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来的是两名中军军士,见到车里是临川侯,连忙行礼,解释道:“吴副将特意传信回来,说前锋军走丢了个随从,让我们在京城接应他呢!人没事就好,吴副将让他也不必去秦城了,就住在中军这边。”
见那二人似乎并无恶意,程放鹤思忖片刻,点头道:“你随他们去吧。”
接着他又对他们说:“此人本侯要用,切勿慢待他。”
程放鹤给了公孙猛一个放心的眼神,对方终于不再反抗,随追来的二人去了。
回到府中,程放鹤将路遇公孙猛的事告知魏清,嘱咐他留意此人的消息,便一头扎进书房。
今天他在营中军士面前全是瞎吹,重建铸铁厂确有其事,但什么新的军备制度,就算有也只存在于他的脑子里。
不过现在,他打算在离开之前,加班加点把这套东西推行下去。
程放鹤虽然穿来后就一直是条咸鱼,可一旦决定尽快做完某件事,也会废寝忘食。
转眼已是深夜,天色全暗,桌上一盏昏暗的灯摇摇欲坠,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工作热情。他连衣裳都没换,歪在矮榻上运笔如飞,书页被翻得哗啦响。
他过于专注,甚至没听到门是何时被推开的,蓦见季允高大的身形堵在门口,静静立了片刻,忽地问:“侯爷还不睡?”
阴沉话音把程放鹤吓了一跳,他才想起自己白天还勾过人家,这会儿却让人独守空房,的确不太厚道。
可现在桌上堆满文书资料,毫无暧昧气氛。而且他脑子里都是夏国军制,正笔走龙蛇书写宏大构想,根本没有半点那种兴致。
要不今夜还是算了吧,正事要紧。程放鹤扫一眼纸上进度,随口道:“你先睡吧,我写完初稿就睡。”
现在初稿才完成一半,待季允等不及睡过去,自己就算逃过今天了。
一张纸写到底,程放鹤翻页续上,继续挥毫。他完全没留意季允,大将军不知何时一言不发坐到他身后,在黑暗里撇开繁冗的绛紫色下摆,突然一把扯下中€€,掐住他侧腰,就这么直直要了他。
第54章 ◇
运走如飞的笔尖蓦然一顿, 在纸上洇开凌乱的墨迹。
程放鹤头皮发麻,强撑着写完一个不堪入目的字,然后侧身去推季允, “你先等等, 我过一会儿陪你……”
灯光昏黄, 照不到的黑暗处, 温热气息扑在耳后,季允的话音低沉而带着威胁:“侯爷答应的千百次,不作数了么?”
“要传出去的事我已办妥, 侯爷离远走高飞又近了一步。”
程放鹤心里一抽。
“侯爷……不该给报酬么?”
耳垂被咬住,程放鹤被他逼得没法,索性搁笔转身,环住人脖颈, “罢了,明日再写也是一样, 来吧。”
然而季允却扒下他手臂, 固定住一点扭过他身子,将扔掉的笔塞在他手中, 自己则再次往前一探,“侯爷说过, 今夜要写完。”
程放鹤内心绝望, 你这样我怎么写?!
但想也知道,不服从季允的命令会是什么后果。
季允并不安分,程放鹤不得不咬紧下唇,颤抖地握住笔杆, 小心翼翼地落笔, 一笔一划却间歇性地起伏, 字迹状如狗爬。
舌尖从耳垂移到后颈,然后侧头去吻他漂亮的锁骨。程放鹤发红的眼眶盛满水光,生理性的泪水滚下,却还要撑着模糊的视线继续写字。
好在成竹在胸,可那字迹实在是……
墨水洇开泪水,笔划带着令人浮想联翩的歪斜,分明是一张严肃的军中文书,却莫名沾满绮靡之色。
到后来,程放鹤又困又虚,笔都拿不稳了,几次说写完了,可季允却一边折磨他,一边拿起桌上乱七八糟的字纸。
“结语尚未写完。”
“落款呢?”
“日期,地点。”
€€€€就差把和谁一起写的、什么姿态写的全加上了。
天色渐亮,程放鹤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然后季允突然发狠,让他在一场漫长的磋磨后瞬间脱力,最终沉入久久酣眠。
……
程放鹤没睡多久,就被来书房处理公务的官员吵醒。这群不起眼的文官在他的带领下,已养成了按时上班的好习惯。
结果他们一推开门,就看见临川侯只穿中衣中裤躺着,绛紫大袖衫随意盖在身上,脖颈遍布暧昧的痕迹,颊边漂亮的曲线上仍带泪渍,眼尾是尚未褪去的红潮。
众人大惊,这是在书房干啥了?!
徐朴重重咳嗽两声,打发官员们去干活,自己拿起桌上文书扫了一眼,这是……军制规划?
可为何字迹如此潦草,墨痕洇得乱七八糟?
€€€€难道侯爷是边哭边写的?
不对,边哭边写的笔触应该深沉有力,而非如此轻浮浪荡。笔划都在发颤,再配上侯爷的神态,实在……容易想歪。
徐朴不敢深思,连忙在侯爷肩膀轻拍,将人叫醒。
临川侯一醒来,看到桌上那些字纸,脸顿时红透了,匆匆把它们撇到一旁,又低头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
徐朴立刻什么都明白了,不问不说,自躲去一旁做事。
刚睡醒的程放鹤内心崩溃,羞得无地自容。这个季允,走之前都不知道替他遮掩一下的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昨夜在书房干啥?
再看看自己写的稿子,这乱七八糟的格式,根本不能往上交啊!
他脑子还昏昏沉沉,此时只好另拿了纸,勉强辨认缠绵绮靡时胡乱写下的字迹,重新抄一遍。抄写时,昨夜辗转磨人的一幕幕浮在眼前,程放鹤又恨又念,满心说不出的滋味。
誊抄工作又花了一整天,将近傍晚,众官员陆续离去。程放鹤叫来徐朴说:“这份稿子你看一下,到时候署你的名,许多内容是本侯主观判断,你若有不同意的,直接改掉就是。”
徐朴一愣,“侯爷心血之作,为何要让给属下?”
“我要走了,”程放鹤淡淡一笑,“名声于我无用,我只是放心不下故人,想替你们铺路。”
徐朴沉默。他很想问侯爷要去哪里,是否还会回来。可他知道不该问。
最后他只道:“侯爷想替属下铺路,却不曾想过季将军么?”
“嗯?”程放鹤状似不经意地抬眸,“季将军有战功在身,还用得着本侯替他考虑?”
“侯爷不常出门,不知晓夏国朝廷对季将军的看法。大家虽然敬畏将军,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可季将军由越入夏为官,又无势力傍身,众人心里多少有些不满。”
“如今将军得陛下信任,自然不要紧,可万一哪日功高震主……”
“€€€€侯爷是很在乎季将军的,对吧?”
徐朴的话音莫名有些落寞。程放鹤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然后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么个理。
原书提过夏国官员看不惯季允,但夏国建立后,书中着墨最多的是李光耀,没说过反派季允的结局。
可是现在,书中太多剧情线已被改变,若想保证季允绝对安全,的确应该做更多准备。
任务分明已经完成,程放鹤还是第一次在一本书里,如此牵挂书中人的命运。
于是他拿来写好的初稿,在署名处同时写了徐素和季允二人。
季将军负领导责任,徐主事规划构思,其余官员只管执笔€€€€反正是他程放鹤一个人的成果,他想给谁就给谁。
商量完了署名,程放鹤又问:“季将军确实需要可以依傍的势力。可云、季二位故将军麾下之人已然四散,且季将军性情孤僻不善交际,该上哪寻个盟友?”
能和季允攀扯上关系的人不是没有,但都需要去拉拢。就季允那性格和名声,往面前一站都能把人吓跑,更别提拉拢了。
徐朴思索片刻,犹豫着说:“若侯爷已然决定离开……那就走姻亲的路子吧。”
程放鹤怔住。好像也不是不行?
原书中季允是有妻妾儿女的,战神季允原本是个直男。而他程放鹤穿到少年性取向待定的年龄,硬生生把人撩弯了。
所以……应该能掰回去的吧?
思量再三,程放鹤决定给季允找个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包括性别。
€€€€让他忘了自己,然后和一个全新的人从头培养感情,或许就能重新开始吧?
程放鹤不确定这样是否可行,但他觉得,季允不能一辈子沉浸在临川侯离开的遗憾中。
想至此,他朝徐朴点点头,“那就劳烦你多留心了,替他寻个性子温柔的。季将军喜怒不定,对方要接得住他的疯。”
徐朴道:“我哪知道人家姑娘的性子,回去让家姐打听就是了。侯爷放心,保准令季将军满意。”
“令姐还掺和这种事?”
徐朴挠头,“她对外都称孀居,却仍引来不少人觊觎,躲都躲不开。原本看好了云副将,可前几天那么一遭……罢了。”
程放鹤定定望着面前人,昔日的徐将军如今改行做文官,年轻又前途光明,连姐姐也成了香饽饽。
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好,他就能放心地走了。
尤其是……季允。
这时,徐朴突兀地问:“季将军可知道侯爷要离开?”
程放鹤眨了眨眼,似是叹息,似是自言自语:“知道。可他兴许不信吧。”
……
中军将士闹事当日,营地居然放假一天,不少人出来吃酒,还到处打听重建铸铁厂和新军制的事。
他们四处念叨的同时,发生在营中的冲突也传遍京城,朝野皆知。
而徐朴拿了临川侯亲笔写成的一本有关新军制的构想,在一次朝会后亲手交给皇帝。
皇帝看到署名略感惊讶,“当初季将军要走临川侯,说是为了重建军制,没想到他竟不曾参与?为何没有他的署名?”
徐朴实话实说:“侯爷说即将离开,就不必署名了。”
皇帝翻开正文看了看,嘴角渐渐上扬。虽然没有临川侯的署名,但文中思路清奇巧妙,一看便知是他的手笔。
“也罢,他不愿署名,那便在他离开之时,朕多给些赏赐就是了。”
皇帝翻阅着文书,又问:“为何不是季将军呈上文书?”
徐朴赧然一笑,摆出早就备好的说辞:“前几日中军有人闹事,季将军恐再有变,在营中守着呢。这文书是臣主笔,由臣来为陛下说明也是一样。”
好在皇帝没有生疑,继续问起文书的事,徐朴暗暗松了口气。
他哪敢把这东西给季将军看?将军见着署名,岂不得相信了侯爷铁了心要离开?
……
季允去营中住了几日。
那天侯爷说二十日后会走,他至今仍对此事没什么真实感。归根结底,无非是侯爷上次临走前留的那一句“爱过”。
直到那时他才确信,原来侯爷在爱着纪垂碧的同时,也在心里给他剩了一小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