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对辰华公主€€说,是昭灵大€€长€€公主€€门下客卿,奉她的令,前来锦上京。”
“正€€是,请问€€阁下是?”
“我€€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收了魔君陛下为客卿。”红衣人冷冷嘲道€€。
孟沉霜一听,不由得扶额默然€€,抬袖反手一挥,劲风骤然€€合上了光尘殿的大€€门,只余下窗棂的光影落在三人身上。
那人闻声警觉,冷剑铮然€€入手,回过身来,却听得一声无奈笑€€骂。
“朝莱,多年不见你穿女子钗裙,今日一观,确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孟朝莱预料到了魔君燃犀在场,回头看见这幅与自己师尊别€€无二致的模样,心神只恍惚了一瞬,便又重回坚冰,甚至升起几€€分怒意。
可魔君燃犀身旁的另一人,却叫他手中剑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无涯仙尊?”孟朝莱惊疑,“你……是这魔头对你做了什么吗?”
否则谢邙怎么会这般沉静镇定地€€站在魔君燃犀身侧?
可看他模样,不见伤势,修为未减,随时都可抽身离开才是。
“朝莱……”
“少这般唤我€€!”孟朝莱忘尘剑锋直指孟沉霜,“你以为你是谁?”
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这回倒是难办了。
孟沉霜轻轻叹息。
之前在无涯兰山上,孟沉霜就假意装过一回孟朝莱的师尊,孟朝莱那时候不信,现€€在也不会信。
谢邙道€€:“孟阁主€€,先放下剑,我€€们无意与你为敌。”
“你们?”孟朝莱锋锐的目光扫过两人,“谢仙尊是被魔头冲昏了头脑,决意同流合污了吗?”
眼见孟朝莱不愿冷静交谈,谢邙二指轻抬,孟朝莱只觉一股巨力拧上手腕,硬生生抽出了他手中剑。
谢邙一挥袖,忘尘剑被击飞,深深钉入殿中巨柱中。
孟朝莱后€€撤一步,抬手欲掐诀应对,却被谢邙一巴掌按了回去,接着又被他一推,整个人踉踉跄跄跌进了椅子里。
孟沉霜忽然€€看见孟朝莱左肩上渗出血迹:“你受伤了?”
孟朝莱威胁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射过去,便被谢邙打断:“听说你和裴汶之前去了孤鹜城,攻入银涣殿?去做什么?”
“裴汶想救你逃出魔爪,却未曾想谢仙尊在魔君身边,乐得逍遥。”
“那你呢?”
孟朝莱隐隐咬牙:“我€€要€€拿回浮萍剑,我€€不能让师尊的本命佩剑落在一个魔头手里。”
“好。”谢邙俯视着他,“魔君陛下,孟阁主€€想要€€浮萍剑,你便给他吧。”
孟沉霜听后€€微微挑眉,而后€€忽然€€一笑€€,召出浮萍剑捧在手中,上前几€€步:“朝莱,浮萍剑鞘已无,小心别€€伤着手。”
孟朝莱疑心这魔君怎会这么好心,可观剑意,的确是孟沉霜的剑,他伸出手去接剑,孟沉霜便收了手。
下一刻,似有万钧之力砸在孟朝莱掌心,浮萍剑重得向一座山,带着孟朝莱的手直往下坠,无论他如何燃烧灵力都不能止住下落之势,甚至整个人都被重剑带下去,一股脑摔在地€€上。
哐啷€€€€
浮萍坠地€€,剑鸣如霜。
孟朝莱摔得脑子发蒙,跪在地€€上抓起剑柄想把剑重新拾起来,可无论他如何用€€力涨红了脸,都无法挪动浮萍剑分毫。
谢邙走过去,单手拾起了剑。
“浮萍剑为神兵,生剑魄,只认孟沉霜一个主€€人,自他跌落诛仙台后€€,再无别€€人能拿起这把剑。”
“那你呢?”孟朝莱问€€。
谢邙瞥他一眼:“我€€与沉霜是天地€€为证的道€€侣,旁人又不是。”
孟朝莱再度咬牙,却只见谢邙转过身背对自己,将浮萍剑交还到魔君燃犀手上。
那燃犀轻轻松松便执起了这把剑。
“还跪着做什么?是觉得师严道€€尊,一旦相见,便要€€焚香顶礼、三拜九叩吗?”谢邙肃声责他。
孟朝莱却没起来,望着孟沉霜,神情恍惚迷茫,却又重重犹疑。
“你……你真的是我€€师€€€€唔唔。”
一个禁言术堵住了孟朝莱的嘴,可往日里,只有燕芦荻有时叽叽喳喳太过吵闹,才会得到这番待遇,他这是第一次被师尊堵住嘴。
孟沉霜收了剑,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双手,脸上带着水云般的笑€€:“天机不可泄露,朝莱明€€白就好,切莫言出,起来吧,别€€再跪在地€€上了。”
孟朝莱试探着将手搭进孟沉霜手中,随着他站了起来,被送回椅子上坐好时,只觉得这双手温暖异常。
“是谁伤了你?”孟沉霜问€€。
孟朝莱沉默片刻,才答:“……没有谁。”
“是吗?你不打算攻回去,报这一剑之仇?”
孟朝莱摇了摇头。
孟沉霜明€€白他的徒儿不愿说了。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是机策署卫侍见光尘殿大€€门紧闭,询问€€大€€长€€公主€€是否出了什么事。
“无事。”孟朝莱答道€€,又对孟沉霜说:“师……先生,光尘殿人多眼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孟朝莱领孟沉霜与谢邙走出光尘殿,穿过层台累榭,往后€€而行,一直到了一方清幽的小院。
院地€€四方,其€€中止有一棵被雷劈死的老€€树,正€€厅中摆着蒲团香炉等物,匾额楹联写着诸如一气三清、离龙坎虎等语。
厅中走出一位身着道€€袍、手执拂尘的鹤发老€€道€€,向孟朝莱揖了一礼。
孟朝莱对他说:“道€€长€€且暂去,我€€等有事需在此相商。”
老€€道€€再揖一礼,自行走了。
孟沉霜原以为明€€觉观只是个遮掩神京机策署特务机构的幌子,未曾想真有人在此修道€€。
孟朝莱转身对孟沉霜说:“此地€€幽静,凡事都可直言。”
孟沉霜看了一眼雷击木,颔首。
“先生与谢仙尊为什么会出现€€在锦上京?”孟朝莱先问€€,“我€€听辰华讲,你们说要€€拜谒萧上将军墓,后€€又找了上将军尸骨,前几€€日还在念陵中与几€€个盗墓贼打斗?”
“说来话长€€,容我€€想想从何讲起,你熟悉萧绯和李瑾吗?”
“略读史书。”
“好,那我€€还是从头讲起,”孟沉霜道€€,“前段时间燕小花生了心病,又险些入魔,被我€€安置在金铃塔中静养,我€€欲寻擎神丹为他治心病,但不得踪迹,便想着寻找擎神丹中最重要€€的一味药€€€€神力,看能否缓解他的症状。”
孟朝莱一听到擎神丹,后€€背瞬间紧绷,可看见孟沉霜似乎一无所知的神情,却又渐渐生出几€€分狐疑。
“萧绯兵解飞升为明€€帝,我€€和南澶曾在雪席城萧绯停灵之处见过他的神力,以为神力是覆在他的尸骨上,就来锦上京寻找,但现€€在看了萧绯尸骨,不见神力,反倒卷入其€€他事端。”
孟朝莱:“辰华同我€€说了那日宫中惊变之事,先生若是无意涉足明€€争暗斗的皇室腌€€,尽可全数忘却,朝莱会去善后€€。”
“若只是凡人争权夺利,我€€的确可以抽身而去,但是在返枝山念陵中,我€€们与桐都卫打斗间撞开了萧绯与李瑾的合葬棺,萧绯尸骨上积聚的怨气外涌,渗进大€€虞龙脉,我€€担心会影响王朝气运,需要€€尽快处置,但是我€€和南澶尝试了许多办法,都无法压制住怨气。”
桐都卫、合葬棺、龙脉气运……孟朝莱快要€€跟不上这接连不断的消息了。
孟沉霜还在说:“棺椁上有前代大€€虞国师画下的符咒,曾经镇压住了怨气,但我€€不识得这符咒,也无法复原,描了副本,打算去寻这代国师问€€问€€。”
孟朝莱疑道€€:“国师符咒?先生,能给我€€看看吗?”
孟沉霜取出图纸给他,孟朝莱看了一会儿,说:“先生,您与谢仙尊博通经籍、学究天人,如果你们都认不得这符咒,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符咒是乱画的?”
孟沉霜:“?”
孟朝莱的神情难以言喻,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大€€虞的国师若真有几€€分本事,能解决先生与谢仙尊都无法压制的祸患,他就不必待在锦上京,做一个小小的国师了,又或者,他早该因为干涉凡间国朝,被天雷劈成€€了灰。”
“……”孟沉霜沉默片刻,“就像院子里的这棵树一样吗?”
孟朝莱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对。大€€虞的这些国师有一点修为,也懂些仙法,但不多,大€€多活到一百余岁便坐化而死,平日里全在装神弄鬼而已,我€€对他们再熟悉不过。”
“但棺里尸骨的怨气原来的确被压制住了,如果不是因为符咒,”孟沉霜思索着,“又能是因为什么?”
“清气。”谢邙说。
“清气?但那清气也在棺中,不断渗入龙脉。”
“萧绯死时惨烈,因而生出怨气,可他剑胆冰心、功德无上,得以有清气护身,后€€来没有化身厉鬼,反而飞升为神,说明€€怨气之数压不过清气,但如果有外力阻挠呢?”谢邙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忽然€€开口,“阿渡,你还记不记得棺中尸骨的模样,黄金为皮玉作骨,李瑾为他补全了尸身,却补不全五脏六腑,尤其€€是……那颗心。”
孟沉霜:“也只一团血肉而已。”
谢邙:“心为人身君主€€之官,烛照事物,当司神明€€。更何况,那是颗神心,如果能够补全,兴许就能压下怨气。”
“或许可行,但是……”孟沉霜仍在迟疑,“萧绯尸骨为犬狼分食,它们不知已经繁衍了多少代,早已无法寻到当年撕咬下来的那块肉了。”
谢邙的声音停住了,直到孟沉霜抬眼看向他,发觉深潭之下,正€€浮泛起压抑不住的浪涌。
再开口时,谢邙的声音颤了颤才稳住:“没有,九狄人把他的心脏挖出来了。”
孟沉霜一怔,一时间说不上是何感受。
他没有萧绯守城战死的记忆,即使有,一具尸体也不会因为变得破破烂烂了而感到什么痛苦。
真为痛摧心肝者,活人而已。
“九狄有俗,若憎恨一个人,便剖出他的心脏,加之九钉,放于木盒中,埋进山根,磊磊高山如重担,将会压得这人永世不得超生。”谢邙一字一句,
“九狄人把怀峥的心脏埋在破军山西脉最高峰下,又引得雪崩,把洞口彻底埋葬,李瑾后€€派人去探,连挖了三年也没有挖到底,无可奈何之下,在此筑堡屯兵镇守,使外人勿犯,名作聚堡峰。”
“聚宝峰?”孟朝莱问€€。
谢邙:“保土之堡,孟阁主€€听闻过?”
“是……”孟朝莱的语气有些微妙,“约莫三百年前,北齐时常侵扰大€€虞破军山边境,聚堡峰在那时被讹传为聚宝峰,说是昭宗北伐九狄时,缴获无数金银财宝,沉重到了无法运回的地€€步,于是将财报埋于聚堡峰地€€下,并派兵看守。
“北齐人打上了聚堡峰的主€€意,想要€€夺得昭宗留下的宝藏,只是那地€€方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一直没打下来,但后€€来雪席城陷落,变作鬼城一座,再无法向聚宝峰运送粮食补给,堡兵守不下去,锦上京的力量也难以触及,只得弃置了。
“早年还有几€€段探寻聚宝峰宝藏的传说故事,但到现€€在,那地€€方恐怕已经坍塌湮灭。”
第88章 爱谁恨谁
孟沉霜和谢邙决意去一趟聚堡峰。
即使那颗心脏无法压制怨气€€, 谢邙似乎也还是想要把它找回来,安葬进念陵中。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两人夜里要坐镇锦上京, 处理可能突发伤人的强大邪祟, 约定明日清晨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