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别叫他咬伤了自己。”梁昱衍包含怒意的声音传出:“关进后院下人房里,谁也不许去看他!”
小九已经因为抵抗那股席卷全身的痛意而彻底失去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头脑昏沉地被人抬起四肢,耳边响起来梁昱衍恼羞成怒,变得有几分尖厉的声音。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自己的下颌骨被强制打开,嘴里被塞进了一团什么,他这个时候牙关咬得极紧,嘴里已经有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小十二因为不放心,在梁昱衍院里徘徊踌躇着还未离去,先是忧心忡忡听到里面摔碎碗的声响,又模糊听到几声争吵,没多时便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小十二彻底藏不住了,于是又出现在梁昱衍门前,看着两个下人抬着小九不断发抖的身子出来,嘴里还塞着巾帕,他追着问跟在后头的胡钥。
“胡大人,怎么回事,怎么没有给小九解药呢?”小十二神情有几分掩盖不住的急切。
胡钥再在侯府里身份与寻常下人不一样,也到底是个下人,如何能称得上“大人”二字,可他此时听小十二问得焦急,一时于心不忍,还是回道:“你劝劝小九吧,不是主子不给他解药,是他从这回回来就总与主子犯犟,这如何能讨得着好处,还是……”
话音未落,便听到梁昱衍又在屋里厉声呵斥道:“把他赶出去,什么阿猫阿狗的没规矩,也敢在我侯府里乱逛!”
小十二还没来得及和小九说句话,就被几个下人请出了府。
对于梁昱衍来说,小十一,小十二等等一系列与小九有关,并有时候被他带回来给些糕点零食的无骨刃们,其实和他养的一只宠物,不定时会从外头携带回来些小鱼,小鸟没什么区别。
觉得碍眼的时候会说两句风凉话,但是更多时候梁昱衍是并不屑与他们计较的,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糕点蜜饯,侯府宅邸用度奢靡,每日后厨里剩下的需要清理的也不止那一点。
而且每次小九被发现的时候就会对自己特别殷切,好像有点担忧自己不喜,这种对于梁昱衍来讲都不避当作一回事的事情,却能叫小九感恩忘怀,长此以往,梁昱衍都漠视了小九这种行为。
而这个时候,梁昱衍本就在气头上,对小九都下了狠心要做教训,更何况小十二。
小九被关了起来,丢到了一间空屋里,绑起来了手脚,塞了嘴。
时间被拉得极为漫长,小九只能凭借眼前模糊的光亮来感知白天和黑夜,可饶是如此,他也是记不得到底是过去了几日。
在此期间,他没有喝过一口水,也没吃过任何食物。
“他把头……头撞烂了,可要拿药包扎一下。”
看守在小九门前的下人,站在梁昱衍门前,战战兢兢地说道。
整个侯府都知晓,小九在梁昱衍这里到底是什么分量。
不管是梁昱衍对小九怎样的态度,做出来什么样恶劣的事情,那都只能是梁昱衍来做,此前曾有过下人看看梁昱衍对小九不假辞色,便真以为小九不受主家待见,看碟下菜地也对小九吆五喝六,后来被梁昱衍发现,在那寒冬腊月里把那下人打了三十大板,从后门丢了出去,那人整个臀腿处一片软烂,爬都爬不动了。
梁昱衍这人心窄气小,又对小九有着不同寻常的占有欲。
这时候虽然是在处罚,可是真要是在自己手里出了点什么事,那真是十条命都不够被梁小侯爷折腾的。
“吱嘎”一声,木门被推开,梁昱衍迈开脚,走进了关住小九的那间下人房里。
小九形容狼狈不堪,额头上确实被撞出了血,血从那伤口处流下来,他那半张脸被地上的灰尘还有血污弄得乱七八糟的。
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甚至是有几分发灰的,被捆绑着的手脚处被勒出来的痕迹并不深。
那绳捆得不紧,主要还是叫小九不要为了转移疼痛弄出来些别的皮肉伤。
小九陪在梁昱衍身边太多年,梁昱衍这个不合格的主人也多少对饲养一把无骨刃有了几分经验。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小九,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都已经濒临了极限。
梁昱衍走过去,脚步停到小九脸前。
小九侧躺在地上,眼前是梁小侯爷那双黑底金丝云纹的筒靴。
“把自己弄的真脏!”梁昱衍语气里故意带着几分嫌弃,重重说道。
小九听到梁昱衍的声音,脑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偏过来,将梁昱衍立在身前的影子看真切一些。
梁昱衍这时候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他,直到听到小九喉咙里发出来一丝若有似无的呻吟,他才缓缓撩袍,低下了身。
小九被困住的手被解开了,却好像还没恢复知觉一样,不怎么能动。
梁昱衍这时候将他的身子抬起来,脑袋放到了自己腿上,细细把他被血污还有汗水沾染湿了贴在脸颊的细发理到了一边,露出来了那张眼神被这蚀骨的痛意折磨得失神的脸。
梁昱衍细白的手指从小九脸上划过,“这几日,可反省清楚了?”
小九眼睛异常迟钝地眨了一下,似乎还不能确定眼前的梁昱衍是否是真实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因为自小在梁昱衍身边之时,并非是第一次经历因为惹了梁昱衍不快,被故意在毒发之时丢置在一间空屋里,不被理睬。
那时候小九尚且年幼,心性并非现在能比,曾经很多次在哭到气短濒临绝望之时,眼前出现过幻觉,以为梁昱衍终于消气来看自己,愿意放自己出去。
小九嘴里塞进去的巾帕已经被他吐出来半截,梁昱衍顺势伸手扯拽了下来。
“解药……给…给我…吧…”小九语气软了下来,嘴唇起了一层皮,没有一点血色。
梁昱衍却细细打量过他狼狈的脸庞,发现他脸上虽然湿漉漉的,沾着血污,那双眼却是没有肿胀起来。
他没有小时候爱哭了。
梁昱衍心里莫名划过什么,他在小九这里丧失过太多他此前熟悉的东西,但并非是每次都有所察觉。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梁昱衍凑近了小九,叫他那双浅色的一片迷蒙的眼眸里映出来自己。
突如其来的,梁昱衍在小九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时,心颤了一下。
手里小九软弱无骨的身子,有些冰冷,梁昱衍手倏然一收,拥紧了小九。
恍若搂住一块滑软的冰,梁昱衍现在身子骨不比从前,又被萧崇叙一掌打得刚能下床,被这凉意一浸,便喉咙口有几分痒意。
可是这一刻,梁昱衍将小九搂抱住,把下巴放到他肩膀上的时候,他强压下来那股想要咳嗽的欲望,开口说道:“小九,你与我耍脾气时,哪回讨了好了?怎么总是不长记性。”
小九沉默着没说话,梁昱衍继续说道:“你之前不是不喜欢我把你借给离王吗,我以后不会把你再借给他了,如何?”
梁昱衍说着说着,委屈起来:“我才不信你真的喜欢上那什么劳什子崇王,你们才认识多久,见过几回?”
“是在气我吧?小九你总是这样,惯知晓怎么才叫我最生气!”梁昱衍越说越是气恼非常:“小九,你怎么这样死心眼,我与离王总归是没有可能的,往后我有的难道不是只有你。”
“我自始至终,都是只有你啊。”梁昱衍喃喃重复起来,脸贴在小九肩上,心里一顿说不出的滋味。
他与小九实在是分别太久了,三年的时光,从小九来到他身边,他就没有离开自己这么久过,这刚一找回来,小九却再不像从前那般待他了。
再是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小侯爷,身子在此前损伤了根本后,便弱了许多,现下还不显,到了日头冷了,冷风一吹,便会缠绵病榻多日。
久病之下,对心性的磨损也不止是一丁半点儿。
难得的,梁昱衍心头会涌上来一些,不再想与小九再怄气,再互相折腾的念头。
梁昱衍抱着小九,摸过他颤抖的脊背:“你说与我听罢,说你不喜欢崇王,说你愿意与他断干净,好不好?”
“这里风声不好,待我爹爹安排好,我们便离开这里。”
梁昱衍这样的态度在小九面前看称得上是绝无仅有,已经能够称为“求和”了。
梁昱衍耳旁是小九的喘息声,不知缘由的,梁昱衍竟然感觉到了几分紧张之意。
时过良久,他却听到小九在他耳侧轻轻吐出来一个“不”字。
那一瞬间,梁昱衍的表情彻底僵住,他猛地抓住小九的肩膀,二人分开,他望着小九的脸庞。
那神色形容起来,和当胸被捅了一刀没什么区别。
再看那小九的模样,还依然是极其虚弱,没有任何威慑力,眉头紧蹙着,脸色苍白。
望着他的眼睛好像盈着一层水,明明下一秒就应该讲出来对梁昱衍认错祈求的话,可是他却说不。
“你疯了。”
梁昱衍用冷静的有几分诡异的语调,下定论,他说:“小九,你定是痛得神志不清了,才说这疯话。”
第31章
梁昱衍像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他勉力支撑着面部的表情,用笃定的语气重复完,便起身站了起来,说道:“你还是再冷静下,仔细想想清楚吧,下回我可不愿再听你胡言乱语了。”
梁昱衍把小九重新放回地上,他转身逃避似地迈开了脚。
小九重新回到冰冷的地面上,看着梁昱衍转身要走,再忍受不住一样,伸手抓住了梁昱衍的脚。
素白修长的手指落在梁昱衍的锦靴上,原是那样微不足道的力气,却轻而易举绊住了梁昱衍。
“不要……求求……主子饶我…疼…”
小九牙关轻颤着,断断续续,艰难地吐出来这些字眼。
梁昱衍身体像是被那几个字钉住,浑身僵直了一瞬后,他骤然转身,那脸上强做的镇定出现裂痕:“你还知道我是你主子!?你现在心里……”
梁昱衍不断提高的声音被贯穿小九耳膜的耳鸣声掩盖,他的眼前梁昱衍的影子开始忽明忽暗起来。
他再听不清楚梁昱衍到底又在对自己喊些什么,只感觉到在下一个瞬间,他的嘴唇突然被什么咬住。
然后嘴里被递进来一颗什么,苦涩的药味和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小九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向朝后躲,却浑身失力。
可那下意识的动作已经昭显出来小九对自己的抗拒。
梁昱衍恍若困兽,越发用力箍住小九。
极其浓重的血腥味在两人之间散开,那可以说完全称不上是一个吻,更像是某种被背叛后报复性地撕咬。
本就极其虚弱的小九,在这梁昱衍毫无章法,剥夺呼吸的动作下,他彻底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小九身子软塌塌地倒在梁昱衍身上,额头上还是未干的血,嘴唇被咬烂了一块,那样形容枯槁,苍白无色的脸,明明应该更加狼狈弱势才对。
可在小九倒下来的那一刻,明明再一次顺利逼得小九求饶的梁昱衍却更像是那个被斗败的人,好似被凭空夺走了什么宝贝的稚童一样,目眦尽裂一双眼盯着昏倒在自己怀里的小九,汩汩流下来眼泪。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吻,梁昱衍在此之前,并未亲吻也未允许过小九碰自己的嘴唇。
但是他曾在小九离开他之后的日子里,不止一次预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他愿意施舍于对自己心怀不轨的小九一个吻,那么他那面相寡淡的脸上会浮现出来怎样一副惊喜的,感恩戴德的神情。
可是梁昱衍在此刻,才算是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与小九相伴而生的那段岁月,已经彻底回不去了
他所想象的那些都将不会再发生,梁昱衍自以为握住小九的身契,握住能够止小九痛意的解药,握住小九所有弱点,就握住了小九的全部。
可是一颗变了的心,他越是攥得紧,反倒越是被那颗心扎得鲜血淋漓。
可是他直到此时,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他自己停留在三年前那段岁月,小九却能毫无留恋地往前走了。
梁昱衍想不明白,为什么呢?
“这是前些日子,窜进咱们宅里的一只野猫,胡钥把它洗干净了。”梁昱衍怀里抱着那雪白的一团,走上前来,把他放塞到了半坐在床上的小九怀里:“我是养不来这些东西,还是交给你吧。”
小九被掌心毛茸茸的触感一惊,定眼一瞧,便看见那猫儿碧眼儿长毛,碰见生人却也不躲,只知道嗲嗲地“喵喵”叫。
这模样简直跟雪团儿一模一样,只是性子却截然相反。
这样难寻珍贵的品种,怎么可能会那么刚巧窜进侯府来,小九不知道梁昱衍又在搞什么把戏,与自己扯这样明显的谎话。
可再是如何与雪团儿相像,到底也不是小九从前细心养过的那一只了。
瞧小九也不说话,梁昱衍看他神色有几分倦意,又问道:“可还是没恢复好?”梁昱衍迈开脚步,走到小九的桌前,看着桌上的碗,开口说:“怎么没把这参汤喝完?你这样如何补得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