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的箫声在这时变了个€€调,琴声随之激荡而来。
雪风漫卷入室,不等众魔惊慌,又€€有数十堕魔眼睛不受控地盖上漆黑,反手掏了同伴的心,霎时血腥四溅,融进灼热空气中。
“是魔眼!烧上魔眼了!烧上了!”
“魔君!是魔君回来了!”
众魔惊恐尖叫,屁滚尿流地往外跑,可出了酒馆,风中琴箫声更盛,一群堕魔中总有几只着了道,眼睛被€€烧上漆黑色泽,受魔君力量控制,开始攻击同伴。
整个€€孤鹜城中,凡是琴箫声触及之处,尽皆魔头相互残杀景象,惨叫连连,血色泼满冰雪。
更为可怖的是,不是所有堕魔都被€€控制,孤鹜城中每一个€€魔族身边的同伴随时可能€€被€€烧上魔眼,对近处人疯狂发起攻击。
清扬琴箫声飘荡如城中大街小巷,浸满死€€亡气息。
魔心惶惶中,不知是哪处打斗掀翻了火盆,大火点燃屋舍熊熊而起,火龙长舌迅速舔舐过长街连舍,将整个€€孤鹜城燃作火海一片。
冰雪在火下嘶啦融化,刺目火光烧透天€€幕,堕魔们拖着烈焰四处奔逃嚎叫。
噼啪崩塌火声中,不知是哪一个€€尚还清醒着的魔族忽然手指东方天€€际中狼崖暗影,震声一喊:“魔君!魔君在那边!在点墨山上!”
火光覆盖冰原大地,点墨山仿佛漂浮在浓焰之上,那东方回首狼头般的山崖上,巨大的月轮缓缓爬上天€€幕,冰冷月辉之下,赫然是两道人影。
一人站立吹箫,狂风拂乱襟袖,雄重威压与血脉掌控随着箫声倾泻而出,浪头般扑向下方丘陵魔城。
是魔君燃犀!
出自血脉与灵魂的恐惧让众魔两股颤颤,即使没€€有被€€选中烧上魔眼,也在惊惧中忍不住腿软趴地。
高崖之上,还有另一人,他盘腿坐在魔君身旁,膝上架着琴,长指拂过丝弦,指尖阵阵琴音流溢,如鸣金断玉,随箫声一同作变徵夜兰操。
他一头白发随着幽咽乐声飘扬,如泣如诉,如怨如怒。
那是无€€涯仙尊谢邙!
还欲反抗的魔头惊恐地陷入绝望,魔君燃犀竟然能€€压制讯狱督领为他弹琴奏乐,助纣为虐,那这世上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血腥气被€€雪风卷上半空,火海荒原、浓夜白月白。
一副郁烈景象在孟沉霜脚下铺展开画卷,四野黑暗笼盖,仿佛没€€有尽头。
城中被€€控制的堕魔清开各自身边阻碍后€€,自大街小巷中汇聚成群,向着点墨山进发。
先遣队伍已然扣响关口€€大门€€。
回首向西看,凝夜紫宫中同样陷入血海,无€€数被€€控制的魔卫与同伴陷入争斗厮杀。
魔尊召入凝夜紫宫中的魔卫越多,孟沉霜可以控制的力量也就越多。
仅有的十余位抵挡住魔君血脉召唤的大魔在点墨山大阵被€€触发的当刻,就欲冲上来斩杀魔君,却遭一群被€€烧上魔眼的魔卫拖住脚步,艰难厮杀。
于时,孟沉霜耳畔风声忽盛。
下一刻,一柄长刀穿风破雪而来,汹涌魔气直指孟沉霜头颅,来者€€怒吼:“燃犀!你€€还敢回来!”
琴音纷乱一瞬。
铮€€€€
孟沉霜回手以玉箫挡住大魔刀锋,旋身后€€撤,这合体期大魔紧追而来,咬紧孟沉霜不放,魔气狂涌而出,仿佛想要耗尽全部气力来取孟沉霜项上人头。
紧随其后€€的是又€€一大乘期大魔,自孟沉霜后€€背偷袭攻上,孟沉霜余光一瞥,当即屈膝停住步伐,将玉箫换到左手,折至背后€€挡住大乘大魔利剑。
眼前€€合体期大魔见孟沉霜身前€€出现空荡,当即冷笑一声,抢步向上,朝孟沉霜胸口€€出刀。
就在刀锋触上孟沉霜翻飞衣襟时,他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左方一撤,合体期大魔刀锋瞬间刺入大乘期大魔的胸膛。
两个€€大魔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大乘期大魔口€€吐鲜血死€€去,合体期大魔还欲抽刀捅向孟沉霜,可血花却忽然从他胸前€€炸开。
不知何时,浮萍剑出现在孟沉霜的右手,一剑捅穿合体期大魔心脏。
只见刚刚送入他心口€€的浮萍剑被€€孟沉霜退步抽出,清亮剑身映亮孟沉霜凛冽青瞳,汹涌剑气在大魔心口€€炸出一个€€大洞。
他甚至还来不及咒骂一声,便在心惊胆丧中断了呼吸。
“我€€怎么会不敢回来呢?”孟沉霜看着地上两具死€€尸,割下一截衣角,擦干剑上血滴。
清幽琴声在这时弹至末章,余韵散在狂风之中,缓缓收尾。
谢邙收手,掌心覆盖在琴弦上,按住焦尾琴最后€€一分震颤。
他抬起眼帘,看向孟沉霜,声音平静而音色低沉地问:“高兴了?”
魔君燃犀施展血脉控制,本不需要任何中介,这出月下琴箫和鸣,不过是孟沉霜相出的一出威慑戏码。
越是实质的东西,才越让人心惊胆战。
只控制城中一半堕魔,叫他们自相残杀,也是相同的道理,活下来的堕魔还能€€为孟沉霜通风报信,将魔君回到孤鹜城大开杀戒的消息传遍整个€€魔域。
现在看来,效果很是不错。
孟沉霜回首反顾,轻轻扬了扬沾血的长眉。
他擦了剑上血,却没€€擦脸上的,月光之下,红血漆黑如腻墨,孟沉霜孤身独立与火海之上,恍如厉鬼修罗。
他勾起唇角,轻笑一声,问谢邙:“真把我€€当杀人如麻邪魔外道了?”
谢邙看着他,不置可否。
“唔……”孟沉霜沉吟思量片刻,挑了挑眉,目中光亮如尖刀般一寸寸探过谢邙的神情,“你€€若真这么觉得,也不是不行。但我€€们毕竟是道侣,我€€杀完人,该你€€埋尸了。”
谢邙扫了一眼崖边两局破碎的尸体,先问道:“这是落罔左右二护法,他手底下没€€有法力更强的堕魔了,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找到落罔。先抓起来。”
“好。”谢邙拂袖收了焦尾琴,在孟沉霜的注视下走向两具尸体。
只见他出脚用靴尖一踢,把两具堕魔尸体全部踢下了高崖。
孟沉霜:“?”
风声呼呼,他怀疑两个€€堕魔的脏器肺腑正顺着身上豁口€€往外面漏。
又€€见谢邙指尖掐诀,送出两团火焰,大火瞬时将尸体包裹,火球光芒耀眼,迅速坠向铁黑色的锋利山脊。
谢邙面色淡然地处理完尸体,回到孟沉霜身边,取帕子挽袖抬手,一点点为孟沉霜擦掉脸上血迹,让这张温热柔软的脸恢复净如白玉的状态。
他看孟沉霜眼里露出些€€许茫然,解释道:“讯狱一直这样处理魔族尸体,焚烧成灰后€€,撒入苍量海,送进幽冥九泉入轮回。”
孟沉霜:“点墨山上没€€有江河水流。”
这两个€€大魔的骨灰落进山石冰雪里以后€€,怕是要长眠于此€€了。
“嗯,我€€知道。”谢邙点了点头。
孟沉霜:“……”
点墨山禁制已破,关口€€城门€€大开,被€€控制的堕魔乌压压如潮水一般,浩浩荡荡往山上凝夜紫宫行去。
孟沉霜与谢邙穿过血海,并肩往凝夜紫宫主殿银涣殿去。
山中喧哗混乱不断,但落罔一直未曾露面,孟沉霜借古秘术在点墨山周围布下罗网,也没€€有发觉落罔出逃的踪迹。
不知这位魔尊此€€刻龟缩何处。
一路上,孟沉霜与谢邙又€€遇上几个€€法力高深,挣脱魔君控制的大魔,不待孟沉霜祭出浮萍剑,谢邙便出手将之斩杀。
半点血滴都不会溅到孟沉霜身上。
然而他跟在谢邙身后€€,却愈发看不懂这人了。
两人穿过凝夜紫宫,杀至银涣殿,本以为来到这里后€€,会对上落罔有一场血战,然而却只对上两三个€€守殿的小喽€€。
把小喽€€扔出去以后€€,孟沉霜上前€€一脚踹开银涣殿暗朱色大门€€,狂风灌入大殿,卷起重重帷幕。
银涣殿堂上主座此€€刻空无€€一人。
因当说,这偌大堂上,除了主座高榻与西侧一面银镜外,空空荡荡,再无€€它物。
孟沉霜让系统调出银涣殿过往图像,一对比才发现,银涣殿中布置与几月前€€魔君燃犀在时一般无€€二,未做任何改动。
甚至连坐塌上燃犀伤口€€滴落的血迹都未被€€擦除,它们渗入木缝,慢慢干涸。
难道落罔并不用这主殿?
孟沉霜思索着,考虑是不是该扩大搜查范围,却隐约听见内殿传来一阵呜咽。
谢邙在这时与他对视,显然也听见了。
会是谁在银涣殿里哭?
内殿与中堂隔着一扇雕花木门€€,清浅的泣泪声就从门€€缝中传出,孟沉霜来到门€€前€€,紧绷着神经,侧身谨慎缓慢地推开门€€。
谢邙的手搭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出手。
可随后€€映入眼帘的,竟只有一道被€€捆缚在地的清瘦人影。
内殿是起居所在,靠北放着一方床榻。
眼前€€之人浑身只着一件凌乱薄衫,领口€€大敞,不见裤靴,满头乌发散乱,双眼发红盈泪。
种种画面相叠,这人被€€关押在此€€处的原因昭然若揭。
落罔怕是已经逃出银涣殿,却在最后€€抛下了枕边人。
可若是枕边人,他瘦削背腹又€€遍布血痕,粗糙绳索磨红手腕脖颈,嘴里堵着粗布,甚至连那张大床也待不得,只能€€被€€抛弃在地上,可怜至极。
一见到孟沉霜与谢邙两人,他先是瑟缩了一下,而后€€求助似的目光落在孟沉霜身上,眶中泪水旋转着就要落下。
谢邙却逐渐蹙起了眉。
孟沉霜借这机会仔细一看,发现眼前€€人竟双瞳乌黑,既非天€€魔,也非堕魔,是个€€正经人类。
魔族找床伴虽然向来不在意种族,从人类到天€€魔再到老虎牛羊,皆可为之,但毕竟人类身体向来弱于魔族,魔域又€€苦寒至极,他们在魔族床边都活不久。
而今这瘦弱青年还能€€活着,便是不幸中万幸了。
他双眼求救,孟沉霜四下打量内殿格局,确认没€€有陷阱后€€,上前€€为青年接了绑绳,又€€摘掉口€€中粗布。
可这青年刚一获得自由,便难以自控地扑到孟沉霜脚边,抱住他的脚踝,哭道:“多谢恩人救我€€,多谢恩人!”
孟沉霜被€€吓了一跳,试图抽脚,却没€€抽出来,青年人死€€死€€环抱住他的腿,肌理滚烫热气瞬间透入衣料。
孟沉霜的动作顿了顿,他不再抽腿,低头冷静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某名辞叶,”青年人仰头望着孟沉霜,泪眼朦胧,一身血痕展现在孟沉霜眼前€€,“是北齐人,被€€邪魔掳来此€€地受辱,现已不知岁月。好在恩公救我€€出火海,辞某愿以身相许!”
不是,等等,他们刚见面,这怎么就进展到以身相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