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谢闻澜一生的噩梦。
灰白的脸色,冰冷的体温,几不可闻的心跳,谢闻澜想去抓他的手,指尖却顺着的手腕滑落,他只能摸到南渡的眼角的泪,像凝结的琥珀一样,一碰就会碎掉。
有医护人员跟上来,大力地按压他的胸腔,南渡像一只沉入海底的人鱼,任由人类的器械在他的身上来来去去,却唤不起任何生息,那滴泪被撞碎了,南渡戴着戒指的手无力地垂在地上,谢闻澜不敢去想,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南渡会害怕吗?
手术室的红色是刺目的光,让谢闻澜觉得有些眩晕,他感觉到连笙云在跟他讲话,可是一句也不听不见,整个世界都在发出巨大的嗡鸣,谢闻澜觉得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直到穿白大褂的医生出来:“病人现在情况很危险,需要马上进行手术,你们谁是家属?”
嗡鸣声更强了,医生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但是这句谢闻澜听到了,连笙云想上前,被他抢先了一步:“我来签。”
谢闻澜闭了闭眼睛:“我是他的……未婚夫。”
他说着,抓紧了手上的戒指。
那是南渡亲手给他戴上的,南渡答应他的,等项目一完成他们就去领证。
他颤抖着手指签上字,整个人脱力一般,失神地靠在墙壁上。
那盏红灯不知道闪了多久,久到谢闻澜觉得自己可能有一点失明,医生终于出来了:“手术很成功,但是病人是否能够脱离危险,还得看24小时内能不能醒过来。”
南渡浑身插在管子躺在ICU里,谢闻澜隔着玻璃看他脸上的氧气面罩,觉得南渡像是被放在玻璃缸里展览的美人鱼,他不确定如果自己吻上去,那个人会不会醒过来。
谢闻澜隔着玻璃描摹他的面容,从如黛的眉,蝶翼般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最后又慢慢上移到眼尾,那颗坠落的泪。
他深深地闭了下眼睛,终于转过了身。
*
马丁是企图在车站逃跑的时候被找到的。
他的手段太过拙劣,见过司机又碰了南渡,几乎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人
谢闻澜到的时候警察还没来,他直接跨过护栏,一拳砸到了他的脸
上,马丁那一大袋还没来得及花出去的现金撒了一地,保安忙着维持秩序,谢闻澜拎起他的领子拖着马丁,直接将人甩在了墙上。
“谁指使你来的?”他眼眸血红,像头暴怒的狼,“说话!”
“怎么,”马丁看了看谢闻澜几乎发狂的表情,“他死了吗?”
“当年要隔着几十层楼仰望的少东家,原来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吗?”马丁吐了口血,狰狞地笑了起来,“其实你那个对象长得还挺漂亮的,早知道你这么伤心,我当初就应该……”
谢闻澜伸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他想起南渡生死不知躺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情绪需要一个发泄口,谢闻澜指尖用力,手背直接爆出了青筋,“你家里都有谁,每天聊了些什么,跟谁打过电话说了什么,这些我比你都清楚。”
“你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凶厉,仿佛是换了一个人,“只要我想,我可以让所有你在意的人死于完美的意外。”
“你大可以试试。”
马丁脸色绛紫,终于开始奋力地挣扎起来,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他拼命地抓着谢闻澜的手指,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新鲜的空气,可谢闻澜整个人像是入了魔一样,马丁甚至觉得,他似乎是真的想把他掐死在这里。
“谢闻澜谢闻澜!”连笙云从背后揽住他的腰将他往后拖,“警察来了!”
“谢闻澜,松手!”
谢闻澜的手指被拉扯地松了一瞬,马丁看到正在朝着这里赶来的警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故意刺激他:“怎么,你不敢了?”
“看起来你也没有那么喜欢他,早说啊,虽然他是个残废,但是我也不是不可以,要不,你把他的尸体弄过来……”
“你找死!”
谢闻澜的眸子一瞬间变得血红,像被困在笼中的巨兽,用比刚刚更凶猛的力道收拢了手指,几乎要捏碎他的颈骨,马丁两眼翻白,眼看着就要失去意识。
“谢闻澜!”
匆匆赶来的周萱叫住他:“南南现在还在医院,你要跟着这种人渣一起进去吗?”
也许是听到南渡的名字,谢闻澜的动作顿了一下,
马丁在濒死之际终于喘息了一瞬。
“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周萱道,“南南之前签过一份协议,若他丧失行为能力,他在宏兴的控股权和决策权,将全权移交给你。”
谢闻澜的手蓦地松开了,发红的眼尾望向周萱:“您说什么?”
警察过来给半死不活的马丁戴上手铐,谢闻澜这次没再上前,只是沉默着等待周萱的解答。
“我还以为你知道,”周萱观察着他的神色,从刚刚拎着的包里取出文件袋,“这份协议,你当初不也是同意了吗?”
谢闻澜接过来,手指突然颤了一下。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签署过,但是……他记得自己写这几个字时候的样子。
他那时候在医院。
他那时候在医院,刚从拳场出来满怀欣喜地见到南渡,却听说自己只是一个替身,震惊、失落,和那一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地被愚弄的愤怒,他只听到南渡的叙述,反正替身协议也没有法律效力,他看都没看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份替身协议。
但是周萱却告诉他并不是,南渡在他们确认在一起之后拿着这份协议来找她,仿佛是早已预料到了什么。
他是什么时候想到今天的?
“他让你在他出现意外的时候暂代董事长一职,”周萱看了眼谢闻澜现在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不好受,但是你必须振作起来。”
“明天月亮岛的项目就要招标了,你知道南南为这个付出了很多心血,但这本来就是个半公益项目,公司几乎没有盈利,甚至还要白搭一堆器材,是南南力排众议确定下来,现在他出了事,公司已经在重新开董事会了。”
周萱叹了口气:“刘培元走的时候公司本来就有些旧人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我担心……”
“我知道了。”
那张薄薄的纸在谢闻澜的手中颤动,谢闻澜的胸口急剧抽动了几下,眼尾发红,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
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那抹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会去处理好的。”
“麻烦您了阿姨,刚刚是我太冲动,对不起,”谢闻澜的语气平静又礼貌,“您先回去
休息吧,就是可能要笙云跟我去一趟董事会。”
连笙云第一次听到谢闻澜这么亲切地叫他的名字,很奇怪,他们以前少有这么心平气和的时候。
谢闻澜还是谢家长孙的时候,不少人喜欢拿他们比较,导致他们彼此愈加厌烦对方,于是他俩见的第一面,就是在一场竞赛上相互对骂,几乎就在几个月前重逢的第一面,这场活动依旧在继续。
但是现在……连笙云看了看自己身上叮叮当当的配饰,牛仔外套和因为上次掉色又重新补了一遍的粉发,又看看西装革履,一瞬间从暴怒变得沉稳可靠的谢闻澜。
他的身上还穿着颁奖典礼的修身礼服,手上是精致的腕表,整个人长身玉立锋利干练,冲着周萱颔了颔首:“放心吧阿姨,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连笙云觉得有什么似乎变得不一样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谢家的那场变故,又也许……是因为别的东西。
他听到谢闻澜说:“南哥的东西,我会替他好好守住的。”
*
谢闻澜走进会场的时候,众人已经在争吵不休。
“当初这个项目可是乔总要做的,跟那边对接也一直都是乔总,现在乔总出了事,人家未必认我们啊。”
“就是啊,还是等乔总清醒了再说。”
“是啊,本来就是个费力赚吆喝的事,钱是我们出的,可这吆喝不一定是给谁买的呢。”
众人议论纷纷也不过一个想法,这么大笔钱和资金投入去做公益属实没有必要。
至于为什么要开这个董事会,所有人都清楚这不过是走个流程的事情,反正南渡现在又不可能站起来反驳他们,到时候就说是大家一起商议,他想发火都找不到对象。
“陈总去外地出差了还没回来,公司也没个主心骨。”
“唉,”不知道是谁叹息了一声,“要是刘总在就好了,市场这块,刘总才是最懂的。”
“对啊,当时表决的太快,其实刘总这些年为公司……”
连笙云深深地皱起了眉。
即便是他都听出了不对劲,南渡刚刚出事,就立刻有人提起刘培元,这个时间实在是太过巧合,他猛地转向谢闻澜:“你说指使马丁的人,会不会是……”
“不好意思,”谢闻澜在中间空着的那个属于南渡的位置上停下,双手撑在桌子上,“你们口中的那位刘总,刚刚因为涉嫌谋杀被带走了。”
“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刘总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连笙云不知道谢闻澜是在什么时候猜出来的并把情报提供给警方的,只是看着他从容不迫道:“不用猜了,实在好奇的可以过两天等警方通报。”
谢闻澜慢慢扫视过公司众人:“至于剩下的与此事有关联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包括刚刚念着你们刘总那些好的。”
几人终于恼羞成怒:“谢总的语气未免也太嚣张了些,您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里是宏兴的董事会,您不在颁奖典礼上,来这儿做什么?”
“就是,”有人跟着讥讽,“虽然您名义上算是宏兴的人,但那毕竟是子公司,而且现在,宏兴跟你除了乔总手里那点股份,恐怕也不剩什么关系了吧?”
“怎么没有关系!”
终于到了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连笙云挺直腰板,直接抢了秘书的工作,将那份协议拍在了众人的面前:“好好看看,他们现在该叫他谢董才对!”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南渡居然早给自己留好了后路,但仍有几个不服的:“不过是一份临时协议罢了,就算是乔总现在清醒着,更换CEO也要过董事会决策,你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这个位置想做就座?”
“可以啊,那就表决。”
谢闻澜拉开椅子往那个位置上一坐,脑海中不知怎地想起上次董事会,南渡坐在这儿,他站在门外等他出来的样子。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只是个连入场券都没有的小卒,却没想到,南渡在那么早之前就给他铺好了路。
谢闻澜鼻头一酸,又很快将模糊的视线眨回去了:“不过在表决之前,有一点我需要提前声明,我和乔总是伴侣关系,如果我进入宏兴董事会,那么云舟将跟着一起并入宏兴,我个人所持的40%的股份,跟随原本控股一起,纳入董事分红里。”
谢闻澜话音刚落,众生哗然。
谁不知道云舟现在是游戏界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光观鲸一个IP就值多少钱,更别提手里已经有了几个待上线的
项目,这简直是往他们口袋里送钱。
“这……”董事会就只管分红,终于有人忍不住心动,“谢总,你说的是真的吗?”
“谢闻澜!”
连笙云拼命地拽他的衣角:“你疯了?!”
“南哥让云舟独立出去就是为了给你条后路,你怎么能拉着它搅进来,万一宏兴保不住,那你岂不是……”
谢闻澜转向他,他的眼眸专注而深情,带着无法质疑的坚定,一字一句道:“那我和他一起。”
连笙云一愣,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说的并不只是公司。
“是真的,”谢闻澜转向询问的副董,“现在可以开始表决了。”
众人相互望了望,都有些心动,却又都在等着别人先做那个出头的,能坐在这里都是老油条,分钱可以,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没人想当被抓出去的那只鸡。
直到门口处传来一句:“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