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壹原本是该庆幸的,料想该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九怕了自己,可不知为何,在这份出奇平静的背后,他总是有几分心神不宁。
可是他叫来营里巡查的护卫,询问起来,也都是说一切如常。
凌壹在这日听完手下禀告自己的消息后,略微思索片刻,便要亲自去校武场查验一番。
手下皆是对大统领这时常疑神疑鬼性子已经习惯,于是也不耽搁,几人跟随着凌壹来到了校武场。
来到这摆放着数十药坛的校武场内,凌壹目光扫过那些见到他都低头行礼的守卫们,他也不言语,那黄金面具下,敏锐多疑的眼珠子转动,他看似慢条斯理地行走在这校武场内,路过那摆放整齐的药坛。
里面有几分轻微的异动,还有稚嫩的呼痛声,只是这般时日过去,大半孩子都已经耗尽了力气,便是拍打坛身,动静也没那么大了。
就在凌壹行至最后,到了那封压着小十一的那一坛旁侧之时,听到里头那寂静一片,像是装着一坛没有任何波动的死水。
那旁边看守的人被凌壹目光扫过,不由有几分紧张,可却不觉得这坛里有什么差错。
那小十一本就是个成年男子,缩在坛里本就比平常孩童身骨更显压迫,况且身上还有伤口,前日这坛子里还有些微动静,至今日时间过去这么久,也确实该无力再挣扎些什么了吧,更甚者说已经在里头断气了也说不定呢。
而且那大统领本不就存在要小十一折在坛里的心思吗……
就在那护卫心里都飞快的闪过这些弯弯绕绕之时,那大统领却出乎意料的伸手将身后那哑巴刺客身侧的长刀抽了出来,凌壹扬刀而起,那气力夹杂着他强劲的内力,刀身撞上坛肚,瞬间将那坛子砍得四分五裂开来。
“哗啦”一声,碎掉的坛身散落一片,里头的黑漆漆散发着浓郁沉香的药水流淌而出,蔓延至他们的脚底。
在那药水与沉重的残片之间,显现出来的一物叫在场的众人都是惊得脸色骤变。
那是一只被绑了嘴的羊,是足了月份的羊羔,眼睛圆睁着,已经断了气。
在那一瞬间,那看守这一坛的护卫简直像是被骇破了胆子那般,跪了下来,对着凌壹求饶道:“大统领!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话还没说完,便被凌壹一刀直接上去抹了脖子,在那脖颈鲜血飙出的瞬间,那人脸上的惶恐惊惧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扑通”一声,是那尸体倒下的声音。
在那金色的面具之后,凌壹他透着阴郁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校武场内的圆坛。
天色刚一擦黑,凌壹便携着人闯进了小九院里,待他走到门前,一脚踹开那木门,却见里头空无一人。
凌壹走进去,看见桌上还剩下半杯冒着热气的茶。
他沉了气息,仿若从牙槽里挤出来一个字,命令道:“追!”
凌渊营里凌壹的手下四散而出,去追寻那小九。
就在这时,窗外却一闪而过一道黑影,凌壹毫不迟疑地夺窗而出,紧随着那人身后。
那小十五仗着身形小,腿脚更轻便,运起同出一门的轻功来都有几分小九当年的风采。
凌壹的手下大多不是无骨刃,这时候已经隐约跟不上了他们的速度,远远地缀在凌壹他们的后面。
几人来到临渊营后山的密林里,凌壹后头的手下被突然袭出的小十三小十六他们劫袭。
待凌壹一股脑被引至丛林深处,才猛然察觉后头早已没了动静。
他反应迅速,瞬间明白这是一场早有准备的围杀。
一柄剑从他后方袭来,他似有所觉,瞬时转身抽出武器格挡,脚抵着地接连暴退数十步。
小九未遮面,手持一柄长剑,这击被凌壹躲开之后,提剑又再次出击。
金属相撞的声音接连响起,一时间火花四溅。
凌壹自幼功夫便与小九不相上下,这时候两人打起来,皆是埋藏着压抑许久的怨恨,因此打得越发激烈,出手全是要了结对方性命的杀招。
“我当你多能忍,装一副不争不抢的清高圣人脸这么多年,你也憋闷坏了吧。”凌壹恶狠狠出声。
小九眼睛死死盯着他,开口道:“你不该伤小十二性命。”
“哧拉”一声,是凌壹的左胳膊被旋出了一个口子,有一手掌大,小九抽剑回来,未来得及再袭出,便被凌壹压迫贴至身前,短匕闪着寒光的刃口就要划过小九脆弱的咽喉。
小九折身躲过,还是被转而向下旋出短匕的凌壹刺伤了脖颈下的锁骨。
“我伤小十二性命?”凌壹冷笑一声后,咧嘴恶意说道:“谁叫他自己蠢,要为你求什么解药。”他故意要激怒小九一般,怒笑着:“哈哈哈哈哈,实在是可笑,为那样不值钱的东西送了命!”
“是你!是你故意欺骗他……”小九果然听他如此羞辱已经离去的小十二,心绪被激起,手下剑越挥越快,眼珠子都微微发红起来,咬牙切齿一般说道:“我今日便叫你为小十二偿命!”
“叫我为那贱命一条的蠢货偿命!也要看你有没有那本事!”凌壹此刻也是寸步不让,甚至还叫嚣着说:“那小十二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用命换来的解药不过是几文银子便能买来的吧!事情到如今这般局面,全都是小九你逼我的啊!”
凌壹身上已经有被小九激愤之下刺伤的数道口子,身上皮肉绽开,流出来猩红的血,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面目扭曲,极端妒恨小九一般:“若不是你在营里搅局,这凌渊营早就是我的了!我兢兢业业这么久,夙兴夜寐,这才爬到大统领的位置,而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买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来给他们送一送,便博得一群无骨刃都甘愿为你去死!”
“如果你早死了!小十一小十二他们根本也不会被你所累!”
凌壹手中短匕刺上小九的腹部,小九用来抵挡的剑身竟在凌壹这蕴含着内力的一击撞碎,短匕到底是刺入了温暖的皮肉里。
两人到底是都已经杀红了眼,短匕首拔出之时,小九喉口呛上一口腥甜的血,却被他强撑着咽了下去,他捂住涌出来血的伤口,退至身后的一棵树下。
“他们被我所累?明明是你心气狭小恶毒,才借由妄想铲除他们!是你自己身不配位,从没有把他们当人看!却还想要他们效忠于你,简直痴人说梦!”
“我身不配位?爬了小侯爷的床,又侍候于王爷的你就配了!?”这四个字像是狠狠踩中了凌壹的痛脚,他双眼赤红,带着浑身的凶狠杀意,恍若恶鬼:“你也敢说我不配!”
这一片树林在两人的刀光剑影之中,已经一片狼藉,树叶落下来大半,树身道道斑痕。
就在凌壹再次俯冲向那棵树下的小九,眼中含着要将小九毙命的尖锐恨意袭来之时,却被身后破空而至的一柄剑阻了去势。
那柄重剑来得又猛又烈,凌壹差点儿闪躲不及,内力运转之极致才堪堪躲开,饶是如此他脸上的面具也是被剑气所伤,裂开了两半。
那张与小九一模一样的脸露了出来,凌壹仿若当场被人剥去了什么。
明明该有什么不同的,在他成为大统领,拥有自己的名字,又戴着区分于无骨刃的金色面具的时候,他与小九小十一他们这些无骨刃该是不同的。
可在这个时候,凌壹并没有什么能够茫然的时间。
因为那萧崇叙此刻脚尖轻巧落地,伸手朝入土半身的时雪剑一探,那柄重剑便应受感召似的飞速回到了他的手中。
下一击很快就来了,没有丝毫停顿的,萧崇叙朝凌壹刺去。
凌壹瞳孔骤然紧缩,身子仿佛被充满威胁感的凶猛巨兽盯住,身子在这股强大的压迫感下甚至有几分僵硬,那剑还未至,他就已经被几分濒临死亡的恐惧彻底掌控住。
在那一瞬间,凌壹用尽全力去躲避那来势凶猛的一剑,可即使是这样竭尽全力的闪躲,他却还是被那重剑裹挟的剑气震得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碾断了般疼痛到麻木。
凌壹自知不是萧崇叙的对手,这时候身负重伤,已经萌生了退意,他眼神不甘地扫过在那树下的小九,又对着萧崇叙故意说道:“刚才倒是少说了一位,小九的入幕之宾可也有崇王一位呢。”
凌壹因为过分失血,嘴唇失了血色,却还做那副怪腔怪调:“小九,你自己打不过我,还喊来你这姘头来做帮手。”
“到底是不知廉耻惯了的人!”凌壹嘴里羞辱着,又撞见萧崇叙望着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无波无澜,仿若在注视一件死物。
凌壹心下涌起越加难以掩饰的恐惧,嘴上却越是不饶人:“小九身子崇王享用起来还舒爽吧,他这样的身骨可是由着王爷在床上折腾成什么姿势都行?”
“若非是如此,王爷这等千金之躯何至于来此地为他这一把无骨刃来出头?”
凌壹边说边退,额上的汗水模糊双眼,他那股濒死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在这一刻,凌壹清晰的认识到,他根本没有可能从萧崇叙手底下逃脱!
就在这时,凌壹一咬牙,也不顾逃命了,转而朝小九袭去,妄想在死之前也拖他下去。
“噗嗤”一声,是重剑入体的声音,那柄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寒光的时雪剑当胸穿过凌壹的身体。
小九不知为何地跌坐在地,望着那悬在眼前的剑尖。
温热的血滴落在小九的脸上,小九呆呆愣愣睁大了眼。
凌壹的尸体软倒了下来,露出来萧崇叙那张深邃俊美若天神般的脸庞。
萧崇叙似是思索回忆了什么,然后张嘴恩赐一般回答了,死在他剑下的凌壹临死前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说:“舒爽,十分舒爽。”
萧崇叙将剑从凌壹身上抽出,更多的血从凌壹的伤口里流了出来,被弄脏了剑萧崇叙有几分不悦,但是目前有比擦剑更要紧的事。
密林里弥漫着尘土还有血腥味,风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
萧崇叙朝小九一步步走来,走到他身前停下来,他弯腰伸手抚上了小九那张苍白的脸,用拇指轻柔地擦去上头的血珠,那血珠抹开像是小九粉了腮,他有几分亲昵和讨好地说:“小九别怕,我把他们都杀了。”
小九眼睫迟而缓地颤动了一下,他这时才骤然察觉,这密林里的打斗声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40章
仿佛过了很久,小九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呆呆愣愣地望着萧崇叙,似是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所言语的字词含义。
“都……都杀了?”小九嘴唇微张着,像是一条被惊到岸上的鱼。
崇王思索一下,严谨的回答道:“身上味道与小九一般香的没杀。”萧崇叙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错不错盯着小九,声音里有几分邀功的意味:“那好像是你的朋友……嗯,我听你之前叫过他小十一?他带着一群无骨刃离开了。”
萧崇叙有几分不确定的样子,但还是这样说了。
小十一早就被送到梁昱衍那里了,小九瞬间意识到,萧崇叙将小十三他们错认了。
可他面上却不显分毫,依旧又问:“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句话说完,身上受了不少伤的小九就猛咳嗽了一声,呛上来一口血,脸色又白了几分。
“我去梁昱衍屋里还有你屋里,都没有找到你,于是才找来这里。”萧崇叙说:“没想到你这里,竟然这般热闹。”
他弯腰把小九从地上抱了起来,手抚摸过他的双眼,掌心剐蹭过小九密长的眼睫,他说:“睡吧,我带你回去。”
随着萧崇叙的声音落下,可以说是难以形容的安心感充斥在小九心间,小九紧绷的神经骤然松落,意识陷入了黑暗。
待小九再次醒来,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床梁,缓和了片刻,记忆才慢慢回笼,也想起来自己这是被萧崇叙带回了崇王府。
鼻腔里有股淡淡的药味,身子却并不见那重伤未愈后,惯常有的虚弱,甚至经脉里似隐隐流淌着温暖的热流一般,这使得小九下床之时,动作利落的有点不像个伤员。
这大抵是因为在他昏睡时,萧崇叙有为他梳理过经脉输送过不少内力的缘故。
这崇王府小九还算是熟悉,到底这里生活过一段时日。
只是这次在府里走了许久,都未见到一个人影,那庭院里曾经小九打理过花草树木都垂头耷脑的,一副许久没被人关爱过的模样。
小九行至萧崇叙的书房,看见那里门扉半敞,便以为是萧崇叙在里面,于是朝前几步,推开了门。
门被打开,却只见桌案上亮着一盏烛火,摊放着几本崇王未看完的书。
小九原本并无窥探之意,却未曾想到眼睛不经意地一瞥,便骤然睁大了眼,浑身僵硬住了。
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有瞧清楚,难以置信地绕到桌案的另一边。
那纸上两个身姿不雅缠在一起的,带把儿的小人,屹然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地映入了小九的眼帘。
而且那书案上还远不止一本,小九被震惊的无加以复,转而又望向萧崇叙桌案后头的书架。
万没有想到,容貌俊美气质尊贵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崇王,在自己的书房里收集存留了将近小半个书架的风月本。
那圣贤古籍,将让他摆放到了书架最上头,落了厚厚一层灰,都不知道多久未曾翻看过了,而反观那下头的风月集,有些本子都被翻得起了毛边,可见崇王到底是多喜爱。
男风并非盛行主流,市坊间的春宫图都大以男女居多,而萧崇叙这里却能收集到这么多本,怕是把那市面上的男男春宫图都买了下来,收到了这崇王府里头。
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小九颤抖地伸出来一只手,将那书架上被萧崇叙翻看的破损最严重的一本,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