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邙轻咳一声,默默传音:以前追捕魔族时€€与雾失楼有过往来€€,我告诫他们€€守规矩些,眼前这位的确是雾失楼的人。
孟沉霜再次怀疑地打量了一眼无央,才说道:“那便请管事€€引我们€€去雾失楼。”
无央一下子提起了精神头€€,招呼了个€€侍从上孟沉霜二人的船,两舟并行€€,拐向应龙左翼。
水色依然深黑,无央同二人絮叨到€€:“现在的艄公愈发黑心了,像过去那般绕远路多收钱还不够,直接把人半路绑了杀了的比比皆是,唉,这客人到€€不了雾失楼,不是断我们€€财路吗?”
孟沉霜侧了侧头€€:“贵楼有浮萍剑意地图送出去卖,还怕没办法财源广进吗?”
“钱不嫌多嘛,不知道二位来€€雾失楼所€€谓何事€€?鄙人专管□□,今日相逢便是缘分,若杀一人,我便给二位打个€€八点八折,再杀一人,就再打八点八折……”
“多谢管事€€美意,我俩不买凶。”孟沉霜道,“若要杀人,我们€€一般自€€己动€€手。”
“呃……”无央卡壳半天,方才道,“二位真乃猛士也。”
“如果想请雾失楼出手救人,该找哪一位管事€€?”
“这就要看客人要救的人,面临什么样的危险了。”
“大宗高手追杀,重伤近死。”
“啊……”无央侧目,上下打量一边孟沉霜和谢邙,“是个€€复杂的单子,有那么几位管事€€手底下有能€€人异士会接这种单,具体还得看二位的出价和身份。”
“身份?”
无央笑笑:“自€€然,我们€€雾失楼很讲道理,若是大能€€贵客,自€€然有贵人接见。”
“若是天瑜宗宗主€€,亦或剑阁阁主€€来€€呢?”
“雾失楼热情好客,这样大的名头€€恐怕会由我们€€楼主€€失山先生亲自€€接见。到€€了,就是这里,二位下船小€€心。”
木兰舟在下一刻撞上河岸,荡起水波。
一座巨大的木楼抖落湿冷的阴影,孟沉霜仰起头€€,望见这粗陋的木楼如巨人般在月下高高耸立,却打满补丁、插满后加的木梁,风一吹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好似随时€€都可能€€倒塌。
顺着台阶走几步,脚下尽是湿朽发黑、爬满青苔的旧木板。
孟沉霜再一次怀疑自€€己被仙人跳了。
不知道他当年来€€时€€作何想法,又同那失山先生做了什么交易。
然而无央极为热情地领着两人往里走:“我们€€这里有擅长使圆月弯刀的张管事€€,擅长控制灵蛇的白管事€€,还有温柔抚慰的梁管事€€,都接救人的单子,客人看看喜欢哪个€€?”
阴冷潮湿的雾失楼内,黑衣门人来€€来€€往往,二人被无央引入一个€€小€€隔间€€谈话。
甫一落座,孟沉霜道:“我想见你€€们€€楼主€€,失山先生。”
“失山先生?”无央一愣,“您的单子这样棘手吗?几位管事€€修为都很不错的,用不着劳烦先生。”
“我想下的单是€€€€问失山先生几个€€问题。”
“先生这些年,很少见客。”无央委婉相拒。
“只有他能€€回答我的问题。”
“先生开价很高的……客人想问问题,也可以找八妙管事€€算一卦,很灵验的,一卦只要一千灵……”
“无央管事€€,”一直默然跟在孟沉霜身后的谢邙摘下幂笠,打断了他,“如果无涯兰山谢邙来€€了,要问当年浮萍剑主€€之事€€,你€€们€€家失山先生,见还是不见?”
刹那间€€,无央对上谢邙比月迷津黑水还要寒冷的双目,登时€€瞳孔大睁,颤抖着出声:“谢谢,谢……”
“不必言谢。你€€请失山先生来€€,我自€€当同你€€道一声谢。”
谢邙面上没有半点情绪,语气€€亦淡。
无央:“我,我我……”
他吓得陀螺一样,屁滚尿流地跑出去找人了。
隔间€€门砰一声合上,震落木梁水滴,孟沉霜轻笑一声,引来€€谢邙的目光。
他也摘下幂笠,笑道:“谢仙尊声名远扬啊。”
没过片刻,一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木门被一把拉开。
“谢、谢……魔君!!!”
孟沉霜脸上的笑意还未收敛下去,看见门口那一身黑袍广袖、表情中压抑这惊恐的高瘦男人,说道:“也不必谢我。阁下便是失山先生?”
失山看着屋里一脸春风晓月的魔君燃犀,又看看旁边终年面若冰霜的无涯仙尊,以袖掩面,深呼吸数次,终于换回雾失楼人手一份的热情好客笑脸。
失山先生高而瘦,在月迷津里终年不见阳光,肤色惨白,眼圈漆黑,这么一笑,显得惊悚异常。
他缓缓在谢邙与孟沉霜对面坐下,僵硬地再笑了两声,随后问:“听说是谢督领想问剑主€€旧事€€?魔君陛下也想听吗?”
“听,为什么不听,”孟沉霜道,“我们€€毕竟用着同一张脸。”
“谢督领具体想问什么样的问题?”
谢邙:“是孟沉霜请你€€出手救顾英顾元鹤,是吗?”
“呵呵呵,”失山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但他似乎主€€持不擅长笑,一双眼睛看上去倒真诚得很,“我们€€雾失楼一般不会透露雇主€€信息,不过……夫妻本一体,浮萍剑主€€毕竟是谢督领道侣,又下的不是买凶杀夫的单子,说一说倒也无妨,不过这价钱……”
“你€€想要什么?”
失山的目光在谢邙与孟沉霜身上游转:“光是谢督领与魔君陛下愿意来€€,我雾失楼已经€€是蓬荜生辉,我也不敢再多收什么,以免旁人说我是奸商。不若请谢督领赠我一匹琼巧织金罗,上一回剑主€€来€€,我看他身上穿的琼巧烧花缎实在精美,令人心生喜爱。”
谢邙听他提起浮萍剑主€€,眼梢闪过冷光。
孟沉霜在一旁,挑眉看了他一眼。
失山十分知情识趣,笑笑不说了,只再补充一句:“要黑色的,我们€€雾失楼人都穿黑色。”
下一刻,一匹光泽流转的琼巧织金罗便砸在桌边。
“好,好,”失山摸了摸这柔顺的布料,道,“剑主€€是在乙珩三十年春来€€过雾失楼,他说,若顾英将来€€有难,请我出手相救。”
“那顾元鹤换上的金丹灵根……”孟沉霜问。
“也是剑主€€亲手交给我的,要是顾英重伤濒死,就再用这东西救他一命。”
孟沉霜:“他付了你€€什么报酬?”
失山看向谢邙:“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下一刻,又一匹琼巧织金罗叠在桌上。
失山于是继续道:“就如现在这般,剑主€€提了两个€€要求,便也付了两份报酬。其中一份是浮萍剑意。”
孟沉霜觉得,自€€己当年给出浮萍剑意时€€,一定没想到€€雾失楼能€€借这道浮萍剑意捣鼓出了剑意地图,借着浮萍剑主€€旧名,在修仙界大肆捞金。
“而另一份,倒不是第二道浮萍剑意。剑主€€毕竟是为未来€€不可预知之事€€下订单,顾英会遇上什么样的麻烦在那时€€还不为人所€€料,危险性太€€大。
“说来€€惭愧,我心底里是有些不想接这一单的,开给剑主€€的价码极高,没想到€€剑主€€还是付了。我跟他说,需要一道神力来€€交换顾英的命。”
失山在这时€€看向谢邙:“想必督领也能€€明白我的意思,如今想寻神力,只有天上都一条路,各位天尊城主€€灵官的金络银络里,都储有文帝当年留予天上都的神力,但依剑主€€的脾性€€€€至少是我以为的剑主€€脾性,总不至于去杀人夺金银络。
“谢督领是剑主€€道侣,手上也有灵官银络在,若他同你€€借,督领便也会知道他想护佑顾英之事€€,督领修为不在我之下,到€€那时€€候,由督领出手救人便是,我就不必淌这趟浑水了。
“只是我没想到€€……他反手就抛给我一瓶神力,我差一点没接稳,要是落地上砸碎瓶子,那点神力便能€€把整个€€月迷津夷为平地。”
失山唏嘘又后怕,孟沉霜蹙眉疑问:“他从哪来€€的神力?”
失山比出三根手指:“魔君陛下,这是第三个€€问题。”
哐€€€€又一匹琼巧织金罗落在桌上,溅起一圈水花。
失山摸摸缎子,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支小€€玉瓶,放在桌面上:“这就是他交给我的神力,但它的气€€息完全不同于文帝神力,剑主€€没有告诉我它属于哪位神仙,所€€以,我也不知这神力从何处来€€。”
然而孟沉霜的目光刚一触及盛装着神力的小€€玉瓶,面色隐隐一变,与谢邙对视一眼,发觉对方也察觉到€€了异常。
这和雪席城明帝神力的气€€息,一般无二。
他当年去过雪席城?
孟沉霜伸手想去碰玉瓶,失山一下子把瓶子收回袖子里:“魔君陛下,这神力是我用来€€保命的,您还是别碰了。”
“嗯。”孟沉霜收回了手,“我在雪席城见过同样的气€€息,而且我还记得,雾失楼剑意地图上,雪席城中有一处浮萍剑意,孟沉霜去过那儿?”
“雪席城?哦€€€€我记得这地方,那里的确有一处浮萍剑意,不过因为雪席城情况混乱,一直无人敢涉足探查。而且那里的浮萍剑意很微弱,恐怕是剑主€€几百年前留下的。”
几百年前……
半盏茶后,孟沉霜与谢邙起身离开雾失楼,失山先生抱着三匹琼巧织金罗,在后边挥手:“谢谢光临,下次惠顾!”
两人登上雾失楼送他们€€出月迷津的木兰舟,孟沉霜落下一道隔音屏障,隔开撑船人。
“我以为我只忘了很少一些事€€,没想到€€连几百年前的故事€€也忘却许多。”孟沉霜道。
谢邙站在船头€€,黑水月波倒影在他深邃眉目上:“只要你€€活着,便毋忧。”
孟沉霜叹着气€€,闭目自€€嘲般一笑:“就是因为活着,才有这诸般忧虑冤孽,也罢,还是说回雪席城之事€€。
“我是在雪席城外发现浮萍剑意,那蕴藏这明帝神力的落梅雪内反倒不见浮萍剑意踪影,而且似乎在我们€€开启落梅雪以前,不曾有人触及过遗留下来€€的明帝神力。你€€说七十五年前,孟沉霜手上的明帝神力是从何而来€€?”
谢邙抬手抚平孟沉霜眉间€€褶痕,注视着他的眉眼,静思片刻后道:“那落梅雪中之所€€以有明帝神力,是因为……”
孟沉霜眼睫一颤,反应过来€€:“因为明帝曾停灵于其中。”
“看来€€明帝兵解飞升时€€,尸身上残余许多神力。”
孟沉霜面色微变:“总不能€€是孟沉霜当年去刨了明帝的坟。”
谢邙略偏头€€,又揉开孟沉霜脸颊僵硬的肌肉:“为什么不可能€€?当年沉霜和别羡鱼不就挖了陨落朱雀之墓,刨出数坛竹实醴醪,上兰山与我对酌吗?”
孟沉霜的眼睛一时€€圆睁:“话虽如此,但这毕竟……好吧,若那是明帝的坟,孟沉霜的确可能€€去刨上一刨。”
“虞朝史书中写,明帝身死后,归葬京师锦上京。”
“锦上京,”木兰舟在这时€€冲破雾气€€,渡出月迷津,夕霞刹那间€€落在两人肩头€€,好似绚丽锦绣,孟沉霜远眺巴川江水红艳,沉吟道,“谢仙尊是不是还未曾看过皇都烟柳繁华处?”
“不曾。”
“那我们€€是时€€候去一趟锦上京,看看孟沉霜当年,为何要‘瞻仰’一番明帝遗容。”
撑船人送走孟沉霜与谢邙,又默默撑船返回雾失楼复命。
失山悠闲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喝茶,见撑船人回来€€了,放下茶盏问:“都送出去了?”
撑船人点点头€€。
“他们€€要是御剑而行€€,到€€现在应该也走了百里地了,无央,你€€过来€€。”失山招招手,“天上都相距月迷津千里,汶天尊接了消息,再过会儿也该到€€了,你€€去接一接,然后把张管事€€叫来€€见我。”
无央领命离开,不一会儿,背负圆月弯刀的疤脸张管事€€来€€到€€失山面前,向他行€€礼:“先生。”
“来€€啦,”失山抛给他一块龙骨令牌,“带着我的手令去花不注泽找天魔王阿耶山,就跟他说雾失楼有魔君燃犀的消息。等他付了钱,再告诉他,前段时€€间€€他向我求证,问裴新竹跟他说魔君燃犀不在孤鹜城是否是个€€圈套,我如今能€€确定,他的确不在孤鹜城。”
“先生,若天魔王问起魔君燃犀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