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崇这时说道:“他这般辱骂小九,我自是忍他不得!”
“……”
小九抓着他衣袖的手一滑,面色复杂非常,心下疑惑,却又被萧崇叙笃定的语气和肃杀阴冷的表情所蛊惑,有几分迟疑地道:“他当真是……在骂我?”
未等萧崇叙再说,那梁昱衍便又开口了,在屋外阴阳怪气地说道:“未曾想到,这金尊玉贵的崇王竟会行偷窃之事,做出如此宵小盗贼行径。”
“夜闯私宅也就罢了,还要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传出去也不怕外人笑话!”
“还不快把我的石头还来,从我家宅院里滚出去!”
小九看梁昱衍在外头跟个小疯子似的撒泼,目光又落到萧崇叙胸前,不由深深闭了闭眼,旋即又睁开,对萧崇叙说道:“你拿他那块破石头干什么!还给他吧。”
是那块刻着小九字迹的石头,那上头是一句情诗,被摆放在梁昱衍的床头,用那上好的檀木锦盒又垫了银白的绸子。
萧崇叙想,这才不是一块破石头。
“我不还给他。”萧崇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你……”小九一时语结,不知道萧崇叙怎么会把这么理亏的事情,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除非你也给我刻一句。”
小九到底是肉体凡胎,本就几经挣扎,疲惫不堪,这时候也彻底失去了耐心一样,对萧崇叙沉了脸:“别胡闹了。”
小九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夜深露重,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是要赶萧崇叙走的意思,直到此刻,萧崇叙那张寡着的脸才彻底变得冷若冰霜起来。
若是从前那时候,小九总是痴缠着自己,时不时便要对自己摸摸碰碰,到了晚上还喜欢赖在自己屋里,跟自己说些“夜深露重,殿下还是早早来我身上休息”这样之类的话,而现在,他只是出去一趟杀几个人的功夫,小九便完全变了。
未曾料到,小九也是这样得到了便不珍惜的男人。
第37章
“小九从前待我可不是如今这般模样。”萧崇叙声音减低下来。
小九眼帘半遮着,在院里不甚明朗的光线下,看不清楚神情。
“小九从前待我可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小九久未言语,莫名听到萧崇叙不知为何又重复了一遍他方才说过的话,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
只这透露着几分疑惑的一眼,便叫萧崇叙那薄唇逐渐抿紧,眼眶子气得也有几分发红起来。
那不算细微的神情变化落入小九眼中,好在早在过于复杂的人情世故中,小九也算是修炼出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一阵愣怔后,便恍惚觉出味来。
往常萧崇叙对小九说出来这样赌气一样的话,小九便会开始哄他了,这个时候小九却没有出声。
萧崇叙之所以又重复一遍,是因为他以为是小九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因此才没有说些软话,而不是真的故意冷落他,不愿意对他多做理会。
“什么模样?你们倒是都喜欢我伏低做小讨好的模样?”小九心下五味杂陈,却又故意这样说道。
萧崇叙却是瞬间被激怒了,莫名的难堪和失望叫他不由愤而出声:“我们?我们是谁,小九把我和谁放在一起比较?”
他不含丝毫善意的目光扫过梁昱衍,又转回到小九身上,看着默不作声的小九,失望透顶一般冷笑一声:“我看在小九心里,我还不如他呢!”
萧崇叙再待不下去,他跃步而上,院里黑压压一片人都惊恐地后退,一时间哗啦啦响声一片。
一块用金子重新镶嵌起来的石头,从他怀里掏出来,萧崇叙狠狠往梁昱衍脚边一掷:“给我我还不稀罕要呢!”
那石头此前本就摔碎过一次,这是找了师傅重新拼起来的,这崇王不知是不是故意,一手下去,落到地上,那石头碎得都快成渣了。
便是叫哪个手艺绝妙的师傅也再无拼凑而起的可能了。
梁昱衍一时间失去了反应能力,双眼睁大,嘴唇都微微张开,难以接受地望着地上那堆已经徒留几块金子的灰渣。
“你这个混蛋!你……你竟敢……”梁昱衍胸口剧烈起伏起来,眼珠子微凸,因为过于愤怒,以至于话都说不完整,人就已经气得快要厥过去了。
再看那崇王殿下,这时候已经潇洒转身离去,连个影子都不剩了。
院落里又响起来胡钥苦口婆心劝梁昱衍莫要动气的声音,还有奔走而出去叫大夫的人,一众假模假式架着刀的护院们也都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这场闹剧到了后半夜,才潦潦收尾。
许是赶到了雨季,自那日那场暴雨之后,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小雨。
天始终不见晴朗,透着一股阴冷,清晨的时候天空中更是蒙着一层灰雾般。
小九自己修整了屋里的窗户,期间拒绝了数次梁昱衍要叫自己去他房里的要求,屏蔽过无数句他叽叽喳喳明里暗里对萧崇叙的恶意诋毁,还有些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
这般过了几日之后,小九再一次放飞手里的一只飞鸽。
白鸽振翅飞向天空,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给小十一传信,却没有丝毫的回应,而且小十一此前来找他也算得上是频繁,极少有这么久不见人影的时候。
小九心下不安,突然走到桌面,一翻黄历,算了算日子,眼睛盯着那用朱色圈起来的时日,心下便是涌上一股非常不妙的预感。
“嗒嗒”几声,是脚尖轻盈点过路上淤积的水潭,发出的声响。
小九从侯府跃出,一朝临渊营的方向飞奔。
至傍晚,小九来到临渊营,便觉得营里气氛微妙,透着一股看似平常却有股子说不出来的紧张压抑之感。
有几个并不太熟悉的面孔,还有来来往往穿梭在营里的新货。
小九摸回自己院里,总算是见到几个熟人,左瞄右望,却始终没有见到小十一的身影。
“小十一呢?”
小九进到小十四屋里,看到小十三小十五也在这里,不知道是正围在屋里,都愁眉苦脸地在做什么。
“小九!”
众人看见他,便仿佛看见希望一般,齐齐望向他。
“小九,你总算来啦!”
“小九不知道,小十一他被大统领寻了错处下了地牢了。”
“这都关了好几日了,也不知道他在里面怎么样。”
“小九,大统领最近都不叫我们出营,我们都没法通知你,他把那捏骨先生接回来了,还找那些新货去看守那批新来的孩子!”
“小九……”
这几人见到小九,便七嘴八舌地朝小九说起来,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一个个目光切切望着他。
“他把小十一下了地牢?”小九快步流行,身后跟着小十三,为他撑着伞。
小九问道:“什么由头?”
“办事不力。”小十五在后头跟着,嘴快地抢答。
“倒不会找个新鲜的理由……”小九若有似无的声音落在雨声里,有几分遮掩不住的嘲意。
待一行人来到临渊营地牢门前,小九刚一走近,便被拦了下来。
小九抬眼,浅色的眸子直直望过去:“怎么?”
到底是扮过数年离王,那长居上位日积月累熏然而出的气质与威压感简直叫人难以形容,那守卫强撑着镇定,却避开了小九的视线,硬邦邦回道:“大统领有令,除非经他允许,否则谁也不能进入地牢。”
小九闻言冷声道:“那若是我今日就非要进呢。”
“就是就是,我们现在就要进去!”
“小十一就是算是办事不力,也算是罚了几日了,早该放出来了!”
“别跟他废话,我们冲进去……”
那后头几个找到人撑腰壮胆一般,叫嚷起来。
这头正在吵闹,那边却响起来一道语气不善的声音:“我瞧瞧谁这么大胆,敢在这临渊营里撒泼耍闹!”
凌壹身着一身玄底暗纹锦袍,脸上戴着常年不摘的黄金面具,后头跟着十多人,齐齐整整穿着黑衣,遮着面,朝小九这边走来了。
这是听到小九来了的消息,便闻着味似的赶来了。
“大统领是觉得一个小十二还不够,还要拉上小十一才算过瘾?”小九这时候已经是掩不住情绪,提及此事,眼珠子望向凌壹之时,都浮现出来几根红血色。
凌壹闻言,装模作样地嗤笑一声:“小九这是哪里的话,小十一领了活,没做好,却只顾着逃命,本就该回来挨罚,因此才会被下了地牢,这本来就是临渊营的规矩,对谁都一样。”
“是吗?”
凌壹挑眉应道:“是啊,不是我说你小九,常回来临渊营探望不是不行,可是你也该知道谁是你的主,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抬手拍了拍小九的肩膀,语气包含轻蔑:“就算是你再得侯爷恩宠,这临渊营的事也轮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大统领执意如此?”小九后退一步,错身避开凌壹拍在他肩上的手,眼睛冷冷望着他。
却没有想到,那凌壹一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直接越过他们,对着地前的守卫命令道:“给我加强看管,别说是那些杂七杂八的外人,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
自那日从侯府离开,萧崇叙回到崇王府,便一直心绪不佳,郁郁闷闷。
接连而至的小雨,叫他好几日也都闭门不出。
时雪剑已经被他擦得亮得反光,从剑柄到剑身,都是一副千尘不染的模样。
书房里翻得卷了边的几本风月本也不再能提起萧崇叙的兴趣,他耷拉着脸,将剑放回刀鞘里,又将摊在书案上的风月本整理着收起来。
那目光扫过本子上,难舍难分粘连在一起似的两个男子小人,萧崇叙面无表情的将那本子合上了。
崇王殿下现在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殿下,纵观数十本痴男怨男的爱恨嗔痴,还有那曲折离奇的情节发展,萧崇叙总结而出,那些善变的,三心二意的,不懂珍惜的男人大多都落得了一个不甚美好的下场。
小九如今唯有早早悔悟,反省自身,才能免得日后自食恶果,追悔莫及。
只是不知道小九到底要到何时才能醒悟这一点……
萧崇叙心不在焉地将手里的本子塞回去书架,这时候突然发现,因为他这段时间买下了太多书本,这架子有点拥挤,塞不下了。
他左右打量,于是决定将书架最上方角落里一本落了很厚的灰尘的旧书抽出来。
结果那书籍似乎是因为时间太久,加上萧崇叙力气有点大,原本就有几分松垮的书一经抽出,便要散开了似的,掉了几页。
这是一本晦涩难懂的古书,萧崇叙拍了拍书身上的灰,那书名露出来,他动作随意地翻了翻。
刚翻了没两下,便动作一停。
那其中一页,边缘处墨笔撰写着两行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那正是小九的字迹,与梁昱衍房中那块石头上的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文末诗句引用“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绝独艳,世无其二。”郭茂倩《石白郎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