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安换上素白麻衣,披发跣足,拿出当年宇文赞给他的玉佩,双手捧着降书,只身离开皇宫。
他愿意投降,只希望宇文赞看在自己曾经救过他一命的份上,能够放过大夏百姓。
营帐外,人高马大的将帅分列两边,目光不善地打量着萧承安。
宇文赞还没出来,萧承安低着头,安静等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营帐里才传来声音。
宇文赞问:“小陈子,外面那个是你从前的主子?”
“是。”一个扭捏造作的声音传来,“我从前在长秋殿伺候,殿下脾气差,时常对我们打骂不说。奴在宫里时,就心疼陛下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人欺负,奴想把自己的东西送给陛下,他也不让,奴只能偷偷送一些,放在陛下房里。”
“后来,奴跟着他去打猎,在猎场里遇见别人欺负陛下,奴求他上前帮忙,他也不肯,奴只能独自上前,把陛下背了回来,当时还下了好大的雨呢。回去之后,他嫌奴救了质子,打了奴一十大板,还说……还说……”
宇文赞问:“还说什么?”
“还说陛下不过是质子,卑贱之人,被饿死打死,也是陛下的福气。”
萧承安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
那是陈寻!
他在说什么?他怎么会在这里?
萧承安还没反应过来,宇文赞从帐篷里冲出来,一脚踹在萧承安的心口,将他踹翻在地。
“嘭”的一声,萧承安倒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被宇文赞一脚踩住心口。
帐篷里,陈寻拍着手,笑嘻嘻道:“好,打得好,陛下威武。”
萧承安趴在地上,试图辩解:“不是这样的,宇文赞,是我给你送吃的喝的,是我救了你,陈寻撒谎……他……”
宇文赞并不听他解释,又一脚狠狠地踩在他的胸膛上:“住口,你当朕是第一天认识你吗?小陈子心善,你算是什么东西?”
萧承安又吐了血,奋力挣扎,抱着宇文赞的脚,想把他的脚推开,想拿出玉佩。
可是宇文赞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说:“滚回城里,和你那群废物臣子待在一块儿,朕要堂堂正正地攻破大夏!”
说完这话,宇文赞扭头便回了营帐。
陈寻上前,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伸进萧承安的怀里,拿走玉佩,朝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谢啦,陛下可要记清楚了,是我救的宇文赞,嗯?”
萧承安一边吐血,一边抱住他的腿:“是我的……玉佩是我的……宇文赞,是我救你,你答应过我……”
陈寻大喊道:“陛下、陛下救我!”
宇文赞又一次冲出来,将萧承安踹开:“滚!贱人,你还想欺负小陈子!”
萧承安倒在地上,抬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满是血色。
他忽然后悔救下宇文赞了。
萧承安缓了一会儿,稍微有了点力气,又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捧着降书,伏在地上。
“我自知罪孽深重,我愿投降,只求陛下放过大夏百姓,我甘愿当牛做马,偿还罪孽。”
宇文赞想让人把他赶走,但是陈寻说有意思,想看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于是萧承安在营帐前跪了一天一夜。
他想到宫里对他很好的程公公,想到朝中年迈的陈老御史,想到城里卖梨花膏的老人家。
如果当初救下宇文赞是错,那这个错,也应该由他来承担。终于,清晨时分,宇文赞睡醒了,从帐篷里走出来。
萧承安伏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求陛下放过大夏百姓……”
宇文赞掐着他的下巴,要他抬起头来:“你来给朕做狗,我就放过百姓。”
“是。”萧承安没有犹豫,俯身叩首。
宇文赞神色松动,但很快又道:“‘汪’一声来听听。”
萧承安以自己为代价,保下所有大夏百姓。
他变成了宇文赞的一条狗。
宇文赞班师回朝,搂着陈寻骑在马上,萧承安被捆着双手,跟在后面跑。
宇文赞喊他“萧奴”,让他顶着水果做靶子、让他趴在地上学狗叫,就像当初大夏那群公子哥儿对他的那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萧承安越是百依百顺,宇文赞就越看他不顺眼。
“你从前在夏国不是颐指气使,对旁人喊打喊杀的吗?怎么?现在学会装可怜了?”
每当这时,他只要反驳一句“我没有”,宇文赞就会让陈寻过来,用鞭子抽他一顿。
宇文赞甚至让他每晚跪在陈寻房门外侍奉,在他们完事的时候,送来热水、整理床铺。
日复一日的折磨,让萧承安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连衣裳都挂不住,仿佛一阵风吹来,就会把他吹走。
他害怕自己死后,宇文赞会对大夏百姓下手,他还没有想到万全之策,他不敢死。
直到这天晚上,宇文赞在军中设宴。
萧承安被人从马厩里拉出来,带去洗澡。
侍从不耐烦地嘱咐:“军中将士辛苦,陛下为了犒劳他们,已经下旨把你赐给他们了,你等会儿可得打起精神,别没一会儿就死了,那也太扫兴了。”
赐给……
萧承安明白过来。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样的“赐给”。
他的死期就在今日。
萧承安沉默着,任由侍从们摆弄他,给他洗澡扑粉,给他换上鲜艳华丽的衣裳。
他被一众侍从带到宴会上,一堆士兵正等着他过来。
“这就是夏国的皇帝?看着也就那样。”“跟个小鸡仔似的,一下就弄死了,还怎么玩?”
萧承安被带到宇文赞面前,按在地上磕头行礼。
宇文赞搂着陈寻,淡淡道:“朕已经下旨,把你赏赐给军中将士。从今日起,你就不止是朕一个人的狗了,你是军营里所有将士的狗。”
陈寻给宇文赞喂了一颗葡萄,笑着依偎在他怀里:“萧奴快谢恩吧。”
宇文赞却松开陈寻,稍稍倾身向前,看着萧承安:“你若是求饶,朕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可是萧承安不求饶。
他拢了拢衣裳,磕头谢恩:“谢陛下。”
宇文赞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加重了语气:“萧承安,你若是现在求饶,朕可以放你一马。”
萧承安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重复道:“谢陛下。”
宇文赞站起身来,厉声道:“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求饶。”
萧承安仍道:“谢陛下。”
“把他带下去……”宇文赞恼了,大手一挥,话说到一半,又顿了一下,“就在这里!玩死为止!”
“多谢陛下。”宴席上的士兵将领连忙道谢,随后围到萧承安身边,把他拖下去,就像拖走一条死狗。
近百个士兵在萧承安身边围成一个圈,手忙脚乱地卸下武器、解开腰带,准备办事。
宇文赞坐在位置上,目光凶狠地望着这边。
下一秒,萧承安忽然从地上弹起来,“哗啦”一声,抽出一个士兵腰间的佩刀,用尽全身力气,把离他最近的士兵砍翻在地。
宇文赞站了起来,怒吼一声:“萧承安,你大胆!”
萧承安砍翻两个士兵,举起带血的佩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目光坚决。
他第一次毫不畏惧地看着宇文赞,轻声道:“‘求你、救我、报酬。’”
这是他当初救下宇文赞时,宇文赞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宇文赞脸色大变,厉声道:“胡言乱语!来人,把他丢到军营里,玩死为止!”
然后是第一句、第三句€€€€
“‘你把我留在这里吧。’”
“‘我是草原人。’”
宇文赞如遭雷击,整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不自觉后退一步。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萧承安回答道:“我是长秋殿的小承子。是‘萧承安’的‘承’,不是‘陈寻’的‘陈’。”
陈寻慌了,腿脚一软,跪倒在宇文赞脚边,扯着他的衣摆:“陛下,别听他胡说,这不是真的,是我救了陛下,陛下已经派人查过了,整个长秋宫只有我姓陈,我才是‘小陈子’!”
宇文赞却没有理会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萧承安。
萧承安认真地看着宇文赞:“宇文赞,是我救你。是我给你吃的喝的,是我帮你赶跑欺负你的那些人。你的伤口,是我撕下衣袖帮你包扎。我不会骑马,我也没有马,是我背你回去。”
“你答应过,你要报答我的。我这条命还给你,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不伤我大夏百姓性命。”
说完这话,萧承安毫不犹豫地挥动佩刀。
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的脖颈,鲜血如注,喷涌而出。
萧承安倒在地上,脑袋扭到一边。
没错,他是故意的。
故意把事情隐瞒到现在才说。
他脑子笨,又没读过什么书,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来保全自己的百姓。
草原人这么迷信,最厌恶恩将仇报。
他是宇文赞的救命恩人,宇文赞亲手害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没有留给他任何弥补的机会,于情于理,宇文赞都会答应他的要求。
临走时,他听见宇文赞野兽一般的怒吼,安心地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