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凝云眼前一白,那口气再提不起来,原本想要彻底放弃挣扎,转念又想到什么,生怕那一脸倔强神情的王祁下一句也大喊一声死也不会说云云。
齐凝云伸手在时雪剑上拍了拍,低声劝道:“别这样,别这样,大师兄,有话好好说……”
那王祁这时却开了口,望着萧崇叙道:“什么先皇遗诏,我不知道。”他语气不见丝毫慌乱也就罢了,甚至还带着身为天子忠臣对于崇王此行应有的愤恨:“陛下正在宫里养病,崇王不去看望与身前侍孝也就罢了,怎敢说出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下一瞬,萧崇叙朝王祁身前走了一步。
一时间裴卓裴远连带着齐凝云都绷紧了身子。
“大师兄!他可不能随便杀了!”
“王爷,千万冷静啊!”
“王爷,不如将他交由我们审吧!”
三人齐齐出声,却听那站定在王祁身前的萧崇叙突然凝声说道:“不对。”
萧崇叙的视线落到王祁身上,他说:“他不是王大人。”
第33章
“小哥,昨日在这儿的那位大夫呢?”小九趁着夜色,来到那小巷子处的药房。
他进来后左右打量一眼,却并未发现药房里的那位老大夫。
那店里的伙计对这位戴着面具的年轻人略有印象,说道:“是你啊,我们师傅被叫去问诊了。”他看着小九,转而走向他身后的柜子,翻找了一番:“对了,师傅说若是碰见你来,就把他留下的便条给你。”
小九接过来那伙计递来薄薄发黄的一截纸,便条很小,好在内容也简短非常。
短短几个字,映入小九眼中,他的动作先是一顿,浑身僵直一瞬后,似乎还是有几分不敢确信,出声问道:“可有弄错的可能?”
那伙计闻言瞪大了眼,对着质疑他师父的小九语气有几分不善了起来:“怎可能会弄错,这样简单的事,交给新来的学徒也能验好,更何况师父!”
面具后的小九脸色苍白,额角因为强压着什么情绪筋络抽动,他迈着脚步,头脑混乱的刚走出小巷,就听到迎面而来的风声。
小九立而站定,微一抬眼,便看见是神色慌张的小十一来到了他身前。
“小九!出事了!”那小十一气喘吁吁,对小九急声说道:“出大事了!”
临渊营,小十二的房里。
小九与小十一赶过来之时,小十二身上的裹伤口的布已经被血水浸染了个湿透,浓重的药味还有血腥味,扑了人满鼻。
屋里因为小十三,小十五还有小十七都在,小九他们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就更显拥挤起来。
小九走上前,几人为他让开路来,他看到这几把年岁尚小的无骨刃各个都红了眼,甚至小十五还站在后头,用力地抹了一把鼻子。
小九望向床上,小十二面色惨白如纸,嘴唇无一点血色,眼睛半阖着,一副进气儿多出气少的模样。
“怎么会搞成这样?伤得这样严重?”小九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
小十二看到小九来到床边,原本半闭着的眼睛,费力地张开,气若游丝轻轻叫了一声:“小九……”
“还不是因为那个凌壹,故意交给小十二甲等的活,那样的活计我们根本做不了!这下好啦!小十二勉力做了,现下命也要丢了!”那小十五在几人之间年岁最小也最藏不住事,这时候说着更大声地抽泣了起来。
“小九……我有话与你说。”躺在床上的小十二微微偏了偏头,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却叫他不自觉闷哼一声,喉咙口涌上来血,小十二又强忍着咽了下去。
他实在是伤得太重了,小十五他们为了救他偷偷带进来大夫,见着他都是唉声叹气摇着头走的。
小九与小十二的眼神对上,旋即对身后的无骨刃们说道:“你们都先出去。”
待屋里其他的无骨刃都离开,屋里也安静了下来。
小十二的目光紧紧盯着小九,然后喘息着张开嘴:“来……”
小九走过去,弯下腰来,贴近小十二,强忍着眼眶涌上来的热意,说道:“小十二,你有何要与我说的,便说吧,我好听着。”
那小十二目光定定地看着小九,而后那原本垂放在身侧的手,缓而又缓地碰了碰小九。
小九低头一看,小十二被血污沾染的掌心,露出来一颗赤色药丸。
“小九,这是解药,下回毒发,你便可不再疼了。”
小九霎时间愣住,望着那手心里药丸的眼神怔怔发直,他僵硬地抬起来头,看向对自己正微微勾起来嘴角的小十二。
“小九,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吗?”
小十二眼睛望着他,一刻也不愿错开的样子,看着小九那副神情,他又说:“好像是会。”
“但是叫小九难过伤心的事太多了,我还是不愿再叫小九多这一件,只可惜……”小十二轻咳了一声,再咽不下去那血,一口鲜血呛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话。
小九像是被那口血灼了心一般,他上去一把将小十二扶了起来,将他揽在自己怀里,抚着他的背,为他顺气。
那小十二却趁机牢牢抓了小九的手,小九的手心被那颗药丸隔得生疼。
直到此时,他终于明白过来什么。
小十二躺在他肩上,只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
“我每回能见到小九,与小九多相处一分一秒都叫我好欢喜……”小十二腼腆地笑了一下。
“小九却总喜欢带着小十一一些,我总好羡慕他。”小十二声音越来越低。
“不是更喜欢小十一,是因为小十一功夫比你们强一些,我才多叫他帮我。”
“那我这也算帮你了吧。”
那隔在手心的药丸滚烫,将小九的掌心乃至心扉都烫得产生痛意。
“算,小十二帮我大忙了,我下回定不会痛了。”
“好,那就好……我与大统领做交换,若是能做完这一趟活他便多给我一颗解药……这事是我心甘情愿的……交换…小九勿要与大统领再起争…执…”
“我知你与小十一…在查探小六的事情…我曾在半年前……看到营里的新货将他的尸体埋在了后头深山里…那坟前有一棵槐花树……”,话的尾音渐不可闻。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十二临之将死,还在想为小九尽一份力。
“小十二!”难以抑制地一声哽咽,从小九喉咙里溢出来。
小九的手轻颤着,为小十二合上瞳孔已经涣散的双眼。
终到此刻,那隐藏在小九记忆里的某个画面一闪而出。
那是他刚接手这一批无骨刃不到一年的时候,他带着他们去临渊营后头的一片林里放风。
小九吹着口哨引唤过来一只鸟儿落在他的手臂上,正扭头冲他后头的那群半大的孩子炫耀。
无骨刃们无一不惊呼新奇地望着小九手臂上正张着颜色艳丽的翅膀的鸟儿,却只有那站在小十一后面的小十二在呆呆愣愣望着神情明亮得意的小九。
可是直到死,小十二也未曾对小九展露过半点心意。
他知道小九身上承受过太多,因此不愿意给小九再增添一丝一毫的负重。
“我那日不该叫你送我回去……”如果没叫小十二亲眼目睹自己在梁昱衍年前那副凄惨无比的模样,那么小十二或许就不会有今日。
小心口如压着一块巨石,他失神地喃喃重复:“我不该……不该…”
他这般重复着,手心却攥紧了那颗小十二给他的解药。
那颗解药在他的手心里,被攥得粉碎。
埋葬小十二时,天空飘起细雨。
与小十二同批的无骨刃们,神情无一不沉重悲伤,他们还不像之前的无骨刃那样冰冷麻木,大多数对死亡这一字词背后所蕴含的东西产生疲乏的倦意。
留在临渊营里的无骨刃们都杀过太多人了,很多时候那都是极为短暂一瞬间发生的事。
而无论是哪一批,对于同类的死亡,无骨刃们还是会产生类似于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
毕竟他们从未见过寿终正寝的无骨刃是什么样。
大多数不是被买走彻底失了消息,就是留在临渊营里,在领功堂不断地接活,直到某次的失手,而损陨。
梁昱衍的门被推开,一阵微凉的夜风袭来,将他惊扰而醒。
“谁这么大胆!”梁昱衍强撑着困意,厉声斥责道。
这侯府里除了他爹,还没有能不敲他的门,不禀告就直接推门而入的人。
待那床帐一撩,梁昱衍睡眼惺忪地望去,霎时间睡意便退了大半。
“小九?”
小九深夜无声而入他房中。
原本该是件能叫梁昱衍联想出一些与旖旎之事有关的事情。
只是那小九脸上失魂落魄的神情,还有身上看起来湿漉漉还在不断往下滴水的衣服,都彰显着小九此行与梁昱衍愿想的那些,绝无关联。
饶是如此,梁昱衍还是只身着着单薄的亵衣,从床上下来,快步走到了小九身前。
“你怎么了?”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小九:“发生了什么?你去哪里了?”
接连三问,小九却避而不答。
他缓缓抬起眼眸望向梁昱衍。
梁昱衍不知为何的,被那眼神落在身上时,心中骤然一寒。
“在我十四岁半之时,那时我来侯府不到两年,你偶然一次起夜意外撞见了我在院里的树上吊腰,身子对折着挂在树上练功,你被惊吓住,因此大发雷霆,用你那鞭子将我抽打至半死,并且不许我日后再练,甚至还下令给全府的下人,若是有谁再发现我练功便要告知于你,你定将狠狠惩治于我,并且给赏与发现的下人黄金十两。”
“我原以为你如此气恼,对我下那样的狠手,是因为我将你吓尿了裤子,使得你丢了面子,更要报复于我。”
梁昱衍听他说起旧事,心头涌起一阵不太妙的预感,却又强撑着不自然的脸色问:“怎么?小九半夜不睡觉,却要与我翻旧账?”
“可随后未出一个月,你见着旁人舞剑觉得威风华丽,便也闹着要学,梁将军为你请来师傅教你,你却说看不得你早起练剑我还在酣睡,应要我与你一起练剑。”
“可不到半年,你便又说自己不是练剑的苗子,还是甩鞭子适合你。”
梁昱衍听到这里,不由沉沉出声:“小九,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你本就是不想我再练那套我由临渊营里带来的功法,是不是?”
梁昱衍似觉小九这话好笑:“是又怎么样,你那套将人能团成团的功法有什么好练!?”
小九却并不回答,只还直勾勾盯着梁昱衍,用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语调继续叙说着:“自我来到你身边,回回到了我毒发之时,你总要在此之前百般挑我的错处,好借由拖延,看我经受苦痛折磨,苦苦哀求于你,你才愿意施舍半颗。”
“我原以为你就是想要折磨我,看我痛苦罢了。”小九话音一转:“但其实不是。”
“又或者说,不单纯的是。”他补充说。
梁昱衍变了脸色,又故意问:“那本就是你做错了事,我身为你的主子,还罚你不得了?”
“你以为会是什么?”梁昱衍冷哧一声。
“是因为我身体里本身就无毒可解。”这样一个惊天秘密被小九以极轻的语调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