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对于€€分€€辨语气€€尚不熟练,却隐约感到裴桓言语间一种莫名的怪异感。
但这怪异感稍纵即逝,莫惊春再想思索时,却又抓不住了。
或许没什么奇怪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他的师叔程阑之并不知道代首尊裴从€€雪的壳子里还装着文帝的神魂,自然无法把那张药方往固魂方面想。
莫雩留下的药方名作转春流心,从€€君臣辅佐药性上看,能€€通生气€€,活血脉,化骨肉,驻神魂。
正是裴桓现在用的上的东西。
莫惊春不知道传说中飞仙的文帝为什么会€€有神魂滞留凡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宿在裴从€€雪身体中,又瞒了这许多€€年€€。
夺舍向来为正道修士所不齿,如若裴桓只用驻神魂一条,莫惊春定会€€有此疑虑。
但转春流心方有化骨肉、通生气€€等正常活人用不上的功效,莫惊春猜测,文帝或许要€€重新打造一具新的身体,纳入神魂,到那时候再昭告天下自己的存在。
虽然荒诞,但倒也算不上悖德驳情。
莫惊春不知道什么通天法门能€€重塑躯体,光这一副转春流心方就要€€花费无数珍奇药石,不过桐都裴氏想来不缺这些身外之物。
所以他接下裴桓的委托,倒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你提到说需要€€的是芳心建木髓和蛟龙骨?”裴桓问。
“是,这两味药难寻,可能€€需要€€费些时间。”
裴桓:“我没有太多€€时间来等。”
“汶天尊告诉我沙海迷津几十年€€前曾有蛟龙斩首,部分€€骨肉皮牙流入月迷津黑市,找一找应该能€€有。不易得的是芳心建木髓,”莫惊春作为医者,对病人的忧愁有些为难,“老建木已毁,现在的芳心建木髓生在八因山中,年€€岁幼小,入不得药,恐怕还得长许多€€年€€才€€行。”
裴桓沉吟思索片刻:“木髓……是需要€€把建木看了剖髓吗?”
“不不,”莫惊春吓得一抖,“不必这样,取芳心髓液即可。”
“你知道方法?”
“学过。”
“好,你且等一等,先配着其他药材,过段时间,需你跑一趟去取芳心建木髓。”
莫惊春颔首应下。
不过,他以为芳心建木长成€€至少还要€€等上个七八年€€,便先转移心思,独自去处理炮制其他药材。
天上都的流云日复一日翻涌如浪,白茫茫一片,覆盖过往,使人心绪平静。
似乎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哪想到刚过三日,便有裴家侍从€€来寻他,说可以去采建木髓了。
“可建木还未长成€€。”
“首尊赐予灵源,可促建木成€€长。”
灵源由天上都灵泉精华汇成€€,蕴纳大量灵气€€,的确可以催生灵草灵花。
但莫惊春仍然狐疑未定,建木曾通天地€€,有神性,光是输送灵气€€未必能€€使它长成€€。
直到他亲自验看裴家桐都卫们携带的灵源,赫然发觉里面竟掺杂着些许神力。
莫惊春澄澈如鹿的双眼,缓缓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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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大人!百花门和得音宗打起来了!”
裴汶刚到辑案台,屁股都还没坐热,一个年€€轻执吏便跌跌撞撞扑进来,就差没抱住他的腿大喊了。
裴汶又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了,把手里茶盏往桌子上一砸,无可奈何€€地€€问:“打完了没?”
“没呢还,得音宗砸了百花门的花圃,百花门绞了人首席大弟子的琴弦,正在边吵边打,要€€您去给€€评评理。”
“评理……当我是村口老头老太吗?一群养花弹琴的还能€€闹翻天不成€€,说我有事,等他们打完了我再去。”
执吏见裴汶表情不悦,连连应是,从€€地€€上爬起来往外退。
他倒着走时没看路,哐一声撞上趁他开门偷偷抱着简牍案册进来的另一群执吏,瞬间人仰马翻,各人怀里抱着的案册摔了一地€€。
裴汶看着他们,手掌按住桌角,深呼吸一口气€€,试图控制住自己崩溃的内心。
执吏们顿觉乌云罩顶,连滚带爬地€€把简牍捡起来,堆上裴汶的桌案,随后低眉顺眼立刻退走,带上门的最后一刻高声道:“掌事大人这是这几天的案册,您记得看!”
大门哐啷一声关闭,随即,啪€€€€
堆成€€小山的案册只稳定了片刻,在山尖摇摇欲坠的案册忽然掉落下来。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剩下的案册山体随即便如泄洪般垮下来砸满一地€€。
哗啦啦啦€€€€!
一片混乱狼藉。
孟朝莱喝茶的动作在这一刻也顿住了,他觉得自己或许不该显得这么悠闲,否则有幸灾乐祸之嫌。
于€€是,在裴汶转过头和他对上视线时,孟朝莱大脑飞速运转,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他认真思索后,郑重地€€对裴汶说:
“好茶。”
孟阁主一席话,简直是压垮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裴汶往椅背一靠,抬头仰天崩溃。
他不过离开了几日前往魔域,便积压了如此多€€事务要€€处理。
孟朝莱不知道该再安慰些什么,只觉得和裴汶比起来,做剑阁阁主简直像是游山玩水般清闲。
裴汶闭着眼睛,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喝了口茶。
他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刻里恢复了正常,似乎自己把自己调理好了。
孟朝莱顿觉钦佩。
裴汶顺着他那句话讲下去:“桐都送上来的青水欢,自然是好茶,旁的人来,我只给€€上山尖葵。”
孟朝莱:“山尖葵不好么?我觉得味道清淡些,但也不错。”
裴汶打趣似的笑€€一声:“孟阁主喝过山尖葵?这是楚台山供给€€天上都七阁五台的茶,必然不差,想必孟阁主是在谢南澶的苍鹫台尝到的吧?
谢邙不爱计较这些品级秩禄的,苍鹫台里就只有山尖葵,是以谁去了都只能€€喝山尖葵,那么这茶再好喝又有什么用?
“我这里放着青水欢、山尖葵、白鹭芽、九千圆、托陆定,凡此种种,什么人来喝什么茶,如此比较一番,便有好有差了。更何€€况,天上都里只有雪首尊和我会€€拿青水欢来招待人,你说人们会€€不会€€觉得青水欢好过山尖葵?”
孟朝莱掀起眼帘瞥向裴汶,随即重新端起茶盏,将杯中青水欢饮尽。
裴汶见孟朝莱接了自己示好的意思,顿住的笑€€意重新活泛,低头理了理被孟朝莱拎着领子带回天上都时,弄乱的衣襟。
下一刻,孟朝莱却猝然发问:“裴汶,你若觉得案牍劳形,何€€必在此汲汲营营。”
裴汶一愣,没料到孟阁主实际是位嘴上不留情的刺头,不过他习惯性笑€€着回话:“上一回有人连名带姓地€€叫我,还是在骂我是个小废物呢?嘶……我怎么觉得孟阁主的确有点这意思,若是我想错了,孟阁主还是叫我的字,川辞吧。”
“裴汶。”孟朝莱面无表情地€€重复。
“好吧,好吧。”裴汶叹气€€,“故阁主那样温润灵动,你怎么偏要€€学谢南澶的臭脸呢?罢了……孟阁主,你是天资聪颖,禀赋出众,我却不是,我再怎么刻苦修炼,也及不上你万分€€之一,不就只能€€来汲汲营营了吗?我要€€是有故阁主那劈山分€€海的威能€€,一定现在就把天上都劈了。”
孟朝莱皱眉:“你汲汲营营,是为了把天上都劈了?”
“……”
“孟阁主,你是觉得,我准备用这堆公文案册把天上都压垮吗?”裴汶遥遥一指满地€€乱纸。
孟朝莱:“……”
裴汶见终于€€堵上了孟朝莱各种奇怪的话头,一合手,行了个佛礼:“总之,人活一辈子,总有些念想,就连整天念着空空如也的小圣僧也肯定是为了点什么才€€降生凡间。我是不指望得到飞升了,出身又不好,当个富贵闲人也没有可能€€,只好来天上都做些苦工,换口茶水喝喝。
“孟阁主定然也是有所求,才€€会€€跟着我上天上都,是找莫医君,对吗?”
孟朝莱那张冷白漂亮的脸终于€€有了几分€€情绪。
裴汶摇开扇子叹气€€:“知道啦,他住在文渊台,我带你去。”
两人放下茶盏起身,正要€€出门,刚走下台阶,又一个小执吏跑过来,委委屈屈地€€跟裴汶说:“掌事大人,这期的灵源经业台没发够……”
“嗯?”裴汶转过身,“哪部分€€没够?”
“辑案台办公事的账目、灵官们的奉例都缺斤少两。”
裴汶眯了眯眼,思索片刻:“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亲自去经业台问问。”
天上都六尊由各大宗世家推选,灵官则另行聘请,其中一部分€€是世家宗门送来的,另一部分€€则是自行选择,比方说裴汶。
在修仙界中,天上都虽地€€位超群,权势犹盛,但灵官们毕竟是忙于€€各项俗物,常常有碍于€€修行大道。
为作补偿,天上都从€€各地€€灵脉中收取的灵气€€灵泉汇成€€灵源后,一部分€€用作维持运转与€€公务,另一部分€€发作奉例给€€灵官们,数量很是可观。
不过由于€€没有矿脉地€€产,灵石等等钱财就顾不上了。
这样也好,少点铜臭气€€,世家宗门表面上对天上都极少有不满。
但眼下却缺了灵源奉例……
孟朝莱隐约觉得有几分€€奇怪,但裴汶并未多€€谈,神情中似乎也没什么惊讶,他便不再问了。
两人在白玉楼城中穿行,到了文渊台后,裴汶拉住一位侍从€€问莫惊春在不在,侍从€€却说他已经离开了。
“看来是已经采药去了。”裴汶道,“前段时间他来问我蛟龙骨和芳心建木髓的踪迹,蛟龙骨在月迷津,芳心建木幼苗长在八因山,他要€€采药,应该是去这两个地€€方,你去找他吗?”
“多€€谢。”
裴汶一转身,刚要€€说不谢,白衣人影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小子。”裴汶只能€€望着天上都的茫茫白云,摇头低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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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澄如练,芦花凄似雪,晨霞落满江天。
孟沉霜站在洲渚边缘的岩石上,眺望无边无际的辽阔川原。
零星几株树立在平原上,别€€无屋舍人烟,白鹭轻点过水面,舒然展翅低飞。
“我记得癸璜年€€间来,这里还没有苇草青荻。”孟沉霜道。
“有几株,长在燕氏宅院水榭之间,以饰闲情,但在灭门之夜都烧尽了。”一片花絮飘过,落在背筐里燕芦荻的额头上,谢邙往前走了几步,避开高出人一头的苇草丛,“芦荻花絮能€€带着种子飞得很远,现在的苇丛或许是被东风带来此处的。”
孟沉霜:“草叶可以随风而去,但晴川的风吹不动碎石断木,怎么连燕家宅院也不见了?”
两人从€€离水村一路走来,在杂草丛间发现了一些断墙残垣痕迹,但都只是曾经围绕晴川燕氏而居的散修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