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打断让两人俱是一惊,向长€€剑来€€处一看,竟是谢邙艰难地从溪水中支撑起了身体,忽然掷出了一剑,血水从他腹上汩汩流出。
应商看着谢邙的状态,紧皱眉心:“谢督€€€€”
一声剑风,浮萍剑尖夺路而至,直抵应商咽喉。
应商表情一冷,但还未等他再抬刀,谢邙咳着血艰难地喊住了他身前的魔头:“沉……李渡,住手,这是应商,是故人。”
“应商?”孟沉霜的剑堪堪停在应商脖颈前半寸,狐疑横眉斜睨着他,对于他不穿衣服还要€€把燕芦荻死死揽在臂弯里的行为,十分不悦。
应商听到谢邙和孟沉霜熟稔的话语,也面色霁冰,仍显戒备从浮萍剑一路扫上孟沉霜的堕魔青瞳:“谢督领,这是你抓住的魔头么?为何残剑会在他手中?”
孟沉霜冷笑€€回击:“我的剑在何处,与你何干?”
“因为我铸这把剑,不是为了让一个魔头用它来€€杀人。”
“你?”孟沉霜盯紧了眼前这个满身落拓的健硕男人,“你铸了浮萍剑,你是太茫山万兵客?”
孟沉霜望向应商手中刀,刀柄果€€然刻着与玉猩刀相同的浮云流水纹。
浮萍剑从没刻过纹迹,从剑身到剑柄,一片光滑如镜,但当年孟瞰峰把重铸好的残剑带回来€€给孟沉霜时,告诉过他,这是太茫山万兵客的手笔。
应商拒绝回答,却始终紧握着手里长€€刀,随时准备割了这魔族的脑袋。
“李渡。”谢邙又唤了他一声,随后缓了口€€气,才继续道,“放下€€剑,到我这儿来€€。应道友,若你还信我几分,也请你放下€€刀。”
应商向谢邙的保证妥协,挪开锋刀以后,孟沉霜才缓缓收了剑,退回谢邙身边,小心地将€€他扶了起来€€,上手探了探贯穿谢邙腰腹的刀伤,牙关越咬越紧。
“无大碍。”谢邙低声同他说,“不必怪他。”
方才大量灵力注入谢邙经脉,险些€€送他渡飞升雷劫,燕芦荻一刀捅进他的丹田,瞬间使的谢邙被强行推高的修为滑下€€,注入的灵力又随着伤口€€散出,终于止住这处险局。
谢邙的意识模糊了片刻,紧赶慢赶地醒来€€,才没让现场酿成又一场惨剧。
然而孟沉霜默然片刻,冷冷抬眼:“因为你习惯了中伤丹田,所以无大碍,又想着反正总要€€这么做,燕小花下€€了手,你倒要€€谢谢他了,是吗?”
谢邙没有说话,他看了孟沉霜一眼便像被火烧般挪开了目光,失去血色的双唇抿紧,仿佛一座寂寥不言的冬山,眼睫轻颤,如枯枝摇曳。
孟沉霜注视他的侧脸,轻声问:“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自伤丹田金丹,也要€€露出这幅表情吗?”
谢邙似乎僵了僵。
然而孟沉霜说完便罢,不管谢邙是不是还要€€换副神色来€€给他看,低头点穴止血去了。
应商见这魔头的确听谢邙的,勉强愿意暂时和平以待,但此刻看着对面过从甚密、俯首帖耳窃窃私语的两人,这份信任又变得摇摇欲坠,他看着谢邙的目光微变:“谢督领与这魔头是什么关系?”
“入幕之宾。”谢邙淡淡道,随后垂着眼睛去看孟沉霜的神色。
孟沉霜看上去不怎么高兴,有一块坚冰浮在他眉间,不知€€道是因为谢邙的伤势太过吓人,还是别的什么。
应商:“你说什么?”
谢邙在这一刻握住了孟沉霜沾满他的血的五指,不管孟沉霜瞪他,抬眼注视着应商,一字一句道:“我在说,我与他一见如故,抵足而眠。应道友,敢问你同我道侣的抱剑童子又是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你刚刚一刀劈开了他的祖坟。”
应商来€€不及思索谢邙怎么敢当着新情人的面又提前道侣,一句他劈了燕芦荻祖坟足以把他震得瞳孔一颤:“我……”
他急匆匆赶来€€,只大致看了眼山川地形,知€€道自己来€€到了南地,完全不清楚自己到底一刀劈开了什么东西。
就€€在几人僵持之时,靠在应商怀里的燕芦荻忽然睁开了双眼,眼底青光一闪而过,出手刺向身旁人的喉咙。
应商一把捉住他的手,看见他怪异的神情和身上涌动着的魔念煞气,心下€€顿时一沉:“他做了什么,芦荻怎么入魔了?”
燕芦荻一口€€咬住了应商手腕,牙齿深深嵌进肉里,应商却只蹙了蹙眉,锐利的目光扫向谢邙二人。
谢邙:“他染上了命魂煞和心魔障,我们来€€这里就€€是寻找为他破除命魂煞的办法。”
应商:“‘你们’?那两具尸体是你们杀的?”
“燕芦荻杀的。但说来€€话长€€,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开他身上的命魂煞。你曾经破过命魂煞,用的什么办法?”谢邙答道。
应商看着鲜血从燕芦荻嘴角滑下€€,镌邃的褶痕现于他眉心眼角:“我的办法对他没用。”
孟沉霜:“要€€怎么做?”
应商抬起眼帘,深长€€目光落在这个不知€€为何对燕芦荻现出忧切之色的魔头脸上,一字一句道:“放血、割肉、剔骨,将€€此身血脉归还,而后放下€€、忘记那一切。”
“非要€€自残吗?”
应商摇首,喉间压回一声低喟:“芦荻放不下€€,也忘不掉,就€€算身归黄土,恐怕也要€€化成厉鬼。”
“说得倒像是多么了解他。”孟沉霜冷道。
“我与燕芦荻相识七十年,总好过一个说不清身份的堕……”
“应道友。”谢邙蹙着眉、嗑着血,气息似强撑般出声。
他没说更多的什么,但马上又要€€陷入唇枪舌战的二人一看谢仙尊这一副不知€€真假的虚弱模样,各自都被良心压住了话头,唯余视线与空气剑拔弩张,火星子直冒。
孟沉霜往谢邙嘴里塞了颗丹药,瞥了一眼应商,低声问谢邙:“他能信?”
谢邙看了孟沉霜一会儿,道:“你要€€是信不过他,便就€€地一剑杀了,我帮你埋。”
孟沉霜:“……”
他觉得谢邙这是在劝他冷静,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谢邙未尝干不出帮他杀人埋尸的事情来€€。
“……罢了。”孟沉霜呼出口€€气,放开声音,让应商也能听见自己的话,“南澶,我去看看能否净化命魂煞,你歇在这儿疗伤,也看着小花,别让他真的堕了魔,也别让他被野人拐了。”
应商听了挑衅,面色压得更深。
孟沉霜从储物袋中放出一把椅子,让谢邙暂坐,离开前,谢邙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抛给孟沉霜。
孟沉霜入手一看,是个四方镂空花草纹样的十六面玉色子,足有人头大小,冰凉凉、沉甸甸的。
“十方莲华灵魄灯毁了,这是神清十六转玉玲珑,也可集聚魂魄,用来€€对付墓中怨煞试试。”谢邙道。
孟沉霜点点头,带着神清玉玲珑,顺着刚刚被剑意、天雷、刀气接二连三劈出的裂隙跳了出去。
谢邙身带血伤,面色中压抑着腹上剧痛,淡白如纸,可他光是坐在那里,便如山镇海,把二人的交锋压制在言语之间。
慢慢合拢的灵雾之中,对峙锐意被缓缓挤压成重似千钧的防备与试探。
应商透过腾腾朦胧雾气看向曾经的故人,没有追着孟沉霜出去:
“神清玉玲珑乃上古神器,随神清道人下€€葬八因山,谢督领,你是为了寻回浮萍剑主,挖了神清道人的墓吗?”
谢邙扫了他一眼。
应商的面容已经被雾气遮掩殆尽,模糊不清,隐约的轮廓似乎与五百年前的那个遗孤少年重合,但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却尽是风刀霜剑:“……你放弃找他了?”
谢邙:“应道友不如先想想燕芦荻,不要€€等他堕了魔才后悔。”
应商默然,按紧了怀里还在咬他手腕的燕芦荻。
过了片刻,他才重新问道:“谢督领,你的伤是因为……”
“燕芦荻。”
应商的目光一时浮起复杂的光,他知€€道燕芦荻这七十年里,没有哪一刻放下€€杀死谢邙的执念,但他没想到,燕芦荻竟真成功地捅了谢邙一刀。
可这一刀后,谢邙闭目打坐,神情平淡,似乎没打算把凶手怎样,甚至还和那姓李的堕魔一起想着要€€为燕芦荻解开命魂煞。
“应道友,你打算就€€这么站着吗?”过了一会儿,谢邙忽然睁开眼,“我记得你以右手使刀和锻剑,再让燕芦荻咬下€€去,你的右手就€€要€€不保了。”
应商的确钳制住了走火入魔发狂的燕芦荻,后者便报复似的咬住他的右手腕,分毫不松,像是头死咬着猎物不放的狼崽。
但即使只是狼崽,他的牙也锋利到足够切断应商的血管筋骨。
应商低下€€头,发现情况的确如此,燕芦荻还呲着犬牙仰头瞪他呢。
应商暂时放了刀,捏住燕芦荻的下€€颌强迫他松牙张嘴。
燕芦荻口€€齿间满是鲜血,喉咙里发出嘶吼,应商看他难受,便把尚还完好的左手掌送过去让他咬。
他掌中茧厚而硬,燕芦荻磨了好一会儿牙才咬进去。
利齿刺破血肉的刹那,应商轻轻皱了皱眉头。
谢邙:“…………”
他不得不开口€€说:“让我试试能不能把他身上的魔念抽出来€€些€€。”
灵溪匮之上,孟沉霜回到变成一片废墟的墓室,魂煞和起尸们碍于下€€方灵力太过纯粹,不敢穿过裂缝,但现在孟沉霜上来€€了,他们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围上了吞吃这个大活人。
孟沉霜挥开靠上来€€的魂煞,见它们都不敢靠近周佩的尸身,便走向那一处,换得片刻清净,随即开启神清玉玲珑。
银光一闪,魂煞旋转着被吸入玉玲珑十六面镂空空洞之中,呼啸哀嚎阵阵不停。
在被天雷和应商劈开的位置,不少怨煞残魂试图冲出大陵束缚,却被残缺运转的天上都法阵勉强拦了回来€€。
刚刚灵溪匮中的一片乱斗,衔桐凤令的力量意外开启了裴氏镇魂大阵,未被耗尽的灵气涌入阵法,使它启动。
在等待玉玲珑收集魂煞的过程中,孟沉霜费力地挨个捅穿起尸,溅了一身污血,衣服布料也被扯烂地七七八八了。
他把起尸们塞回堆了满地的空棺材里,又快速换了身青衫,清出空地后,开始按照系统的指示,修补被破坏的法阵。
既然应商的办法用不上,那便只有怨气煞气被净化,该投胎转世的魂魄全部离开,才能从根源上杜绝怨魂煞产生€€。
这样即使氏族血脉命线仍然纠缠着燕芦荻,也没有命魂煞能够真正伤害到他。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将€€周佩的尸身小心归葬,大陵之外,天色竟已渐渐暗了下€€来€€。
魂煞还未收尽,催动补全的法阵运行需要€€大量灵力,孟沉霜跳回灵雾中,想看看燕芦荻的情况,再把下€€面的灵力引上去,应当足够大阵运行百八十年。
百年再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孟沉霜说不清未来€€会如何,许许多多他试图视而不见的事情,接连现于眼前,就€€像透过裂隙的夜色般,将€€前路包裹其€€中。
他连来€€路都看不真切,更不要€€说充满未知€€的前途。
然而刚一走近燕芦荻三人,谢邙猛一口€€血就€€喷了孟沉霜满脸,打断所有伤春悲秋。
他抬手抹开脸上的血,深呼吸一口€€,看向坐在灵溪里的两个男人并一个少年。
燕芦荻靠在应商怀里,却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身上止不住地颤抖,魔气一股一股地从天灵盖里涌出来€€,看上去差半只脚就€€要€€变成和孟沉霜一样的青瞳魔头了。
应商左右手满是鲜血,谢邙的手指无力地从燕芦荻眉心滑落。
有魔念顺着骨血窜进他的经脉里,一丝浓血从谢邙嘴角滑落,再加上丹田伤势,只能靠一口€€气强压着。
孟沉霜探指过去查看燕芦荻的情况,谢邙强撑着还想搭手帮忙,被他一把手拍开缩了回去。
轻轻探了探燕芦荻的神识,孟沉霜忽然触电般撤开了手,蹙紧了眉对谢邙说:“心魔障爆发,他正在堕魔,我不能碰他神识,魔气会加速这一进程,你天煞孤星的命格也无法镇压他身上的魔念……应商呢?”
“他试过了。”谢邙摇了摇头,“万兵客只擅长€€铸剑造兵,不会救人。”
“……”孟沉霜看着他被咬满血牙印的双手:“若我教你,能学€€会吗?”
“愿一试。”应商当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