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沉霜停住脚步,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朝上看€€清了€€宝塔竖牌匾上的几个遒劲涂金大字€€€€明武天王塔。
塔前空地上伫立着一尊比人还高的金色铜炉,青色香灰堆积成山,冒出一个尖,在风中被簌簌吹落在地。
檀香焚烧的气息氤氲在空气中,再往里,天王塔底层赤朱门大敞,殿中更有千万盏耀目火烛摇动,将塔下照得亮如白€€昼。
三道丽人倩影立于金像前,千万盏光芒笼罩着她们,影影绰绰,仿佛被火光聚成的花包裹淹没,似乎是白€€家主母和她的女婢。
那么眼€€前两€€位大概是她的随行侍卫。
站在塔外阶下向€€里望,只能勉强看€€见金身塑像的双足,全貌之宏伟,可想而知。
不知这天王塑像本€€体会€€高至几层。
孟沉霜不在往前,脸上挂起一个客气的笑:“我常听闻明武天王塔灵验,夫人这回是为家里求的?”
外面街上巡逻的士兵也持着绣有“白€€”字的旗帜,这白€€家,大概是雪席城中重要的掌兵之姓。
而这位天王能在边关之城受到如此浩大的高塔香火供奉,又以武字称,应当是个与杀伐征战有关的神€€人,孟沉霜说白€€家主母是为家里求福,模棱两€€可,但不易错。
只是不知道,她是要求平安,还是要求胜利了€€。
侍卫脸上扬起一个憨实的笑,答道:“是,夫人有孕六月,每月都会€€来天王塔为未来小姐祈福,客人见谅,请明日来吧。”
孟沉霜:“?”
“原来武天王也管孕子€€?”
“如何不能,”侍卫反问,“凡是雪席城中事,明武天王尽皆护佑。”
“是我孤陋寡闻了€€。”孟沉霜只得笑笑,“还要提前贺喜夫人才对。”
他又望了€€会€€儿塔,确认塔中并无异常气息后€€,照礼向€€二人揖别€€。
憨实侍卫看€€着孟沉霜离去的背影,禁不住感€€叹:“雪席城人果然都很关怀夫人和未来小姐,真好。”
另一个侍卫却扫他一眼€€,目光中闪过疑虑,转身大步向€€天王塔正殿中走去。
行走间的雪风拂动殿中灯烛,落在三位女子€€身上的火光剧烈摇动,侍卫来到白€€家主母身边,躬身道:“夫人,刚才来了€€位香客,属下看€€他面容秀致,不像雪席城人。”
“商户还是游人?”白€€家主母问。
“都不像……”侍卫顿了€€顿,道,“城中已经落过第三场雪,他却还穿着单层纱衣,即使被雪风吹拂,也不见畏寒,属下在想,他是不是和辰少爷要寻的仙人们一起来的。”
“嗯……”年€€轻的夫人沉思片刻,“回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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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沉霜往回走时,又看€€见了€€昨天在城外遇上的两€€个少年€€修士,两€€人正坐在面馆里与羊肉饼面奋力激战,筷子€€都要舞出刀光剑影,桌面上已经垒起了€€五个大碗。
“霍无双,一会€€儿化食丹分我两€€颗。”
“你不是已经辟谷了€€吗?”
“但我还想再吃两€€碗,现在已经吃撑了€€,得啃点化食丹才能继续吃。”
名叫霍无双的少年€€白€€了€€自己的伙伴一眼€€,摸出三颗化食丹,拍在桌上。
在羊肉雪白€€汤头的蛊惑下,两€€人大概已经把€€此行目的是寻找浮萍剑意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孟沉霜一笑而过,踩过街上雪泥碎冰,缓缓往客栈走,路上还顺手买了€€一块石胆油炼的墨,准备稍后€€用。
然而到了€€客栈门口,却发现自己进€€不去门了€€。
一架华丽马车并四匹高头大马,又七八位仆从侍卫呼啦啦堆在门口,把€€客栈唯一的院门围的水泄不通。
骏马锦披铜辔头,马车红木着漆,车檐边挂着白€€家旗帜,一群白€€家属下在院中絮絮交谈着,恭敬中又在好奇地朝前张望。
显然此路不通,孟沉霜只好倒退几步,看€€准一处坚固墙头,提气一翻,跃进€€院中。
这段时间的治疗下来,他的经脉松动恢复不少,不至于完全无法承载魔气。
他落在院中发硬的黄土地上,拍拍手上的灰,正要查看€€情况,却发现一瞬之间,院中的议论谈话€€尽数消失,陡然鸦雀无声。
孟沉霜抬头,只见所有人都转头睁大双眼€€盯向€€他,无论仆从士兵,就连蒙着眼€€的莫惊春,都被小柴胡扯了€€扯袖子€€,随之转过身面对孟沉霜。
两€€方面面相觑半晌,白€€家来人才从惊疑不定中恢复过来,在最€€前方领头那人向€€孟沉霜遥遥一拜:“鄙人雪席白€€家长史崔按,拜见李仙长。”
孟沉霜背过手,缓缓上前:“你认得我?”
崔长史俯首再拜:“谢仙长说,我们去了€€客栈,见到两€€位仙长时,自然能认得了€€。李仙长与莫仙长果然龙姿凤貌,凡人难及。”
且不说孟沉霜在寒雪深秋里一身秋香绿薄衫,仪姿高雅,寒眸点漆,任何人只要一看€€莫惊春身边那个行动自如的单薄纸人,便知两€€人身负仙法无疑。
莫惊春感€€觉到孟沉霜回来了€€,也不管门口站着的一群人,转身去把€€炉上温着的药倒进€€碗里,端过来放进€€孟沉霜手中。
“谢仙长叫你们来做什么?”孟沉霜接过药,一饮而尽。
崔长史答:“我们家主得知几位仙人驾临雪席城,便紧扫寒舍以迎仙人下榻,谢顾二位仙长已经应下,嘱咐我们来请您和莫仙长。”
客栈的房间连续订了€€三日,孟沉霜着实没想到谢邙会€€答应住进€€白€€府,恐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崔长史送孟沉霜和莫惊春从正大门进€€了€€白€€府。
白€€府庭院深深,却厚墙粗梁,粗犷异常,全然是北地风格,院中多植长青松柏,古木枝叶舒展着承载起深秋落雪。
一路上,孟沉霜从崔长史口中得知,雪席城白€€家整族供奉明武天王庙,世代为大虞朝镇守这座险关。
当今白€€府两€€兄弟父亲早逝,过去几十年€€里一直是白€€母支撑家业,待二人长大,白€€母退位让贤,白€€家两€€兄弟一边管家,一边掌兵,两€€人有孝心,在内仍称是南、辰二位公子€€,在外则是南、辰二将军,如今雪席城繁荣安定,二人居功至伟。
穿过树荫下仆人清开冰雪后€€露出的石板道,白€€府二位公子€€,白€€望南与白€€望辰已经在正堂等候,谢邙与顾元鹤也坐在堂中。
两€€人一见孟沉霜与莫惊春来,当即起身相迎。
白€€家二兄弟约莫二十来岁,身量俱伟,剑眉星目,气质洒脱又礼数周全,看€€上去八九分相似,不过其中一位举手投足间更多一分书卷气。
他温润友善一笑,对孟沉霜拱手:“两€€位仙长大驾,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晚生白€€家望辰,这一位是我兄长,白€€望南。”
孟沉霜照例替莫惊春一起还了€€礼,带他坐到谢邙身旁。
谢邙和顾元鹤分别€€坐在堂上左右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孟沉霜和莫惊春都往左边落座,瞬间显得顾元鹤孤零零的。
然而顾元鹤并不介怀,半垂着脑袋,目光出神€€,似乎在思索什么。
侍从来上了€€两€€盏热茶。
白€€望辰道:“边关苦寒之地,只能以粗茶待客,还望仙长多多包涵。”
“辰公子€€说笑,我亦是山野之人。”孟沉霜答道。
白€€望南在一旁斟酌片刻,问道:“还未问过,几位仙长近日因何事来我雪席城?”
顾元鹤在这时抬起了€€头:“追查一个魔头。”
白€€家兄弟俱是愕然,虽然凡间也有不少神€€魔鬼怪传说,但分量远远及不上亲耳从仙长口中听说身边有邪魔外道,两€€人对视片刻,白€€望辰问:“魔头就在雪席城中?这是个什么样的魔头?”
“应当是在城中。”顾元鹤顿了€€顿,没说得更加具体,“这魔头喜怒无常,行事乖张,好滥杀,好劫掠,好欺男霸女。”
白€€望南急忙跟着问:“可有画像?若是魔头这般危险,我白€€府也愿出力搜寻。”
噔€€€€
谢邙手中的茶盏落回桌面,杯中碧波微漾,险些溅出,他抬眼€€望向€€几人:“魔头形态百变,画像无用。”
孟沉霜听着他们的说法,一瞬沉默。
魔君燃犀是堕魔,桀骜难驯是堕魔常态,易容躲避也不难想见,但是……欺男霸女?
第25章 飞燕青莲
直到一行人被带往安排好的院落住处时€€, 孟沉霜一路上还在€€想这件事。
他原本还考虑之后回极北魔域逍遥呢,可这魔君燃犀之前€€名声这么差……不对,好像也不能强求一个堕魔之主谈什么名声。
但是欺男霸女这个……不合适吧。
孟沉霜之前还思索着到时候他力量恢复, 就把谢邙抢回€€魔域, 夜夜笙歌、酒池肉林, 烽火戏群魔博美人一笑。
让谢邙的名头从令人闻风丧胆的讯狱督领, 变成魔君独宠的绝美奸妃。
但如果以前€€就抢过人,再来一次就不特别€€了。
得换一个办法。
雪席城凛冽的秋风吹在€€他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孟沉霜眯了眯眼,天凉了, 该把魔域覆灭, 送给谢邙当礼物。
条件是€€向天上都要求讯狱督领谢邙以身饲魔。
真不错。
咚!
孟沉霜沉浸在€€思绪里没有€€注意, 一下子€€撞上前€€面人的后脑勺,鼻尖发麻, 却被一股发间兰麝香气笼罩, 一时€€不想再动。
但很快,这股香气便淡了, 谢邙转过身来,沉声问:“怎么了?”
孟沉霜摇了摇头,他的鼻尖发红,眼眶里控制不住地浮上水汽, 说话时€€鼻腔里的声音闷闷的:“没事,可能是€€脑疾犯了。”
此话一出,就连脚步不停的顾元鹤都忍不住转过头来, 表情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谢邙沉默片刻, 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只是€€看了看孟沉霜,向他抬起手臂,大概是€€示意他走到自己身边来,不要跟在€€背后撞人。
孟沉霜略微怔了一下,随后才上前€€几步,扶住了谢邙的手臂。
顾元鹤:?
他不觉得谢邙抬起手臂是€€想要给李渡当拐杖,这李渡怕是€€……怕是€€脑疾很有€€些严重€€。
谢邙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但他没有€€甩开手臂,就这么顶着孟沉霜倾过来的手往前€€走了。
孟沉霜边走边向顾元鹤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顾天尊,你之前€€说魔君在€€魔域欺男霸女,他真的……”
顾元鹤冷哼一声:“魔燃犀是€€堕魔,自然可能如此行事。”
孟沉霜抬了抬眉,觉得顾元鹤的话听上去€€像是€€刻板印象。
谢邙一直关注着他的表情,在€€这时€€开口:“三月前€€,魔燃犀从幽冥九泉中€€出世,血脉号令万千堕魔俯首,但并非所有€€堕魔都愿意听令,有€€些大魔挣脱他的控制,与之激战,皆落败。
“之后魔燃犀又对天魔族掀起征伐,令其举族称臣,这一月之内,他总共斗败了七十二位魔域强者,其中€€不乏境界远超于他的渡劫期魔族,天上都恐其壮大,这才出兵讨伐。”
孟沉霜:“所以?”
谢邙看着孟沉霜,勾了勾唇角:“魔燃犀恐怕是€€没有€€时€€间欺男霸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