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小人鱼记得很清楚,前世,温眠虽然也给他们取了名字,但表现的非常冷漠,只是丢下一叠档案就离开房间,还是家用机器人为他们念出名字的读音,他们这才知道自己的新名字该怎么念。
而且,前世,温眠给他们的名字里,虽然后面的字是一样的,但并没有带上温姓,更没有那些一听就让人觉得美好的寓意解释。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喉结微颤,紧张地吞咽着唾沫,觉得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小黑龙,试图在黑龙这里找到合理的答案。
不用回头,小黑龙也能察觉到身后人鱼混乱的气息,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在小人鱼的手心里写下两个字。
放心。
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含义,小人鱼舒了口气,身体缓缓放松,松开握着小黑龙胳膊的手,直到一缕清风吹过,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冰凉,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浑身绵软,靠在小轮椅上,注视着温眠朝小黄啾和小鹿崽走去的动作。
因为狗蛋和铁柱的风波,温眠对两只幼崽的审美表示怀疑。
面对两只幼崽似期待又似落寞的眼神,就连准备好的祝福也说不出口,酝酿半天,无力道:“等你们什么时候不想叫南宫狗蛋和皇甫铁柱……就明白这两个名字的意思了……”
温眠的语气唏嘘沧桑,幼崽的表情委屈懵懂,乐得观众们直拍大腿,说和南宫狗蛋和皇甫铁柱相比,温酒和温程真的是顶好听的名字。
温眠最后走到小人鱼身边。
小人鱼精神恍惚,还没有从前世记忆的冲击中回过神,全凭本能,抬头注视着温眠。
日落西山云归霞,风过无痕落酒家。
同前世记忆里的温眠相比,眼前的温眠明显有所不同。栗色的短发柔软蓬松,发丝细碎的垂到额前,柔和了整体的气质。这样的温眠是温润的,在初春的日影下泛着微微的暖意,仿佛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影。
但他记忆里的温眠,应该更严肃,也更易怒的。
像那天在小巷里拎着箱子打人的温眠,才符合他心里对温眠的印象。
晃神间,温眠已经来到近前。
先在幼崽头上揉了一把,温眠习惯性地替幼崽理顺身后的头发,取出一只同样款式的小木牌,送到幼崽的手里。
“我给你取的名字是希尔。”
“温希尔。”
“希有希望的意思,象征光明和美好,意思是,哥哥希望希尔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小人鱼。”
“所以希尔不必急着长大,哥哥会保护好你的。”
后面温眠还说了什么,希尔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得自己接过木牌,非常认真地挂到心口的位置,拼着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那点可怜的能量,在木牌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精神印记。
有印记在,不管木牌掉到哪里,他都能找到。
饭后,正是夕阳西下,晚霞漫天的好时候。温眠收拾好剩下的厨余,把锅送回厨房,抱着小花豹坐到秋千上。
如温眠想象的一样,秋千宽大舒适,缠着柔软的棉条,可以让他抱着怀里的幼崽半躺下去,一边读书,一边轻晃。
几只幼崽都吃饱了饭,得了新名字正是满足的时候,没一会就打起哈欠。小鹿爱干净,把自己睡觉用的小棉垫拖到秋千旁铺好,自己躺在棉垫上,寻了个合适的角度,保证温眠一伸手,就能摸到自己的耳朵。
经历过南宫狗蛋和皇甫铁柱的抗争后,小黄啾和小鹿崽的革命友谊也迅速凝实,没事就喜欢黏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温眠没有探究幼崽之间的小秘密,反握书卷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夕阳在天边只剩一线光辉,落在小院里,投射出一抹漂亮的晕痕。
温眠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小豹子还趴在他的身上,身娇毛乱睡得正香,嫩粉的爪垫微微张开,小梅花似的可爱。
温眠抬手一拨,那小爪子微微收缩,然后用力伸开,两只小胳膊使劲前伸,把身体都老长,像是在抗议温眠的打扰。
温眠轻笑一声,垂手去摸小鹿的脊背。也许是因为最近营养充足的缘故,小家伙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背上的细毛水光顺滑,带着小鹿身上暖乎乎的温度,手感极好。
小鹿崽侧身睡着,身体微弓成弧形,搂着着一只蓬松滚圆的黄金团子,身体微微起伏,睡得很沉。
秋千旁的水池里,生着冰蓝长尾的漂亮人鱼在池底睡着,小手交叠置于腹部,像童话里的睡美人,春风不解风情,送来桃花入水,画似的漂亮。
察觉到温眠醒来,盘挂在树上的小黑龙缓缓睁开眼睛,飞身落下,熟练地缠在温眠的手腕上。
自打温眠在小巷里晕过去一回后,小黑龙对温眠看得更紧,不管温眠怎么说,都不肯离开,恨不得连洗澡都要跟着,温眠劝了几次,见劝不动这装聋作哑的小龙,也就随他去了。
温眠不知道小黑龙对自己的良苦用心,还以为小家伙只是单纯喜欢粘着自己,就像有的小猫小狗喜欢粘着主人那样。
他打着哈欠,把幼崽们抱回房间。也不知道是吃饱了懒得动,还是心里对温眠太过信任,温眠把几只幼崽抱回去时,不小心撞翻了椅子,都没能把小家伙们吵醒。
唯一短暂醒来一次的小人鱼,在掀开一点眼皮看见温眠后,非常敷衍地在温眠的颈窝蹭蹭,头一歪又睡了过去,任温眠把自己的尾巴卷来弄去,都没有睁眼的意思。
因为刚睡醒的缘故,温眠现在并不算困,索性开了床头灯继续看书。
既然不想送幼崽们去别的福利院学习,招来的老师温眠又不放心,也只好自己亲自上阵。
他跟着书里的指导,调动精神力出来汇聚到指尖,绽放出一点红色的光芒。温眠手指轻晃,红芒从指尖脱离,在房间里盘桓一圈,朝小黄啾的方向飞去。
红芒如火光,径直落在小黄啾身上,微微一闪便消失不见。温眠喜上眉梢,没想到小黄啾也是火系体质,红芒这么快消失,说明小家伙的资质很好。
他高兴起来,捧着书卷继续苦读,时不时喃喃自语几句,学习劲头比当年参加高考还要认真。
小黑龙一直守在旁边,金色的竖瞳一眨不眨,盯着温眠的动作。
前世,他们觉醒异能时,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凤凰的异能来于坠入火海后的绝境重生,云豹源于黑暗中的挣扎彷徨,影鹿吃下上万种毒草始终不得要领,靠一缕木灵之力臻至化境……
现在想来,那些日子里,他们虽然没有得到温眠一个好脸色,但每个人的觉醒过程中,或多或少,都出现了温眠的影子……
它眸光微闪,缓缓合上眼睑,抓紧一切时间恢复自己的实力。
第二天,温眠迫不及待地把幼崽们叫到一起。
除了已经觉醒异能的小黑龙外,温眠按照书里的方法,给幼崽们挨个检查过去,很高兴地发现,每只幼崽都具备一定的异能天赋。
除了昨天已经发现的小黄啾与自己一样是火系异能外,每只幼崽的异能属性都不相同。
小鹿崽是天生的木属,可惜资质稍微差了一点,小人鱼以精神系见长。最偏门的是小花豹,居然是罕见的速度系异能者,想来倒是蛮符合花豹一族以速度见长的特征。
温眠第一次给幼崽们上课,心里还有些紧张,决定从自己最熟悉的火系异能开始。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温眠随便找了个话题:“听说过两天就是帝星上的萨维依节,皇城里会很热闹,还有花车游行,异能表演,到时候我们去看表演好吗?”
幼崽们顿时欢天喜地,眼睛亮晶晶地,满满的期待。
温眠接着道:“那今天我们先学着怎么感受异能,我以自己为例,给你们做个示范,啾啾要看仔细了,你也是火系异能,和我的情况差不多。”
说着,温眠调动精神力,缓缓催发异能,一朵橘红色的火焰出现在温眠掌心,像被无形的力量托起,稳稳悬浮。
火焰跳动,散发着灼热的温度,周围的空气渐渐扭曲,出现肉眼可见的微小气浪。温眠满意点头,推动火焰朝小黄啾的方向飞去:“啾啾你看,就是这……”
温眠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尖锐鸣叫,小黄啾浑身颤抖,羽毛根根向上竖起,眼睛睁大,惊恐地看着温眠手心的火焰。在火焰朝自己飞来的瞬间,竟然向后退了一步,翅膀张得大大的,做出一个黄啾展翅的动作,朝门外的方向飞奔,几步就没了踪影。
竟然是给吓跑了。
温眠都看呆了,半天没缓过神,目光呆滞盯着自己的掌心,过了许久才抬头看向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小黑龙,迷惘道:“怎么会有火系异能者怕火呢……”
第三十章
“帝国有明文规定, 不能€€抛弃已经出生的幼崽。”记忆里的声音,把出生两个字咬的很重€€,一字一句道:“趁着它还没有孵化€€, 快点处理干净。”
“可它毕竟是我们的幼崽,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不会飞就不会飞吧, 家族又不是养不起一只吃饭的幼崽。”
“不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那道声音越来越冷,轻描淡写地为它定下罪责:“一只不会飞的凤凰血裔,活着就是一个笑话,它的存在会令整个家族蒙羞。我的话不说第二遍, 从今以后, 我不想再€€见到这只幼崽。”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只剩下女人的叹息, 曾经无数次把自己抱在怀里的双手抚过蛋壳, 带来的却€€是死亡的预告。
“妈妈也没有办法€€……要怪, 就怪你自己€€不争气……”
冬天, 不少€€贵族家庭还延续着用壁炉取暖的古老习惯,因为不缺钱, 连取暖用的木柴都€€是上好的松香木,这样的木头价值很高, 燃烧时会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是一种很时髦的燃料。
橘红色的火焰在壁炉里熊熊燃烧,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的香气。壁炉外雕刻着精美的浮雕, 百鸟争鸣, 千舸争流。这样一个漂亮的壁炉,在帝星上价值千金, 对还没有破壳的幼崽来说,却€€是最残酷的炼狱。
幼崽从来没有这么讨厌拥有意识的自己€€, 这意味着它不仅要面临被父母抛弃的痛苦,还要忍受死亡的煎熬。
它无能€€为力地感€€知着火舌舔舐蛋壳的过程,陡然生出一种独自一人面对天崩地裂的恐惧。
自己€€只是有可能€€不会飞,只是笨了一点点,为什么就要被亲生父母丢进壁炉活活烧死。
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它只是想早点破壳看看这个世€€界。
也许生而无能€€,就是它最大的错误。
在这样绝望和痛苦的情绪中€€,幼崽拼命地挣扎,却€€始终挣脱不了蛋壳的束缚,只能€€无力地龟缩在壳里,感€€知蛋壳上越来越高的温度,陷入绝望。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像湖底冰凉湿腻的水草,网一般缠绕。让它喘不过气的同时,心里满是对火焰的恐惧。
那样炽热的温度、闭塞的空间、空气都€€充斥着燃料灼烧的味道,噩梦一般席卷,让它忍不住地发抖。
它怕火。
就算血脉给予它最纯粹的火系异能€€,它也怕火。
福利院的小院里,温眠斥巨资打造的假山一隅。
山体不大,胜在造型奇特,坐落在小院北面,周围簇拥着花草树木,很有古典庭院的味道。
小黑龙翘着尾巴悬浮在假山前的泥地里,打量一圈周围的环境,对着假山底下的小洞无语唤道:“傻鸟,出来。”
假山里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才传来一声怯怯的啾啾,那黑黢黢的小洞里,探出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小团子左顾右盼,没在小黑龙身后看见温眠的影子,又是高兴又是失望,嗖的一声缩回洞里,还欲盖弥彰地往后挪了两步,不让小黑龙看见自己€€的身体。
小黑龙又是无语又是想笑,实在没有想到,前世€€那傲得没边的凤凰,小时候就是这么个怂样,强忍着浑身的不适,钻进小洞。
小洞里别有洞天,虽然潮湿泥泞,对两只幼崽来说也算宽敞,真不知道这傻鸟是怎么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的。小黑龙有点洁癖,在空中€€悬浮着不肯落地,瞥了小黄啾一眼,嫌弃道:“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把哥喊来抓你?”
小黄啾瞬身一颤,然后做了一个让小黑龙事€€后怎么也没想明白的动作,猛地扑过来,硬是在小洞里做了个原地起跳的姿势,用爪子按住小黑龙纤细的身子。
小黑龙:“……”
小洞再€€宽敞,也难逃洞穴潮湿的特性,因为刚建成€€不久,翻起来的泥土还是湿润的。小黄啾这么一扑,几乎把小黑龙半个身子都€€踩进土里。
它整条龙都€€要崩溃了,石洞里的空间不够,躲无可躲,加上它从心底就没有对凤凰起过提防的意思,正好被小黄啾抓个正着。心里把这只不知死活的蠢鸟骂了几百遍,心说要不是为了哥哥,早就把你的鸟毛拔光,忍耐道:“松开。”
“我不!”小黄啾用啾语叫着:“除非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真是服了这傻鸟了。
刚才温眠亲眼看着自己€€钻进假山,这么长时间不回去,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黑龙被身下黏腻的泥土折磨得发疯,忍无可忍地敷衍道:“我答应你,赶紧放开!”
小黄啾啾啾两声,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松开爪子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下,往潮湿的石壁上一倚,两爪前伸,翅膀耷拉,满脸的生无可恋。
得到自由的瞬间,小黑龙立刻悬浮升空,拼命甩掉自己€€身上的泥垢。它身上的淤泥太多,牢牢地扒在鳞片上,怎么甩也甩不干净。因为小洞空间有限,它动作大了还会砸到尾巴,气得整条龙都€€在发抖。
它没好气地看了小黄啾一眼,发现这傻鸟比自己€€还狼狈,半身羽毛浸在泥里,半身蹭在石壁,小泥球似的。小黑龙瞧了两眼,几乎可以想象温眠发现黄金团子后的崩溃,忍不住闭了闭眼。
它什么都€€不怕,就怕温眠生气。问道:“你打算在这里躲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