溏€€€€里 店员打开地图搜索,发现这个小区在隔壁市,需要坐城际公交。
可是季允没有钱。他借了纸笔,对着地图画下路线,向店员道谢,然后一头扎进茫茫大雨中。
地图显示两地相距一百多公里,也就是两百多里。这个距离行军不算远,就算没有马匹,他也可以跑过去。
室外大雨滂沱,季允已经一整天粒米未进,可他全不在意。暴雨的街头几无行人,只有一个穿休闲装的青年不顾浑身被打湿,冒雨狂奔。
从日落跑到天黑,从深夜跑到黎明,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季允跑累就倒在野地里,实在没力气就抓鱼挖蘑菇吃,没歇多久又继续上路。
就这样跑了三天三夜,季允带着一身泥泞来到另一个城市,出现在小区门口。
……
说到这里,季允已关上喷头开始擦身。程放鹤再也忍不住重逢的喜悦与满心的怜惜,扑过去将人紧紧抱住。
他用脑袋蹭季允的侧颈,嗔道:“你也不知道歇歇?本侯又不会跑了,何必急那一两天?”
季允双臂圈着人腰背,又怕手上有水弄湿对方的衣裳,尴尬地翘起手腕,“这里与夏国全然不同,季允怕晚来一天侯爷就走了,或者不记得季允了。”
“傻子……”程放鹤捧起人脸颊,亲了亲那终于恢复血色的嘴唇,“这里是本侯的家乡,我还能去哪?你放心,夏国的事我都记得,季郎是我的夫君,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嗯。”
季允脸颊泛红,动情地回吻,却在这时,肚子里传来“咕噜”一声。
程放鹤这才想起,季允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他翻出一套干净睡衣让季允换上,自己离开卫生间。众人已涮起火锅,他怕季允胃里空了太久不敢吃刺激的,便从清汤锅中盛出一碗汤和蔬菜,又往锅里下了几根扯面。
待季允换好睡衣出来,程放鹤拉他坐下,把热气腾腾的碗放在他手中。
阿猛惊奇道:“这位兄弟什么来头?能让我程哥亲自盛饭?”
“是啊,你俩有啥不可告人的关系?”
“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程放鹤将埋头吃饭的人揽进怀里,“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季允自己,抬眸愣愣望着他。
程放鹤淡淡一笑,“我男朋友前段时间出过车祸,撞坏了脑子,许多事记不清了,好不容易才找来我家。你们多教教他。”
几人一下子炸了锅,七嘴八舌地盘问程放鹤何时多了个男朋友,已跟他出柜的阿猛连连遗憾道:“早知道程哥也是弯的,我当初就追你了……”
问话的间隙,季允悄悄拉住程放鹤的衣袖,试探着问:“男朋友……是什么意思?不只是朋友吗?”
程放鹤顺势握住他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男朋友就是未来夫君的意思。”
大家在讶异和感叹中吃完这顿饭,季允一个人干掉了一袋子面条。阿猛随口问:“小云,你是做什么的?也玩乐器吗?反正你啥都不记得了,不如加入我们乐队?”
程放鹤说季允名叫云骁,正打算再编个职业,却听季允说:“乐器……我会吹埙。”
季允说的是实话。他以前吹了一辈子埙,而且只吹同一个。
几人噗嗤笑出来,阿猛摆摆手说:“当我没说,我们是摇滚乐队。没关系,你安心养病,程哥虽然收入不高,但他可以啃老养你嘛。”
季允红了脸,垂下头道:“不用,我可以养活自己,卖力气的活计总能做。”
程放鹤一下子心疼了,他哪舍得让季允卖力气。于是他问阿猛:“那个民乐比赛,现在还能报名么?”
“啊?程哥刚才不是说不去了……”阿猛有些急。他们乐队的曲风和民乐完全不搭边,加新乐器还得重新编曲,要是效果不好,岂不是毁了好不容易积累的名声?
“这不是有会吹埙的么?”程放鹤拍拍对方的肩,然后压低话音道,“阿猛,算帮你程哥一个忙。”
阿猛立刻识相地点点头,“也对,反正那么高奖金,不要白不要嘛!哈哈哈……”
大家都很给面子,阿猛答应回去先报上名。吃饱喝足散伙,屋里只剩下二人。
季允一边收拾桌上狼藉,一边轻声说:“季允初来乍到,本就没有一技之长,就算只能靠侯爷养着,也不会因此自轻自贱。侯爷不必为了我而委屈大家。”
小心思被看破,程放鹤没想到季允会这么说。这些年过去,他仍带着最初的目光看待季允,此刻才恍然发觉,多年的相守与信任已改变了季允对程放鹤、以及对他自己的看法。
“我知道了。”程放鹤逐渐笑开,歪头望着在水池边刷碗的人,怎么看也看不够,“这次已经说定了,就这样吧。他们都是我兄弟,不要紧。”
“还有,到了现代别叫我侯爷了。不如你和他们一样,就叫我程哥吧。”
季允却不大情愿,“和他们一样?可你是我男朋友,不该比旁人更亲昵么?”
还得寸进尺了?
程放鹤撇撇嘴,“我爸妈叫我小鹤,你也这么叫,够亲昵了吧?”
“小鹤,小鹤……”
这两个字一遍遍在季允唇舌间滚动,他唤着侯爷的名讳,觉得有些冒犯,又无比欣喜。
抛却身份的桎梏,在这个人人平等的世间,他终于能和程放鹤并肩而立。
季允刷干净了最后一个碗,转身见他的“男朋友”站在身后,眼尾颊边泛起薄红,正噙笑看着他。
连围裙都来不及摘下,季允翻身将人抵在水池边,抬手拍了一下墙上的开关,屋里陷入漆黑。他便掐住人窄腰,狠狠吻上微肿的温热唇瓣。
程放鹤:草,好凶……不该给他吃饭的。
……
第二天,程放鹤不顾浑身酸痛,逛遍了当地的文玩市场,总算买到一个模样过关的石埙。他亲自雕上鱼纹送给季允,对方果然对那东西爱不释手,走哪都要带着。
二人的生活陷入忙碌。程放鹤给季允买了个手机,下载了全套老年人上网教程,让季允边看边出门走走,熟悉城市里的生活方式。
他自己则重新捡起一百多年没碰的吉他和五线谱,学会了就教季允识谱。然后翻出自家乐队以前烂尾的编曲,琢磨怎么把民乐元素融进去。
程放鹤打算先让季允试试,实在不行就求助父母,就是季允的身份不太好解释。
然而在下周一的火锅聚餐时,季允给大家看了一份修改过的曲谱,缓缓道来:“这支乐曲旷古高远,仅用流行乐器难以展现,若加入埙音,可增进其意境。我另填了古曲唱词,可以一试。”
大家纷纷愣住,这学得也太快了吧?
只有程放鹤知道,季允向来刻苦,就像当初学武功兵法时那样。
单看曲谱看不出效果,他们第二天去练习室试奏了一下,发现埙音竟能与其它乐器完美融合,成为一首带点古风的摇滚乐。
阿猛惊叹:“天啊,小云你也太厉害了吧!这效果别说入围的一万块了,我看那个五万的二等奖也能到手。”
“你能不能有点追求?要拿就拿十万的一等奖!”
季允被夸得垂下了眸,唇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各位谬赞了。还有一件事需要考虑,若我们就这样上场,观众是否会觉得违和?”
程放鹤率先听懂了他的意思,接道:“确实如此。把埙和吉他贝斯放在一起,风格不搭。”
众人嘴角一抽,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你俩能不能别这么默契,秀恩爱秀一脸?
阿猛:“嗯,那个,要不我们给小云换个摇滚风的埙?”
“不行。”季允听说要换埙,立刻拒绝。
“不是要换埙,”程放鹤抱着双臂倚在一旁,慢悠悠道,“而是要改造我们自己的乐器。”
程放鹤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无人看好的比赛或许是机遇。“鹤唳九霄”玩了几年摇滚,也只混成十八线小乐队,另辟蹊径不一定能成功,但原地打转必定没有出路。
而且他从季允身上,看见了无限的潜力。
……
比赛的第一阶段是海选,参赛者在网上发布歌曲音频,可这个比赛看热闹的不少,真正听歌投票的没几个,“鹤唳九霄”靠着原来的粉丝得了几万票。而“前锋”乐队的票数遥遥领先,竟有几十万票。
程放鹤心里明白,人家确实粉丝多,但这个票数也确实是刷的。
在古代官场混了这么多年,程放鹤把民乐协会的套路看得透彻。海选只是为了增加比赛关注度,本来参赛者就不多,这一关应该不怎么刷人。
所以刷票实在没必要,估计“前锋”乐队是奔着那十万大奖去的吧?海选得票高,决赛时评委打分也会有倾向。
就在这个比赛快没什么热度的时候,主办方公布了入围名单。按票数排列下来,“鹤唳九霄”混在十几个乐队里毫不起眼。
这期间,季允几乎住在了练习室里。乐器改造工程量不小,他忙着为每个乐器定做古风纹样的外壳,要保留金属质感,还要可拆卸,等比赛结束后再换回原样。
而程放鹤一边练习唱功,一边定做起了演出服装。他们还打算穿夹克衫、皮衣和牛仔裤,但袖口要换成祥云纹,后背上的狮子老虎要换成仙鹤麒麟。至于季允,程放鹤只给他做了一套玄色暗纹长衫,毕竟还是摇滚乐队,吹埙者不能喧宾夺主。
制作服装本身不贵,可画设计稿的美工报价太高。程放鹤的审美被古代生活养刁了,不想为省钱而降低质量,于是找到父母求助。
他父母做了一辈子民乐演奏家,听说儿子的摇滚乐队要参加民乐比赛,果然喜不自胜,主动替他联系以前乐团的服装老师。对方听说要给流行服装画古风设计稿,表示不大看好,但碍于前同事的面子还是画了。
只是在交稿时,程放鹤他爹多问一句:“我记得你们是四个人,怎么要五套衣服?”
“新来了个吹埙的。”程放鹤故作漫不经心。
没想到老爹一下子激动起来,“吹埙?这年头会的可不多啊!他哪个学校毕业的?不会是你妈的学生吧?”
程放鹤笑话他:“老妈回国后就没带过学生了,她教出来的都在国外呢,能看上我这乐队?”
他爸被母子二人翻了白眼,没敢再问。
决赛当天,民乐爱好者协会租了个大礼堂。程放鹤的父母本来从不看儿子的演唱会,只有这次要了两张免费票。
演出顺序抽签决定,程放鹤抽到最后一个。他坐在父母身边看前几支队伍的表演,听父母点评别人民乐演奏水平不行,一看就是现学的,而且与摇滚元素融合得不好。瞧着台下评委的表情,也都索然无味。
直到倒数第二个上场的“前锋”乐队,他们做了精美的幕布背景,全员穿汉服吹笛弹筝,整个氛围古色古香,只有一把吉他表明这是摇滚乐。
程放鹤暗暗感叹,真是不差钱啊!
台下评委席里,民乐爱好者协会会长十分激动。他听说“前锋”是个有名的摇滚乐队,没想到竟愿意碰冷门的民乐,虽然水平一般,但精神值得鼓励。
他当即和旁边的副会长说,要把一等奖颁给这个乐队。
会长都提前拍板了,评委们对最后上场的“鹤唳九霄”没什么兴趣也没抱什么期望,见他们连演出背景都用默认,纷纷低头看手机。只待把时间耗过去,回去试试“前锋”的演出录像能不能带来流量。
然而当乐曲响起时,电子音中混的悠悠埙声却如清泉濯心,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他们不免看向舞台,视线先停留在演出者的服装与乐器上,分明是流行服装与摇滚乐器,搭配古风花纹竟毫不违和,反而兼具典雅内秀与豪爽不羁之美。
这种美感也在他们的音乐里。主唱口中低沉轻缓的“山有木兮木有枝”,配上充满节奏感的电音与高远的埙音,貌似明快洒脱,却有一股温柔的坚定贯穿始终。现代与传统在这支《越人歌》中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接着他们注意到演出者的外貌,尤其是那个主唱。他夹克衫上纹了一只将飞的仙鹤,整个人肤白腰纤,长眉微弯,凤目轻挑,眼尾晕着淡淡的薄红。
在民乐爱好者眼里,风流明艳的男人只存在于古书中。现在过于强调阳刚之气,已很难见到这样的美人了。评委席里的副会长甚至用手机搜索“鹤唳九霄”,翻看队长程放鹤的个人写真。
还有评委刻意在台上寻找吹埙之人,看到角落里穿暗纹长衫的高大男子,才发现他容貌也极为英俊,自带沉稳坚毅的气场。而且他的演奏技术出神入化,明明那么年轻,却好像已将那石埙吹了几十年。
副会长心生好奇,然而搜索出的“鹤唳九霄”的成员名单里却没他。她去翻报名表,才知道此人名叫刘均,可再搜这个名字,出来的照片又不是同一个人。
一曲《越人歌》结束,程放鹤领着大家鞠躬谢幕,台下掌声雷动。他们人都下台了,评委们仍沉浸在余响中,久未回神。
待观众离场,评委们开始讨论比赛结果。立刻有人提议:“不如还是把一等奖颁给‘鹤唳九霄’吧,他们虽然民乐元素不多,但演出效果简直太棒了!”
会长却不愿收回之前的决定,“我们办这个比赛,是为了吸引摇滚乐爱好者关注民乐,最后那首歌本质上还是摇滚乐嘛!‘前锋’乐队那才叫民乐。”
“可他们的演奏水平……”
众人争论起来,一时僵持不下,便问副会长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