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良辰美景,红烛照夜。
沾着剑阁风雪的彻骨寒凉与一口绽如€€红梅的鲜明热血。
“小鹤,放下。”
顾元松的声音将他惊醒。
第27章 友华喜贺
手中喜帖飘然坠落, 触及地面€€,顾元松的脚步越过书房门槛,朝他走来。
顾元鹤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什么表情, 他只记得兄长眉目间仿佛压抑着归途海的风暴与暗色, 直生生地看着他。
“我……”有千言万语堵在顾元鹤肺腑喉头
ЙàΝf
,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元鹤只觉自己€€此生€€察言观色的能力都花费在这一刻, 瞬息间穿透顾元松显得暴戾压抑的表面€€,清清楚楚地抓住一切不甘、懊悔、痛苦和破碎。
然而€€顾元松没责备他什么,这€€位兄长€€从不会这€€么做。
他只是€€走到一旁榻边坐下,朝顾元鹤招了招手:“小鹤, 把……笔墨拿来, 再拿一张飞笺。”
顾元鹤在桌上取笔时意识恍惚地弄倒了笔架, 挂起的毛笔哗啦啦滚了一桌。
可顾元松还定定地坐着,仿佛什么也没发觉。
等笔墨到了, 他接过笺纸, 脸上的怔愣仍没有得到缓解。
顾元松低头看着笺纸,手中握着笔, 却久久落不下一滴墨。
良久,久到顾元鹤觉得兄长€€就要将笔杆捏碎,硬弹的狼毫才终于触及纸面€€。
他看见顾元松咬着牙缓缓写下几行€€字:
好辰佳期,琴瑟在御。望君发连理, 良人共比翼。
来日大道日月明,向时红烛两不忘。
€€€€友天瑜顾华元松喜贺
字字力透纸背,至贺字末尾一点, 笔尖久久难离, 墨迹随之氤氲成花。
顾元松挥手发出飞笺,纸鹤消失在窗棂边的瞬间, 一切冷静自持都在这€€一刹那大厦崩塌。
不待顾元鹤看清那崩溃破碎的神情,顾元松已经伸手抱紧了身€€边的弟弟,将头埋至顾元鹤腹前。
顾元鹤这€€才发觉顾元松一身€€颓意酒气,远没有他想的那般清醒理智。
喜帖是€€昨日来的。
轩辕台合籍大典也在昨日。
顾元松宽厚有力的后背在此时猛然松垮下来,在顾元鹤的俯视中颤抖着,像是€€风中飘零的落叶,手臂一点点收紧。
他在哭。
顾元鹤忽然意识到这€€件事。
“哥哥……”
“元鹤……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顾元松埋头用气声痛苦道。
就在这€€一刻,顾元鹤胸中一切惴惴不安都在顾元松泄出喉间的泣下中崩毁,原来所有痛苦都只是€€良心道德的掩盖。
他的兄长€€声音苦涩脆弱,却像是€€一记利刃,击碎顾元鹤心中所有压制的力量,一切一切求而€€不得的爱与妒,不甘与疯狂都在此刻如魔鬼般叫嚣着,在他心中蓬勃冲撞。
顾元鹤在失去的这€€一刻终于看清,自己€€对孟沉霜压抑隐幽的情绪实则名□□,在悲哀之中竟又浮现一丝困兽愚蠢的窃喜。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得不到,但他以为€€自己€€的兄长€€在孟沉霜这€€里,也可以一如过往般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可原来,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顾元鹤低眉,轻声道:“我明白,哥哥。”
顾元松的发髻一夜未解,凌乱潦倒,顾元鹤抱着兄长€€埋下的头,帮他理顺头发。
记忆里,他指尖的力道应该是€€很轻柔的,但在此刻的灯火笙箫中,顾元鹤手中白瓷酒杯应声碎裂,瓷片嵌进掌心,顷刻间鲜血便€€顺着掌纹流下。
雪席城白府宴会中宾客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掌中瓷片刺破往日的纱幕,随手一扯就变成碎片成灰。
顾元鹤垂下眼帘,出神地看着桌面€€上浓稠的血滴。
血红的颜色忽然变作大火,将记忆的尘灰燃成熊熊烈焰,盘旋着不断上升,唤回€€七十五年前天瑜宗的那场倾盆大雨。
惊雷撕裂,天瑜宗揽山堂内伫立这€€一道冷寂压抑的身€€影,鲜血顺着门槛缝隙流出,融进堂下雨水中。
浓烈潮湿的雨水气味与血腥将顾元鹤全身€€包裹,他不愿呼吸,这€€气味却止不住地往他的记忆中涌。
他也不愿意听见,然而€€揽山堂中兄长€€痛苦的声音清晰犹在耳畔。
“救救……救我,沉霜……求你……”
刺目的闪电撕裂雨幕,照亮顾元鹤恐惧睁圆的双眼。
熟悉的白衣长€€剑就倒映其中。
“顾天尊。”
一道声音骤然而€€来。
顾元鹤一下子被唤醒,如影随形的噩梦和自我罪恶冷不丁地在惊吓中猛然消散,只留下隆隆作响的心跳。
他僵硬地看向声音的主人,见莫惊春覆着白纱的面€€孔转向他。
“你受伤了吗?”莫惊春关切地问。
[没关系,不用在意我。]顾元鹤垂下眼帘,用清洁术扫去手中血迹,再抬眼时,总觉得莫惊春身€€边少€€了点什么,他盯着莫惊春身€€后的空气看了片刻,才发觉是€€纸人不见了,[小柴胡呢?]
莫惊春:[在和白家两位少€€爷沟通。]
顾元鹤看向堂上首座,白府兄弟和宁夫人都站了起来,两人扶着她,一起向豆豆眼纸人询问事情。
顾元鹤看不懂白府兄弟和宁夫人的关系。
初入白府探查时,天刚拂晓,顾元鹤看见宁夫人从白望南屋中走出,随后去了白望辰屋中,二€€人同样谈笑亲密,如同眷侣夫妻。
可宁如英与白望南也是€€夫妻,她到底是€€谁的妻子?
背伦丧德却家族和睦、夫妻恩爱,巨大的荒谬感和某种隐约的罪恶幻想击中顾元鹤的脑海,让他一着不慎坠下屋檐,这€€才被白望南当做仙人看见。
现在酒席上再看,白家夫妻毫无遮掩的意思,雪席城中人也都习以为€€常,顾元鹤无法理解,却被勾起了欢愉与血腥交织的记忆,以及某些不切实际的虚妄念想。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世事没有如果。
[他们找小柴胡聊什么?]顾元鹤又给自己€€倒酒。
[哦,他们想请我给他们母亲看病 ,说,她快死了。]
-
孟沉霜的脚步忽然在一团乱草边停下。
“前辈,怎么了?”辜时茂抓着他的衣袖问。
孟沉霜拿着地图环视四€€周,微微蹙起了眉,旷野枯干飘零,长€€风浩荡中,当真飘飞着些许浮萍剑的气息。
“这€€里,有剑意。”
“有吗有吗?”霍无双左右转头寻找。
“有些微薄分散。”孟沉霜道。
浮萍剑主没有来过雪席城,孟沉霜之前推测雪席城中的剑气痕迹来自自己€€的尸体,可现在原野空旷,却找不到尸骸。
他忽然低头,目光迅速扫过附近的破碎尸骨,试图找出熟悉的部分。
难道是€€那伙抢走他尸体的人把他大卸八块扔外面€€了?
霍无双:“前辈找什么?我们可以帮忙。”
孟沉霜:“我……”等等。
如果是€€那伙未知人把他的尸体抛在这€€里,雾失楼怎么会知道并且迅速标在地图上?
“小友,你的地图是€€最新版本吗?”
辜时茂点头:“是€€呀,三天前刚拿到,翻过来就有仿篡改时序印,雾失楼就靠这€€个杜绝假货和倒卖,你看,乙珩八十八年冬,十一月廿五,雾失楼制图。”
孟沉霜僵硬地眨了眨眼,确认自己€€看清了时序印上的字。
“确实很新。”没有人察觉到孟沉霜的尾音有几分颤抖,“一定不便€€宜吧?”
“是€€好贵。”辜时茂叹气埋怨,“还好我带的宝贝多,就用符€€跟他们换的,希望之后别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危险,我把二€€姐送的雷火符都抵出去了。”
“财不外漏,小友,你不该和陌生€€人说这€€些的。”孟沉霜像是€€兄长€€一般告诉少€€年人行€€走江湖的规矩,他微微笑着,掩去眼底的复杂和谨慎。
现在是€€乙珩一百零五年秋,距离两个少€€年在雪席城中的岁月,已经过去一十九个春秋。
可他们恍然未觉时迁事异,孟沉霜无法确认雪席城情况,更无法确定眼前两个究竟是€€人是€€鬼,眼下情景是€€真是€€幻。
只能暂时按下不表,以免将少€€年人惊醒后,生€€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祸端来。
辜时茂看着孟沉霜的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前辈,你真是€€个好人。”
孟沉霜盯着他,继续说下去:“如果地图确认是€€有,那么就该是€€这€€个位置了,只是€€剑意单薄,可能要等它凝聚一段时间。”
“要怎么凝聚呢?”
孟沉霜看了眼天色,说道:“时间晚了,城中还有人等我回€€去,不如这€€样,我教€€二€€位一道符,你们自己€€绘符,每隔两个时辰换一张,看什么时候聚集到足够多的剑意。”
“好!我擅长€€这€€个。”辜时茂眼睛亮亮,像是€€一只会摇尾巴的小狗。
他快乐的太过真切,好像真的感激路遇的前辈,全然不知自己€€身€€上藏着让人的理智无法冷静理解的荒谬之处。
明亮的乌瞳像是€€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孟沉霜的身€€影。
孟沉霜不敢把这€€只充满未知和秘密的小狗带回€€家,他强撑着笑意,在泥土里画出符€€花纹,让辜时茂模仿。
他教€€的符€€不完整,只能凝聚些许剑意,避免在未知的情况下带来太多麻烦。
辜时茂学得认真仔细,似乎格外相信孟沉霜的话,相信他们还会相见,因€€此没有为€€离别感到遗憾伤心。
教€€完符€€画法,孟沉霜孤身€€离去,雪席城大门再度为€€他敞开,不知为€€何,他忽然又回€€过头,看向荒草连天原野上的两个笑闹少€€年人,扬声对他们说:“二€€位小友,若是€€此番归来,一切顺遂,我教€€你们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