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蛰面无表情地去给父亲收尸,用他最后一把赢来的钱,给他办了丧礼。
丧礼的最后一天,五辆马车、无数丫鬟,如同天神降临一般,衣袂飘飘,来到刚下过雨、满是泥泞的林家小院前。
林惊蛰身上挂着白布,第一反应是€€€€
快躲起来!
肯定是他那个死人爹又欠了谁的钱,现在债主上门讨债来了!
可是下一秒,一只白皙纤细、骨节分明的手,从马车里伸了出来,掀开帘子。
那是一位白衣公子,面如冠玉,唇似点朱,通身气派,犹如神仙一般。
林惊蛰一时间看呆了,竟然忘了躲起来。
那公子下了马车,走到他面前,语气温柔:“你就是惊蛰吧?”
林惊蛰像村口的呆头鹅一样,呆呆地点了点头。
公子在他面前低下头,温声道:“我是京城文远侯府的二公子,陆继明。”
林惊蛰呆呆地喊了一声:“文公子?”
陆继明笑了笑,林惊蛰反应过来,涨红了脸:“陆……陆公子……”
陆继明带来的人,把院子里的人都请了出去,他要单独跟林惊蛰说话。
陆继明为他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原来他是京城昌平伯爵府的孩子!
陆继明说:“当年你母亲,也就是昌平伯爵夫人,怀着你,去山上寺院敬香。不想寺院忽然失火,夫人动了胎气,便在寺院中生下了你。”
“正巧那寺院之中,还有一个农妇与夫人同时生产。她见夫人衣着华贵,又听见夫人是伯爵府的夫人,于是心生歹念,将你和她的孩子调换了。”
“她就是……”陆继明没有说完,只是环顾四周,看看林家破烂的院子。
很明显,她就是林惊蛰从没见过的养母。
“她调换孩子之后,便匆匆带你回了这里。没过几天,她又因为无法忍受你养父对她的殴打,选择了逃走。”
“她在京城一个大户人家里做了奶娘,直到前不久,她快死了,才找到了昌平伯爵府,说明了真相。”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陆继明又道:“昌平伯爵府与文远侯府,也就是我家和你家,我们是世交。你的家人特意派我来接你。”
林惊蛰却问:“你们确定吗?不会搞错吗?”
“昌平伯爵府已经滴血验亲过了。”陆继明摇了摇头。
明显府里的那个不是,所以他才找来了。
林惊蛰几乎被这惊天的消息冲昏了头脑。
原来他不是赌鬼酒鬼的儿子!原来他是伯爵府的儿子!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他恨不能现在就飞回京城,去见见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的亲生父母,父亲一定是威严刚正,母亲一定是温柔和婉的。
可是陆继明拦住了他,帮他把养父的丧礼办完。
他想把身上的白布扯掉,可是陆继明说:“他毕竟养了你十几年,你就送他最后一程吧。”
林惊蛰觉得不太对劲,却还是在陆继明责备的目光中,将白布挂回头上,继续给养父披麻戴孝。
葬礼结束后,他抱着养父的牌位,跟着陆继明,登上了回家的马车。
伯爵府很大,很豪华。
林惊蛰跟在陆继明身后,穿过一道道门,穿过一重重回廊,最后来到了正堂里。
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父亲威严,母亲温柔。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去,把他们看得再清楚一点,却因为手抖,不小心把养父的牌位掉到了地上。
林惊蛰低下头,想把牌位捡起来。
他刚伸出手,常年做农活打猎的手,就碰到了一只白白净净的手。
林惊蛰抬起头,对上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公子。
陆继明帮他介绍:“这是你的……哥哥,易子真。”
陆继明停顿得太久,林惊蛰不傻,他大概猜到了。
这就是……和他调换的那位小公子。
易子真,易子真。
林惊蛰小心咀嚼着他的名字,生怕把他的名字给碰坏了。
易家珍贵的孩子,真是一个好名字。
陆继明似乎不大好意思,轻声提醒他:“不是‘珍贵’的‘珍’。”
林惊蛰反应过来,涨红了脸,他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易子真红着眼眶,捡起地上的牌位,低低地喊了一声:“爹……”
林惊蛰见他哭了,连忙安慰他:“你不用太难过的,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话还没说完,主位上的父亲便冷哼一声。
林惊蛰抬起头,对上父亲嫌恶的目光。
林惊蛰吓坏了,连忙又去看母亲。
母亲也微微皱着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不小心把养父的牌位掉在地上了而已,他只是安慰了易子真几句而已,为什么父亲母亲看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他不懂。
沉默良久,父亲道:“本朝以孝治天下,就算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也不该这样对他。死者为大,你怎么能这样诋毁他?”
“可是他本来就……”林惊蛰想要反驳,却被陆继明按住了。
陆继明催他认错,没有办法,他只能低头认错。
父亲这才脸色稍缓,允许他在家里住下来。
父亲说:“这件事情,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对外就说,当年你母亲生下双生子,被人偷偷抱走一个。你是弟弟,子真是哥哥。”
父亲打量着他瘦弱的身材,表情有些嫌恶:“都读过什么书?”
林惊蛰轻声道:“西……西游……”
他经常听村子里的教书先生说故事,如果父亲希望他看书的话,他……
可是他看见父亲慢慢沉下去的脸色,连忙改了口:“父亲,我没有读过书。”
父亲又借机教训他一顿:“果然是乡野之人,信口开河,满嘴谎话。”
父亲从鼻子里冷哼出声,叮嘱他几句,让他切莫惹是生非,便拂袖离开。
父亲走后,母亲上前,安慰了他几句,父亲也是怕他学坏,便忙着去安慰易子真了。
“儿啊,就算他是你的亲生父亲,那他也已经死了,别哭了,哭得为娘心疼。”
林惊蛰不明白,明明刚才,父亲不是这样说的。
本朝以孝治天下,既然对他不好的养父死了,他应该难过,那易子真的亲生父亲死了,他也应该难过一下啊。
父亲让他给养父守孝三年,让他留在家里,不准出门。
父亲给他请了一个古板的老夫子,教他识文断字做文章。
可易子真就不用守孝,易子真可以出门去上学。
每隔几天,父亲就会把他和易子真叫到书房去检查功课。
他每次都被教训,易子真每次都被夸奖,父亲总让他向易子真学。
他辩解,他只学了几天,易子真学了十几年,他当然比不过易子真。
可父亲根本不听,反倒让家丁按着他,打了他一顿板子。
后来他就学乖了,不敢再辩解了。
见父亲这样对他,府里的下人们也开始怠慢他,给他吃馊饭,偷他的东西拿出去卖。他去找母亲,次数多了,下人们故意传起谣言,说他“监守自盗”“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说他学他的养父赌钱,自己偷自己的东西去赌,还诬陷是下人偷的。
久而久之,母亲也不信他了。
他原以为,养父死了,找到了亲生父母,他的生活就会变好。
可是现在,好像不是这样的。
所幸,在京城里,还有一个人对他好€€€€
陆继明。
陆继明经常来找他,给他带点心,教他念书。
那些夫子说不清楚的文章,陆继明一说,他就明白了。
整个京城里,林惊蛰最喜欢他。
就这样,过了三年。
这天是花灯节,背下整篇文章的林惊蛰,被父亲特许出府游玩。
他买了一只花灯,准备去文远侯府找陆继明。
刚到门口,酒气冲天的陆继明就从府里冲了出来。
林惊蛰用自己新学到的成语形容:“我们真是‘心有灵犀’,这个送给你……”
陆继明却握住他的手,问他:“惊蛰,你愿不愿意和我成亲?”
本朝可娶男妻,只是不多。
林惊蛰瞪大了眼睛:“我……”
陆继明堵住他的嘴:“你只说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