站稳身形,讥笑着指着前方人:“孤早该想到,你这个废人无声无息这么久,原来藏着这么大手笔!”
坐着的男人波澜不惊,依旧冷眼瞧着前方着正不断发疯、仪态尽失的人。
末了,他淡道:“你费尽心思算计了这么久,却独独算错了我这一步。”
“你是如何做到的!”李玄度高声质问,“你这双腿废了,哪也去不了,每年都在殿中修养,成日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孤全都知道!为何还能有能力阻挠孤!”
说到这时,李玄度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刷地落在了三皇子身边推四轮车的侍卫身上。
他细细打量了一息,明白了。
“原来如此……”
李玄度瞪着他:“你身边何时有了这样一个人?”
三皇子对此不语。李玄度了然,哈哈大笑,嘲讽他:“元胤竟然会帮你这么一个废人!怎么,你对这皇位也感兴趣?”
“可惜你站不起来,你这辈子都当不了皇帝!”
三皇子静静看着李玄度发疯,搭在四轮车上的手的食指缓缓翘起来,重重落下去,指尖敲击在木制扶手上。
最终他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李玄度,你的计谋也就到此为止了。”
“大庆落入你手里,真是千年不幸。”
远在营地内,勃律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日光已经完全钻进了帐子里,而帐中却出奇的安静。他坐起来环顾四周,没有看见祁牧安的身影,当即心里猛然沉下去,坠下了一块巨石。
勃律快速穿衣下地,走出帐子。外面日头高照,营地中来往的士兵明显少了许多。帐子外面站了两位面熟的士兵,正挺拔的立在两侧,目视前方,似乎对突然走出来的勃律没有丝毫察觉。
勃律犀利的目光往左右分别扫了一眼,并没有太在意这二人。他沉着面色打量着营地周遭,怒意渐盛,蓦地猛地回头望进帐子,又飞快将目光扫回营中前方。
€€€€祁牧安那小子竟然敢撇下他!
勃律怒火中烧,当即朝着拴马的方向大步迈出,步伐越走越快,大有即刻牵马前去追赶早早就离开的军队的架势。
勃律心急如焚,刚要解开马绳直接跃上马背,哪料却被突然冲上前来的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拦了下来。
勃律的手紧紧攥住绳疆,被拦住的身形僵硬地挺直在半空。他怒瞪着二人,双方一时僵持在原地。
男子挥开身边二人,怒声冷斥:“你们这是干什么!”
话落,其中一人立刻恭敬行礼道:“将军有令,大人您不能离开营地。”
“我不能离开营地?”勃律冷笑一嗓,咬着字重重复述一遍。他如芒的目光让二人俯首的姿态又往下埋了半寸,不敢去看他的面孔和眼睛。
士兵的声音不禁低下去几分,怯意又坚定的告诉勃律:“这是将军的命令。”
勃律盯着他们沉默许久,之后才嗓音淡道:“我知道了。”
祁牧安这是把后方安危交到了他的手里。
勃律没有动作的驻足在原地片刻后,忽然发问:“他们已经走了多久了?”
始终不敢离去的两位士兵悄悄相视一眼,其中一人答:“回大人,有三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现在怕不是已经和前线的兵马会合了,那他此刻追过去也为时已晚。
勃律攥着绳疆的手缓慢地收紧,用力捏了几息之后又慢慢缓缓松开,垂落在身侧。
这场仗实际上比勃律预估的要持久很多。
营中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东越将领坐镇,前些日子与他分享过一则军情,岳城打的并不是十分顺利,而东越的其他兵力已经快要接近大庆京城,如果岳城没有攻下来,他们之前做的一切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此战已经接近中期,岳城远比他们早前所想的都要危险,此时他们居于后方,已经又有三日未得前线新的战况了。
勃律日日坐立难安,一颗焦急的心早已经飞到了前方的岳城战场上。
似乎是为了防止他擅自离开营地,他帐外的士兵一日一换,始终守在他的附近,将他每日在营中的行踪尽收眼底。
然而今日守在帐外的士兵却迟迟未见勃律从帐内出来,也没人敢进去。等到祁牧安留在营中的心腹前来换岗的时候,才知道勃律已经将近一日未出现了。
男人望了眼快要落下的夕阳,问:“今日大人一直没有出帐?”
“没有。”对方答。
男人心里觉得古怪,在帐外踌躇了许久,正打算进去瞧瞧,又怕打扰到勃律被骂的狗/血/淋头。正当他举棋不定又心生担忧时,留在营中的东越将领恰巧这个时候也来寻勃律。
二人见面颔首后,对方将领便越过他,烦请后面一位士兵进去通传。
士兵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可是没多久,他就着急忙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边跑边惊慌大喊:“不好了!人不见了!”
男人大惊,瞪圆了眼睛,跟着进去找了一圈空帐子,里面确实空无一人,似乎昨夜直到今天人都没有在这里过。
他出来后诘问:“什么情况!你们不是一直守在这里吗!人怎么会不见了!”
士兵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又有一人慌张跑过来报道:“大人的马不见了!”
男人一愣,瞬间了然:“该死!”
东越将领疑惑猜测:“他逃跑了?”
男人说:“不,大人他一定去了战场。”
虽然不知道勃律离开了多久,但他还是急忙让人去追。正打算出发时,忽然,营中由远及近想起一道高呼:
“报€€€€是战报!岳城战报!”
众人心里纷纷悬了起来,目光均死死盯住前方。不多时,有一人披着尘埃,策马奔驰而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来人高举手中军报,欣喜喊道:“我们胜了!将军,我们胜了!”
听到这句话,东越将领原本狠狠紧绷的背脊蓦地放松下来。他立在原地,微微弯曲上身,快速地吐了一口气。
第三百四十章
战马飞奔在沙道上,马不停蹄地朝着岳城的方向飞驰。马背上的人只挂了一把随身的弯刀,什么也没拿,可见离开的十分匆忙。
他迎着即将沉入天际的夕阳,向着即将近在咫尺的岳城驭马狂奔。
此人正是在营地帐子内“失踪”不见的勃律。
居于后方,坐在帐子里眼巴巴等待着前线的战报一直以来都不是他勃律的作风,他和祁牧安的关系始终会是并肩而战的存在,他不会像一个翘首盼望心上人战胜归来的女眷那般安稳的坐在原地等待。
他没有耐心等,也不会听祁牧安的话等。
岳城的战场血气弥漫,持续许久的战争让还未到达战场、相隔较远的勃律已经嗅到了微弱的血味。
东越的将领已经一举进攻攻入了岳城内,此刻率兵驻足城内,占领了大庆这座重要城池。而一部分兵马则留在了城外,处理着战争中东越居于战场不远处的空地上,
勃律快马奔驰,最终披着余晖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到处都是血红色和伤亡的人影的场面。
尸横遍野。
他站在远处遥遥望去,大庆的旗帜斜插在原来的疆土上,破败的帜面随着微风拂动飘扬,映着背后似血的光辉,像是在哀悼陨落的亡魂和战败的池城。
地上到处都是人€€€€活人,死人,受伤的人,浴血的人€€€€可是这些人里独独没有祁牧安的影子。
勃律眼睛飞速扫过前方,心急如焚,马蹄还没有扎稳,他就速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推开一道道身影,慌张的眼神在刚结束战争没多久的士兵群中穿梭寻找。
这一刻他想,他或许清楚的明白了当年阿隼在残留的战场上寻找他尸体时的心情了。
无助,恐慌,着急,担忧,让他感到害怕。
战争结束后,士兵们忙着料理伤势,处置战败投降的敌军,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中间多了一个未穿兵甲、衣衫干净的男人。
不知道勃律找了多久,最终,他在不远处的几人之中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看到此人后,勃律身形狠狠一顿,随后快速闪身大步上前,来到了这位昌王军的副将身侧。
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勃律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蓦地狠狠抬手抓住副将的手臂,五指死死叩进衣料中,捏着对方的臂骨。
副将被吓了一跳,转过沾着血的脸来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勃律。
勃律呼吸急促,对上他的视线用力逼问:“祁牧安呢?”
男人见到眼前的勃律还在感到意外和震惊,他如何都想不到会在战争结束后的一刻突然遇见这位大人,于是瞅着人张着嘴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勃律见他不答,心里愈发慌乱。他五指又抠紧了些,焦急又恼怒的晃着眼前人,焦灼地大声质问:“你们将军呢?”
副将刚浴血奋战,此刻兵甲上到处都是血腥,一只手还拎了把血淋淋的剑,被勃律此刻可怖的模样震得感觉仿佛比战场厮杀还要可怕。
勃律咬牙切齿,再次怒吼:“我问你们将军呢!祁牧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