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 第47章

“起因十多年前启南边防军被疑对朝廷有异心,于是有了梁孟惠鹭野滩与启南边防军一战,也是因此一战后,梁孟惠收归所有军权,起南边防军全部被编入他的部里。此战后,启南边防军的首领将军温儒杰难辞其咎,惠帝当时念起其过战功又可能是怕梁将军真的没了制衡,因此罚惩温儒杰极轻,将其职为梁孟惠手下将领。可是启南边防军初编入梁孟惠手底下自然都不服从梁孟惠,加上温儒杰也在,更是气焰难压,此时正值梁孟惠二子在外奋战,命殒在外后,独剩一子梁昱衍,他几次想要送梁昱衍回远离京城千里之外的老家,却被惠帝所阻,几番困顿之下,梁孟惠以强硬手段打压原启南边防军,听说是打残了几个,又学惠帝这一手,若温儒杰要想保余下旧部,便要把儿子送来将军府陪他小儿。”

“温儒杰自然不愿,只是正巧,他此前行军在外之时,应酬之间着了道,与一勾栏女纠缠一夜后,那勾栏女竟然有了身孕,那女人有心隐瞒,带孩子生下来,才一路追到京城来。温儒杰与夫人恩爱,必不可能纳妾,因此对那纠缠不休的勾栏女厌恶非常,可是又不忍心真叫他们母子在外饿死,便置了外宅将他们养在外头,原本那女人和他儿子并无可能进温家的门的,可直到梁孟惠借愤发泄也好,确为掣肘温儒杰也好,提出来这样的要求。”

“温儒杰终于纳妾,迎了那女人进门,那勾栏女实在可怜,原以为终于苦尽甘来,要接那破天富贵来的,结果温儒杰不过是舍不得与夫人所生的亲子,要图谋她儿子才让她进的门。”

任延亭摆出来一副唏嘘不已的神色:“你说这温儒杰可恨不可恨。”

小九神情愣怔,看着任延亭那一副感同身受,摇头悲叹的模样,停顿半晌,才声音哑涩出声:“所以我的母亲是一个勾栏女,父亲是原启南边防军的首领温儒杰?”

“是啊。”任延亭道:“我这个消息可算诚意?”

“小九并非是无名无姓之人,乃是姓温,名思溪,是温儒杰第三个儿子。”任延亭拿起来新的杯盏,斟满了茶水,递给到了小九面前:“若是小九愿为太子登基一事抹平障碍,待事成之后,温儒杰一家便由小九处置,若小九不愿再与生父有所牵扯,此事全当我送小九的人情,小九当作故事听便可,临渊营最后一批无骨刃,新帝允诺赐下名帖,良田银票,叫兄弟们坦坦荡荡行走在尘世间,安稳度日。”

第54章

厢房里静得可听清一根细针落地。

半晌儿,小九才好似找回自己的声音和身体,他缓缓接过任延亭手里的斟满茶水的杯盏,突地一笑,言道:“这算得上什么诚意,无骨刃哪有缺钱的,良田银票又有什么稀罕,凭无骨刃一身的本事,那名帖也不过可有可无。”

小九将那茶水一饮而尽,重重往桌上一掷,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地对任延亭说道:“与其如此,还不如叫太子殿下认下我与崇王的亲事来得有诚意!”

话音落下,小九便利落起身就要离去。

桌上的茶盅滚落到地上,发出来细碎的声响,任延亭听闻小九此言,一时间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错愕和吃惊。

数日后的临渊营,离王应下小九相邀这一晚。

秦管事跟随离王前来,却未曾跟上前去往里深入,只在临渊营外离王的马车前驻足等候。

未曾想这一等就是深更半夜,离王也没从里头出来。

月已经高升,一群像是陡然被惊起的鸟雀振翅飞过。

此时,不知为何秦管事心头涌起一阵不安,他其实极不情愿踏入临渊营和这群没人味的无骨刃打交道,可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前去询问一二。

嘱咐跟随的护卫原地待命,秦管事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拉着脸踱步走进临渊营。

初一进来,那院里零星亮着几盏灯火,看不出来有什么蹊跷。

一阵冷风袭来,秦管事莫名打了个冷颤,再往前走竟是发现一棵树上倒吊着几个人影,他瞬间被吓破了胆,嘴里发出来一声惨叫,踉跄退了几步跌倒了到了地上。

听到声响,树上的人影纷纷转过头来望向坐在地上的秦管事。

数来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秦管事眼前,这感觉更是叫人汗毛直立。

没等秦管事捂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站好,那树上一人就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从树上轻巧无比地落到了地上。

秦管事看着那一条软塌塌的人朝自己走来。

除了近几年离王领回来常用的那个小九不爱戴面具,记得此前这些无骨刃脸上都是带有面具的,不知道现在他手底下这些无骨刃都不再遮面,是不是跟他学来的坏习惯。

秦管事站起来,将目光从那张脸上收回,强忍住心头的嫌恶和胆寒,故作镇定问道:“王爷呢?”

他也不认得眼前的无骨刃是哪一位,平日里跟这些做脏活的杀胚不怎么接触,只看到这人腰间挂着一个牌子,上头刻着十三。

小十三摆出来迷迷瞪瞪一张脸,说道:“王爷?王爷和小九早就离开营里了。”

“什么?王爷去哪里了?!”秦管事心头突得一跳,那股不安感瞬间笼罩住他全身。

“去哪了?”小十三抬手挠了挠头,一副很苦恼回忆不起来的样子:“啊……去哪了来着,好像是,是去了梁小侯爷那里。”

听到是去了梁昱衍那里,秦管事虽然心头仍狐疑,却也是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这时候后头树上吊着腰的一把无骨刃也开口道:“小十三,你怎么忘啦,王爷走前不是嘱咐过让我们告诉秦管事,去建安侯府接他吗?”

秦管事闻言,也不再耽搁,看着时辰,只怕王爷在将军府都等自己多时了也不一定呢。

他愤愤甩袖离去,不再给这些耽误他事的无骨刃一个眼神。

待秦管事离去,他身后的那群无骨刃脸上都渐渐恢复了面无表情,瞳仁散发着冷光。

建安侯府。

梁昱衍这几日眠浅,睡不踏实,京中乱起,他整日缩在侯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难免听到些风声。

因此,待他卧房的门轻轻发出一声响的时候,他便被惊醒了。

梁昱衍猛地从床上坐起,刚怒喝一声:“谁!?”

便见那人行至桌前亮着的烛光处,手里还拖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

梁昱衍看清是小九的脸,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一时间又喜又怒,因此语气变得有几分阴阳怪气却带着股撇不清的亲昵。

“你还知道回来呢!”

小九沉默不语,把手里的麻袋拖到了梁昱衍床前。

梁昱衍已经从床上下来了,在这个时候终于后知后觉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皱着鼻头目光落到小九手里的麻袋上:“这是什么?”

“噗通”一声,小九像是精疲力尽,松开了攥着麻袋的手。

那动静听得梁昱衍心头一突,赤着脚走山前去,看到随着那一声响后,在地面上顺着麻袋渗出来一小摊血迹。

“惹了麻烦知道跑回来找主子了!”梁昱衍语气不善,回想起来数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深夜,小九身上被溅了半身血,带着一个破布袋,在自己还没睡醒的时候跪到自己床前。

自己当时得知他杀的乃是临渊营里的捏骨先生之后,对着他扇了一大耳光,踹了好几脚,不过最后还是为了在离王面前保全他,扯了谎。

“这回又是谁!你可别给我在外头再捅什么篓子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要么在外头撒欢儿叫人影子都摸不着你,回来就带着一堆麻烦事,你有没有一点奴才的样子了!”梁昱衍一边嘀嘀咕咕骂他,一边伸手解开小九拖回来的那麻袋口的绳子,他转头看到小九还在那桌边倒水,像是口渴了,不由更加心火直烧:“你还有脸喝……”

梁昱衍后头的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绳结解开一松,他眸光一瞥,霎时间像是被雷击中一般,跌坐在地上,他眼眸圆瞪,被骇得肝胆欲裂,手里松开那麻袋,在地上蹬着腿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你疯了!小九!你竟然敢……”梁昱衍甚至连那句话都不敢完整的说出,只是一个劲的打颤,他惊恐万分地望着麻袋里露出的离王沾着血污的头颅。

梁昱衍缓缓转头,看向恍若今日才露出真面目,陌生非常的小九:“你怎么,你竟敢……”

小九这时候终于把一股凉茶喝了个干净,他迈腿朝梁昱衍走去。

“我保不住了你了!你快……快走吧!”梁昱衍一时间脑子里混乱至极,看着小九走到了身前,蹲了下来。

两人目光对上,好像还是自己无比熟悉的那个人,这让梁昱衍冷静了一点,终于能将自己嘴里那句点颠三倒四,始终说不完整的话说完。

“你竟然敢杀了离……王……唔!”

梁昱衍的嘴突然被小九伸手捂住,小九望着梁昱衍那双满是震惊惶恐的猫眼儿,和因为自己捂住他的嘴开始胡乱挣动起来的四肢,像是很不得已,小九不得不出声,用安抚一样的语气说道:“主子,什么离王,今夜死的可是建安侯府不懂规矩,好以下犯上的奴才小九啊。”

小九轻声低语,梁昱衍看着小九浅浅的眸,领悟到小九这句话里的意思后,更是毛骨悚然。

小九却继续耐心地催促:“主子柜里不是收着离王的许多常服吗,今日这件也该有吧,莫要耽搁了快去找出来吧,一会儿秦管事便要来了。”

京城明月楼二楼的厢房里。

任延亭胳膊肘撑在窗前,凉风习习吹过脸庞。

“公子怎么还未歇息?”男子的声音响起,“我为公子点些安神香吧。”

任延亭语气里有一股倦意:“睡不着,一闭眼便听到梁将军携兵前来的重重马蹄声。”

他转过身来,问道:“建安侯府那头怎么样了?”

男子沉默了一瞬后,说道:“公子把宝全压在那小九身上,是否稳妥?”

任延亭闻言失笑:“稳妥?欲成大事却想走得步步不错四平八稳?萧屹倒是运筹帷幄,自以为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总想着什么都准备好再动手,结果如何?”

那男人不语,任延亭又问道:“你潜伏在凌壹身旁多年,也与小九打过不少照面,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迟疑半晌儿,那黑衣男子脑海中想过小九所作所为,踌躇道:“不好说。”

“那你觉得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吗?”

几乎是立刻的,他回答:“不是。”

纵观小九多年,他几乎是一个无欲无求,却惯常为他人着想的人。

很难看到他为自己所图求什么,于权于势上都看不出半点儿渴望。

“我也说不是。”任延亭手里的折扇一收,发出来一声轻响:“可是现在看来,却觉不对。”

任延亭说到这里,抬眸望向男子,问道:“离王的事可有确认无误?”

男子恭敬而隐秘地:“嗯。”了一声。

任延亭闻言轻笑:“这小九倒真是身怀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善人心肠,却做尽了野心勃勃的事呢。”

“你说我为何要把宝都压在他身上,摆在明面的敌手诸方对彼此皆有防备,可这向来委曲求全面目恭顺的突然拔刀相向,你要如何预料?”

“圣人生欲啊,才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四更天,天边黑色嵌着蓝边。

建宁侯府的后门里,走出一身姿挺拔的华服男子,周身带着一袭惯用的檀香。

月光暗淡,照亮那男子脸庞,正是带着微微倦色的离王。

秦管事正靠着马车打瞌睡,看到离王前来,忙不迭殷勤过去,撩开了马车垂下的帘子。

待离王到马车里坐好,秦管事在前头听到淡淡一声:“回府。”

第55章

离王府的书房里,小九在桌案上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但是小九也没有太过吃惊,萧屹这种多疑多虑的性子,那些机密要件自不可能会让他轻易寻得。

若是时日没有那么紧迫,小九或许还有时间在离王府旁敲侧击,从秦管事或者旁的贴身近侍那里寻得一些蛛丝马迹。

可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已经容不得小九再等。

本就是兵行险着,时间拖得越久情况越是难以把控。

好在小九也算跟随过离王多年,对他的秉性有所熟悉,于是在那看似平常的书房里徘徊一宿后,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落了层灰尘的灯盏。

在这离王府的书房里,旁的摆件瓶器皆是被仆从擦得一尘不染,崭亮如新,除了这盏在犄角旮旯里非常容易被忽视的灯盏。

小九手伸出去,在那灯上摸索片刻,便感受到了其中关窍。

随着他用力一旋,屏风后便露出来一道窄窄的道。

小九步入里头,待第二天天大亮之时才从里头出来。

建安侯府。

距离小九那日离开已经过去了两日,梁昱衍还依然没有从小九杀死离王以身完全代之这件事所带来的惊惧中走出,胡钥被他派出去打探消息却还未回来。

此刻夜深,梁昱衍正战战兢兢在自己床上窝着,而那离王的尸体还没来得及的被处理,正在他的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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