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鹤欲言又止,独自€€离开前€€堂,回到后院时远远看见谢邙和李渡站在廊下,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渡似乎刚醒,只穿了件单衣,一半身子被谢邙遮住,看不见神€€情。
纸人小柴胡在一旁,低头弓腰看着他俩,一会儿往左转转头,一会儿往右转转头,空白的纸脸十分疑惑。
孟沉霜拽着小柴胡的一只纸手,正要往他手里塞灵石。
“买衣服?”谢邙淡淡惊讶,“我前€€几日离开时,见李道友买回来的一大包新衣和话本就摆在一块,道友把它们都穿坏了?”
“没有,那€€衣服是……”
“难道是李道友买给莫医君的?那€€些颜色,恐怕太€€艳丽了些。”
孟沉霜总觉得谢邙说这些话时在笑,可是他定了定目光仔细打量谢邙,却又并未看出€€什么笑意来:“我……”
他总不能说是买给谢邙的吧。
谢邙侧身进屋,那€€鸭蛋青色的包裹还安安稳稳放在桌上€€,完全€€没被拆开过,只从皱褶缝隙里透出€€些许里边衣裳的色彩来。
孟沉霜缩着肩不说话,心€€惊胆战地€€跟在谢邙后面,只见他打开包裹,定睛看了一会儿,从里面抽出€€一套衣裳交给孟沉霜:“穿上€€吧,马上€€准备出€€发。”
孟沉霜……孟沉霜只能默默接过。
谢邙走出€€房间,为孟沉霜阖上€€门时忽又想€€到些什么,抬手招来小柴胡,在它身上€€打进一道新的法术,又变出€€一支白玉簪,但还没等小柴胡握紧,谢邙就把簪子收了回去。
小柴胡歪头:?
随后,它的手中被放进一根光滑蜡亮的桃花木簪,木簪没有向玉簪那€€般推得平直,保留了枝桠的遒劲弯曲,簪头雕着花瓣紧实、挨挨挤挤的三朵桃花,谢邙对小柴胡摆摆手说:“去吧。”
小柴胡推开房门进去了,隔着那€€道转瞬即逝的缝隙,柔顺如缎的乌发搭在瘦白的脊背上€€,黑白分明,如同寒冰冷玉。
谢邙的手指捏在一起,压出€€低沉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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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骊辇重新启程,玉台仙都被抛在马蹄后的滚滚红尘之中。
不过这一回,车上€€多€€了一位顾天尊,他坐在靠门的位置上€€,中间隔了一个纸人,再旁边是正在煎药的莫惊春,随后便是孟沉霜和谢邙。
孟沉霜和谢邙隔着一段距离,这使得谢邙看上€€去独霸一整排座椅,抬眼便可以和小柴胡那€€张没有五官的纸脸面面相觑。
孟沉霜推开身旁那€€扇车窗,倚在窗边遥望逐渐隐入烟尘雾霭间的琼楼玉宇。
朔风席卷,秋叶飘零,风冲入车厢中,把小柴胡吹得呼啦啦作响。
被灵力保护着的炉火镇静如常,药罐中冒出€€呼噜噜的热气。
被挤在角落里的顾元鹤转目望去,看见的便是一副如玉如雪的侧颜。
李渡穿着两件很单薄的衣裳,里衣是柔顺的白绫,外罩一件秋香绿长裾,腰间用胭脂栀子色带子系着,桃花木簪将一头乌发挽起单髻,饰以同色胭脂栀子缎带。
腰带系得很松,似是不愿拘束,发间亦不用油,随它碎发在风中飘散。
袖子不窄也不广,约半臂宽,当李渡用手支住下巴,袖口自€€然€€滑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玉似的纤长小臂。
更为微妙的是,这件长裾外衫以织罗法造就,上€€有灵芝浮云纹样,但经纬拉得很开,风吹飘浮间隐隐约约透出€€光来,那€€节细瘦的腰便被光勾勒出€€了轮廓。
秋光流淌中,虽不似天上€€仙,但也绝非凡间人。
此情此景,竟叫顾元鹤忽然€€想€€起谢邙步步紧逼时的那€€句质问,当时他只觉屈辱异常,现在一想€€,却咀嚼出€€一些别的味道来。
原来,浮萍剑主所€€居坐月峰上€€还种着花,燃着香吗?
铃骊辇驶入原野,朔风呼啸着从北方山脉刮来,刮在脸上€€,变得越发刺骨。
小柴胡从储物€€袋中取出€€狐裘披风盖在莫惊春肩上€€。
顾元鹤见李渡穿得单薄如夏衣,又有伤在身,怕是更畏寒,然€€而坐在他身边的谢邙却只端坐阖眸,闭目养神€€。
顾元鹤忍不住说:“李道友,外边风大。”
谢邙在这时睁开了眼,对顾元鹤投下一瞥,但一言不发。
孟沉霜一愣,诧异地€€转头,见莫惊春已经披上€€了狐裘,略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大意了。”
随后便关上€€了窗,让波浪形摇动的小柴胡恢复了正常。
顾元鹤没想€€到李渡竟会是这个反应,不得不进一步摊开自€€己的意思:“李道友,你有伤在身,恐也应多€€穿些。”
“我?”孟沉霜抬眉,笑了笑,“我不冷。”
关上€€窗户后,孟沉霜重新坐正,视线略微一落便撞上€€谢邙搭在膝上€€手。
昨天的那€€个梦,让他看谢邙身上€€的一切都不对劲了。
这双手十指修长,算不上€€纤细,淡色的经络血管从皮肤下透出€€一股可想€€而知的强劲力道。
若是翻过来,这双手的掌心€€还有长年累月积累起的剑茧琴痕,触感很硬,滑过皮肤常常带起一阵无法克制的战栗。
尤其是深深抓进孟沉霜的腰腹时……
一股邪丨火随着骤然€€浮现的过往记忆一起在孟沉霜脑海中炸开,他的脸颊脖颈瞬间烧了起来,野火燎原难歇。
咕噜噜噜……
药煎好€€了,莫惊春把药倒进碗里,端给孟沉霜时,隔着几厘距离就感知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可怖热度,再抬手一试孟沉霜的额头,简直烫得像是一块火炭。
“李前€€辈!”莫惊春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你在发热,是不是伤口感染了?”
[没有。]孟沉霜端起苦药一饮而尽,试图用这难喝的味道压住胸中滚烫的涌动。
然€€而车厢空间只有这么大,他的视线根本无法和谢邙错开,即使努力不看谢邙的手和眼睛,最终一个飘忽,又落到谢邙的喉结上€€。
记忆如落英缤纷散落,在很多€€姿态里,他总能看到谢邙颈上€€紧绷的肌肉和随着汗珠滴落滚动的喉结。
汗珠滴落在滚烫的皮肤上€€时,反而显得冰凉,就像谢邙俯在他耳边,声音很轻却极度固执的模糊逼问:“你不喜欢这样吗?”
孟沉霜真€€希望自€€己这时候能说得出€€一句不喜欢,可这话实在违心€€到难以启齿。
越是费尽力气去压制脑海中的想€€法,这些枝头€€艳露凝香的旧事就闪烁地€€越发迅速,让孟沉霜感觉自€€己恐怕是掉进了淫丨窟,而谢邙就是这窟中最大最会诱惑人的妖精,到死都缠着人不放。
“李道友,可还好€€?”谢邙在这时问。
孟沉霜咬牙瞪着这个毫无自€€知之明的罪魁祸首:“多€€谢仙尊,李某只是脑疾犯了。”
谢邙于是对莫惊春说:[莫医君,给李道友一碗平心€€静气的药,治脑疾。]
他又往莫惊春和小柴胡身上€€扔了到避风法术,重新打开车窗,让孟沉霜好€€倚在窗边吹吹风降温。
但这显然€€不像是有助于平复脑疾的办法,顾元鹤又一次抬起手想€€要劝阻,却见孟沉霜几乎要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去吹风,似乎是很需要呼吸点新鲜空气。
顾元鹤欲言又止,一口气憋在喉头,最终只能对谢邙开口:“谢督领,你能确认魔燃犀往这个方向走了?”
“嗯。”谢邙平淡应道。
顾元鹤拧眉:“谢督领如何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些寻找魔燃犀的天魔都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孟沉霜倚在窗边听了一耳朵,他没转过身,以防自€€己看起来太€€过刻意,但还是仔细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他不觉得谢邙真€€的知道魔君身在何处,这恐怕只是用来敷衍顾元鹤的借口。
不过那€€日他问谢邙此事,谢邙却说,“都一样”。
一样什么……他的尸骨和魔君,只有脸长得一样。
谢邙不会是……懒得追捕魔君了,于是打算找回他的尸骨,一通乱砍破坏到无法分辨是人是魔以后,带回天上€€都交差吧?
真€€的要废物€€利用得这么彻底吗?
孟沉霜心€€情复杂,如果一具尸骨能代€€替自€€己躲开追捕,自€€然€€也是好€€的,但是……
咚€€€€
沉闷的响声打断思绪。
一方古朴厚重的罗盘被谢邙从袖中挥出€€,登时砸在桌上€€。
金玉为线,黑曜为盘,紫铜作鱼,深重威压霎时浮现,几案上€€震出€€道道裂痕,木尘扬起成圈,足以隐见这东西的威能。
“紫金密谒大藏罗盘,讯狱世代€€所€€传之物€€,无论魔族身在天上€€地€€下何处,皆可以血寻踪。”谢邙看着顾元鹤,淡淡道,“既然€€顾天尊要监督本尊寻找魔燃犀,那€€便自€€己看看吧。”
顾元鹤的表情僵住了。
谢邙并不多€€言,取出€€瓷瓶,将瓶中物€€倒入罗盘中央的凹槽,竟是一瓶血。
“这是魔燃犀血液。”
凹槽中的铜鱼浮起,开始震颤,谢邙向罗盘中注入灵力,眨眼间罗盘经纬金芒乍现,铜鱼开始周转飞旋,随着金光流动着填满罗盘中所€€有经纬与字符。
眼见着铜鱼速度开始放缓,似乎要定下方位。
下一刻,罗盘登时爆出€€一股黑雾,将整个紫金罗盘震离桌面一寸,落下时倾斜着不断摇晃,凹槽中铜鱼再度加速旋转,黑雾与金光交错争斗不息。
“大乘以上€€魔族力量强大,以紫金密谒大藏罗盘定位需要更多€€时间。”谢邙道。
即使孟沉霜知道谢邙没有掌握他的行踪,但看着罗盘上€€狂转到近乎只剩下紫黑残影的铜鱼,他喉间呼吸不由得逐渐提起。
黑雾不断炸裂开,近乎将金光与罗盘的影子全€€部淹没,只有飞速旋转时的风声能证明罗盘没被魔君的半瓶血烧坏。
又是几息,金光忽然€€反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黑雾吞噬殆尽,如浪涛洗净尘埃,重新显现出€€铜鱼的身形。
紫金铜鱼的速度逐渐慢下来,恢复到肉眼可见旋转的速度,鱼首震颤着划过最后几圈,慢速挪动,最终颤抖着停下。
孟沉霜的双目缓缓张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紫金铜鱼,呼吸窒在鼻吼间,难以寸动,几乎叫他后脑钝痛,整个人恍如自€€千里高空坠下。
只见鱼首尖端赫然€€指向坐在窗前€€的孟沉霜。
顾元鹤的目光瞬间不可置信地€€刺向他。
谢邙眼梢微挑。
第24章 欺男霸女
车中的空气如死一般寂静。
孟沉霜张了€€张嘴, 一时只觉百口莫辩,仿佛对面二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化作利刃刀锋,将要撕裂他的皮囊伪装。
诡异气氛霎时填满整个空间, 就连眼盲耳聋的莫惊春都从静寂的空气中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转头向总是言谈温和的李前辈, 摸索着拉了€€拉他的袖子€€, 小声问:“李前辈,发生了€€什么吗?”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神经紧绷的孟沉霜浑身一抖,差点没原地蹦起来,后€€背楞地撞上车板, 才发觉冷汗已经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
紧接着, 孟沉霜便看€€着谢邙向€€自己伸出了€€手。
他压制不住自己的惊恐, 脱口而出:“仙尊我真是冤枉的!”
“啪!”谢邙的五指抓住孟沉霜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