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沉霜略微冷静了点,看来不是他挖的。
可是,谁会来挖明帝坟呢?难道明帝下葬之处,真有€€特殊之处?
孟沉霜坚持想去拜谒,农人就给他指了一条路,又说沿着这条路走,三百米后有€€几€€户卖香烛花果的铺子,去祭拜上€€将军的人,时常在那里买些€€贡品,再走几€€里,就能看见上€€将军的墓碑了。
孟沉霜重新翻上€€马背,与谢邙并辔同行而去。
三百米后,果然有€€几€€家商户,但此€€刻都大门紧闭,大概是近日来没有€€人去祭拜刚被刨了坟的明帝。
再行两€€里,山道抬升又下降,是个耸立起来的陡丘,孟沉霜的目光越过丘顶,看见返枝山主€€峰山顶耸起两€€处,如€€同驼峰,而另一座连着主€€峰南侧山脊的青丘半腰上€€被凿开一个巨洞。
被挖开的明帝墓就在前方€€,看山川地势,应为这诸多陪葬墓中,距离昭宗地宫最近的一处墓穴。
再往右侧,还陪葬着另一方€€不知属于谁人的高坟,大约是与明帝一般的忠臣良将。
两€€人促马过丘,然而白马轻蹄还未过丘顶,前方€€忽然卷起滚滚尘烟,隆隆之声如€€地动袭来。
不待孟沉霜勒马,一群穿铁甲持银枪的精锐将士便乌云般上€€前,将二人团团围住,枪尖银光在春阳下刺目闪动。
孟沉霜夹紧马背,按住激动长嘶的白马,又回看一眼长指已经搭上€€鹿鸣剑柄的谢邙。
谢邙接到他的目光,没有€€立刻拔剑。
“来者何人!”一匹赤红宝马穿过枪海,身披明光铠的少年将领骑在马背上€€,厉然审视着山丘上€€的两€€人。
这将领的面容瞧着年轻极了,恐怕刚刚弱冠,双瞳乌黑,尚有€€几€€分€€少年俊逸,但却缺几€€分€€血气,不像是个上€€过战场的将军。
“这位将军,”孟沉霜向他抱拳拱手€€,“我名李渡,这位兄台名萧山,草莽人也,今日上€€返枝山想要€€祭拜明帝墓,并非小人,将军莫慌。”
少年将军蹙眉看他:“明帝墓遭破,正€€在重新修葺,不是祭拜的好€€时候,二位请回。”
孟沉霜远眺明帝墓,整座返枝山上€€少见士兵,但明帝墓周边却被兵将围得水泄不通,好€€似要€€在这山坳里演武似的。
少年将军催马过来,手€€中银枪一横,拦在孟沉霜视野前,坚决道:“我尚有€€要€€务在身,不想为难二位,请回吧。”
孟沉霜不想和凡人起冲突,和谢邙调转马头,权且先离开少年将军的视野范围。
待天色暗沉,锦上€€城落下宵禁,两€€人又来了一次,没想到这群兵士仍在明帝墓周围严阵以待。
那少年将军甚至亲自按剑巡视四方€€,绝不放半只苍蝇进去。
孟沉霜无可奈何,只得和谢邙在锦上€€城外歇了一夜,第二日天际泛起鱼肚白时,左思右想到一个不得已的办法€€,又牵着马进了这高岸城池,赶在辰时到了皇宫左掖门。
孟沉霜预估早朝在这时候结束,但没想到今日皇帝下朝早,两€€人到掖门外时,大多朝臣都已散去回家,孟沉霜四处张望,总算抓住个正€€要€€上€€轿的落单大臣,下马几€€步上€€前:“大人请留步!”
被抓住袖子的郭晓之转过身,看见叫住自己€€的是两€€个年轻人。
他们衣饰虽然雅致,但却不是锦上€€京流行的式样,恐怕又是外地上€€京赶考的考生。
春闱将近,郭晓之这个礼部侍郎接了一封又一封的拜帖,属实有€€些€€疲倦了。
于是对孟沉霜道:“这位小郎君,郭某人有€€公务在身,若要€€干谒,便递名帖到我府上€€,约期相见。”
“并非干谒,只是烦请大人帮个忙。”孟沉霜在这时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郭晓之。
耀眼金光瞬时映入眼帘,郭晓之发觉这年轻人竟然是给自己€€递了块沉甸甸的黄金。
便是私相授受、贪污受贿,也断没有€€在皇宫门口进行的道理!
郭晓之惊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小郎君你这是……这是!!!”
虽然知道至少在皇宫门口自己€€必须把这赃款推开,但郭晓之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忽见这黄金上€€面还阴刻着几€€个古朴文字。
昭灵大长公主€€令。
昭灵?如€€今并无公主€€用这名号,因为这名号是……等等!
只听他眼前人道:“我与这位兄台是昭灵长公主€€门客,公主€€给我二人令牌,说若在锦上€€京有€€要€€紧事,可持令寻大虞礼部官吏,以求相助。”
二百年前,昭灵大长公主€€上€€长昆山学艺,声势浩大,锦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郭晓之虽没有€€亲眼得见,但礼部旧典籍里对此€€事载录颇丰,可他绝没料到自己€€竟还能碰上€€长公主€€门客。
郭晓之无法€€辨别这金令与孟沉霜话中真假,但还是不得不耐下性子询问:“二位遇上€€了什么麻烦?我或可相助。”
“我们想拜谒萧上€€将军之墓,但有€€大虞士兵围守,我们进不去。”
“上€€将军墓?”郭晓之神情忽然一空,片刻方€€才继续,“最近这……这我倒是帮不上€€忙,不过,我可以陪同二位去明觉观走一趟,或许他们有€€办法€€。”
“多谢大人。”
郭晓之也不上€€轿了,拉了手€€下侍卫的马来骑,带孟沉霜二人往明觉观方€€向走。
孟沉霜向谢邙传音解释道:明觉观是朝莱当年修行之处。
谢邙看向孟沉霜,点出他的言外之意:若只是修行之处,如€€今人去楼空,又帮得上€€什么忙?
然而方€€才郭晓之说去明觉观时,孟沉霜什么也没问,就应了下来,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孟沉霜:或许里面有€€些€€秘密。我当年来锦上€€京也只是御剑一望,不了解具体情状,朝莱也从没跟我再说过些€€什么。不过你观他脾性心思……
谢邙:你不信他上€€剑阁时,说自己€€孤苦无依的话?
孟沉霜:他生来丧父,后又丧母,姊妹兄弟皆为新帝屠戮,孤苦是真,至于无依么……南澶,你也生来孤苦,可你会说自己€€无依吗?
鹿鸣剑在手€€,便是他最大的依恃。
昭灵大长公主€€若无依恃,怎能历经四朝皇帝而屹立不倒。
当年孟朝莱上€€长昆山后,并非立刻就与锦上€€京断了联系,但他那点小动作不算出格,孟沉霜便没有€€惊动他。
直到莫惊春上€€山为他疗疾,孟朝莱这才彻底断了凡心。
谢邙想了想:嗯,我孤苦无依,伶仃落魄,须得有€€你把我带回家安置,才不至于冻饿横死街头。
孟沉霜听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忍不住将手€€里的马鞭敲在谢邙膝头:家妻真是,真是……
他实在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修仙界北邙霜话本里,某些€€书客笔下的无涯仙尊也可舌灿莲花,情诗艳词一套一套绵延不绝,一段话便占上€€五页纸。
可有€€谁能料想到无涯仙尊谢南澶真说起情话来,会是这般……
谢邙仍旧一副渊€€岳峙、如€€松如€€风的模样,唯有€€拽住孟沉霜马鞭的手€€掌骨节用力发白,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情绪。
孟沉霜一松手€€,任由谢邙将马鞭留在谢邙手€€中。
谢邙目中总算泛起些€€许波澜,约莫是讶异于这招釜底抽薪。
照桑河水照旧涛涛,郭晓之带两€€人逆水往城东走,途中不经意间回过头来问:“二位郎君是大长公主€€门客,便也是修仙之人?”
孟沉霜暂时结束了和谢邙的传音,答道:“修仙不修仙,又有€€何妨,纵然郭大人如€€今是凡人,将来想要€€上€€仙山学艺,也未尝不可。”
如€€此€€一说,郭晓之便明白对方€€不愿透露,一笑€€也就揭过:“仙山路远,青鸟难传啊,大长公主€€多年不归,如€€今二位忽然前来,可是因为……夺嫡之事?”
“公主€€修道多年,已与凡尘无涉。”
三人乘马越往上€€游,人声渐渐稀疏,各方€€院墙高筑,遮天蔽日,隐约能瞥见些€€高出墙头的花枝古木、雕梁画栋。
是为王公贵族聚居之地。
转过几€€条街巷,一座宽阔宅院现身眼前。
三进正€€门古朴沉重,样式很老旧了,但楠木挂漆,光泽依旧,梁间金银彩绘光亮如€€新,显然时时有€€人细心看护。
门上€€悬一龙章凤舞的匾额€€€€明觉观。
自昭灵大长公主€€以来,锦上€€京中贵人好€€佛老者,花钱筑观修寺以清修是常事。
但像眼前这般看名字明明是一处道观,门前却伫立八位手€€执刀兵、一身皮甲玄衣的卫戍,身形健壮,个个武力高强的却异常罕见。
自孟沉霜三人骑马穿长街而来时,那八个卫戍便关注着他们的行迹,见三人在明觉观前忽然下马栓绳,更是目光一凝。
其€€中一名卫戍在他们拾级而上€€时,横枪将三人拦下。
“明觉观为朝廷重地,闲杂人等不可入,三位请回。”
郭晓之一身赤红官服,上€€前道:“在下礼部侍郎郭晓之,烦请通传辰华公主€€,有€€昭灵大长公主€€门客来锦上€€京,她应当会愿意见一面。”
卫戍神情中浮上€€些€€许疑惑,但仍按郭侍郎之语,入内通传。
片刻后,卫戍返回,请三人入观,到放鹤堂暂歇,辰华公主€€马上€€就到。
郭晓之在这时同孟沉霜二人笑€€道:“二位郎君进去吧,我不大想走进这地方€€,大长公主€€如€€若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二位可至郭府寻我。”
郭晓之拱手€€拜别,瞧上€€去一刻也不想在明觉观多待,好€€似里边有€€什么豺狼虎豹似的。
孟沉霜和谢邙跟随玄衣卫戍踏入明觉观,绕过门前的折枝莲花牡丹龙凤影壁,入目便是一座一丈高的巨型石碑,上€€书€€€€敕造神京机策署。€€
七字个个骨力追风、劲道非凡。
此€€处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道观。
不过既是敕造,这石碑上€€怎么是孟朝莱的字迹?
抛开这方€€意味深长的石碑,以及观内五步一刀,十步一弓的严密防卫安排不说,光看各楼阁名字,放鹤、寻鹿、逍遥、秋水……倒也还算是有€€那么一星半点清幽之意。
但也只是一星半点了。
孟沉霜踏上€€放鹤楼外的六级石阶时,隐隐闻见台基之下,贯穿内里的通风道飘出淡淡的血腥气来。
谢邙也闻见了,见孟沉霜迟疑,传音解释道:火烙燎肉烫骨,血气滚烟便如€€此€€味。
看来被孟朝莱埋葬在岁月中的过往,远比孟沉霜这个做师尊所猜想更惊险刺激。
坐定以后,又有€€玄衣侍从来上€€了两€€盏茶,茶汤清冽,香气馥郁,俨然茶中上€€品。
即使是是不懂品茶之人,见了无瑕白瓷茶盏上€€还镶着金边,便也能知道这家主€€人是何权势地位了。
孟沉霜盯着茶盏出了会儿神,再转头时,一位紫缎金簪、衣着极华贵,遮掩着微微鼓起的小腹,看上€€去约莫三十岁的女人踏入放鹤楼。
一众卫戍停步楼外守候,只一个玄衣束袖的男人手€€握重刀,垂首跟在女人身后护卫。
她在主€€位上€€落座,持刀男人便又守至她椅后。
那略带艳色而矜高尊崇更胜的凤目波光落在孟沉霜与谢邙二人身上€€,随之便是那独有€€的缓慢审视:“我名李悬觞,二位是昭灵大长公主€€门下修仙者?”
那礼部侍郎必须要€€问一句,还得不到准确答复,只能猜测的问题,在李悬觞这里却只需一瞥。
若非世外之人,怎会在辰华公主€€入内时,仍端坐高台,洒脱如€€常,于权势威严没有€€半点畏惧之意,
话已至此€€,孟沉霜也不再跟她打€€什么机锋,颔首道:“是,我名李渡,同伴萧山。”
随后取出金令,持刀男人上€€前接过后,又恭敬沉默地呈给李悬觞。
李悬觞验看一番:“的确是大长公主€€信物€€。大长公主€€创设神京机策署,佑国事顺遂,如€€今神京机策署传至我手€€,二位若有€€所需,悬觞必竭力相助。”
“倒算不得大事,”孟沉霜微笑€€,“是我二人想要€€一览故萧上€€将军墓,但有€€兵围山,不让外人入内,便想找公主€€殿下帮忙。”
李悬觞的手€€忽然停顿在半空,少顷,她将金令交给持刀男人,让他送还回孟沉霜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