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等坠下,就被身后追赶上来的黑衣人,一记手刀打在后颈,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便就是此时了。
小九视线缓缓转移,便看到自己面前有两个人在看守。
许是看他醒来,那二人便交头接耳了起来。
小九耳尖一动,只费力听清零星几个字眼。
“醒了……快去。”
“去…告…将军。”
屹立在自己面前的两道黑影,少了一道。
小九这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双脚并没有被捆绑起来,待他揉了揉自己可能是摔得酸痛的肩膀,坐起身来。
便看到一只粗粝的宽厚的手,撩开了营帐,迈步而入了。
正是那无诏返京的梁大将军,梁孟惠。
许是今日在看到那几位黑衣人的杀人手段时,心里就隐约有了猜测,如今真的看到梁孟惠本人,也并非是完全意外。
营帐外头是呼呼寒风,夜色漆黑,营帐前的燃烧的火把烟雾缭绕,小九在里头朝外望去,感觉天色雾蒙蒙的,有些发灰。
停顿半晌儿,还是小九率先出声:“梁将军,好久不见。”
二人确实是时隔良久,未曾相见了,这日理万机常年行军在外的梁大将军,与自己的亲子梁昱衍一年都不见得能碰见几回,更何况小九。
上回相见,小九还是建安侯府的小奴才,梁将军还是护国为民的大将军,梁昱衍还是建安侯府里锦衣玉食的小侯爷。
可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了。
梁孟惠再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如今年岁已大,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细褶难数,头发也花白半灰,难寻几缕黑发了。
梁孟惠高大的身躯上,披着盔甲,显得他这个人十分魁梧,脸上的细纹,手上的细口都经过边疆风沙,数十年的雕琢。
他身上所能带给人的威压感是和萧宸景那种尔虞我诈的环境里厮杀而出,练就出来一身君心莫测的压迫感截然不同。
梁孟惠站在立在身前的时候,让人仿佛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风沙和血的味道。
而梁孟惠不仅是以一己之力护住半个大瀛的功臣,也是军权在握军功盖世使得先帝忌惮半生,压在先帝心口,甚至临了都没能搬走的一块巨石。
“衍儿,是在你手里吗?”
小九并无意外,梁孟惠找寻他,也只有这样一个目的,是为了梁昱衍。
再做些无谓的扯谎也是徒劳,小九沉声回答:“是。”
梁孟惠得到这个确切的答案后,说了一声:“好。”
他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让人难以窥探得出这声“好”到底是真的赞许还是如何。
小九抬眸望去,对上梁孟惠不怒而威的那张脸,问道:“将军想让我把梁小侯爷交出来?”
听闻小九此言,梁孟惠率先而出的却是一句:“你怎么不称衍儿主子了?”
小九愣怔一瞬,梁孟惠却像是很快明白过来什么,脸上神情收敛,紧接着回答了小九的问题,他摇摇头,说:“不。”
这倒是有些出乎小九的意料,小九眼眸微动,继续问道:“将军要杀我吗?”
“不。”
“将军想要我说出梁小侯爷的下落吗?”
梁孟惠依然答:“不。”
因为摸不清楚梁孟惠的真实目的,这使得小九的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
“那将军让人劫我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此言刚落,营帐外又小跑进来一人,好像是梁孟惠的亲信,附耳与梁孟惠交代了一些什么后,梁孟惠骤然转身。
“小九,你现下便可自行离去,知你失了内力,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
小九无法相信梁孟惠会如此轻易放自己离去,好像这样冒险救自己回来只是为了确定一件事,就是梁昱衍在自己手里。
“梁将军就不怕我对小侯爷做出来什么歹事?”小九不由出言问道。
梁孟惠却不为所动地道:“不怕。”
此时他已经走到了营帐口,要掀帘而出之时脚步又停顿了下,他说:“小九,若是你对衍儿心生厌弃,便把他送回南方,他三小姨那里。”
心生厌弃?他与梁昱衍之间,他何曾有过资格对梁昱衍表露什么。
小九眉目沉沉,望着梁孟惠高大而沉重的背影,不知为何感到一阵诡异的心惊,“萧宸景有任君延,四皇子不是他的对手。”
梁孟惠却没开口说话。
看梁孟惠即将迈腿而出,小九还是不由控制地说问出了一句:“当年是将军把我送到临渊营的是吗?为了掣肘我的生父?”
小九问道:“可是您为何有把握梁小侯爷能在这么多模样一模一样的无骨刃中选择我?”
当年那一柄折扇敲在小九的面具上,一声回响后,他原以为是救赎新生的开端,却没有想到不过是……
“衍儿一向喜爱选最贵的。”梁孟惠最后这样答。
第65章
小九未曾想到梁孟惠不惜如此冒险派人杀了皇后的人,将他拦截过来,只问了这样轻飘飘的几个问题就放他离去了。
甚至堪称周到地差人护送他回崇王府邸。
距离他离开崇王府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也不知道现下崇王府到底状况如何。
从梁孟惠的营地离开时,天色已然大亮,这日是个好晴天。
远处迷雾散开,小九心头却未得敞亮,思绪万千地骑上一匹马,离开之时,未有注意到他身后的营帐里,有一双与他极其相似的浅浅眼眸,注视着他不断远去的背影。
“温将军,主帅命您前去。”
闻杰儒的目光收回,转身而朝梁孟惠那处走去。
梁孟惠昨日冒险命人前去劫人回来,只怕也是担心行踪会暴露,今日应该是要转移阵地。
小九再次回到崇王府,却发现府里头人少了许多,除了门口两名护卫,府里只余留几位下人。
今日难得是个好晴天,小九到底是改不了做无骨刃的习惯,从墙头轻轻巧巧翻过,太阳晒在他身上,他此时不禁觉得困乏。
于是打了个哈欠,悠悠闲闲走进了他的后宅主卧。
小九躺回床上,翻了个身,闭着眼摸索回来那嵌在床里侧的锁链,将一只手塞进去之后,便任由自己被疲惫倦意扯拽着,进入了梦乡。
小九悄无声息地回来了这件事,是被不靠谱的裴卓率先发现的。
将此消息传给已经奔波在外带着一干人马找寻找小九踪迹的崇王之后,纵使萧崇叙马不停蹄,也是在天刚擦黑时,才赶了回来。
萧崇叙从他骑着的马身上下来时,那匹马都骤然跪倒在了地上。
萧崇叙此时却无暇顾及,他一路风尘仆仆,衣袍袖口里还兜着细小的风沙。
一把将门推开后,萧崇叙一眼扫过屋内,直奔向被层层纱帐遮掩的床榻。
床帐被掀开,露出来里头陷进被子里薄薄的一片人。
像是因为回到了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小九带着倦容的脸,睡得极沉。
那床里的锁链松松垮垮地在他细腕子上扣着,简直像是他从来没有被人从这里带走,消失过一样。
从一开始,萧崇叙就应该意识到,给一把无骨刃带上锁链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他们变换自如的身骨,能逃脱任何形状的枷锁。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萧崇叙的目光太沉重,睡了一个下午的小九眼睫毛微微颤动,缓缓转醒了过来,然而身形还未动弹,余光便率先扫过了床榻前站着的一高大漆黑的身影。
小九颤了两下的睫毛瞬间不颤了,他紧闭起来双眼,肩背放松,又做出来一副熟睡的模样。
可是如此到底在萧崇叙面前糊弄不过。
萧崇叙像被小九逃避的举动惹到,伸手便将小九创床榻里侧拉拽了出来。
一时间锁链叮当响,萧崇叙将人抓住还不罢休,手伸向小九身上腰腹处还有四肢,动作有几分急躁,便显得有些粗鲁。
小九看根本躲不过他,于是只好破罐子破摔一样睁开眼,心虚地推搡他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啧,好了,好了,没伤着,别检查了。”
饶是如此,萧崇叙还是不予理睬地将他上下检查了个遍才收回手。
看小九身上却无大碍,萧崇叙原本冷极的脸色,才算是缓和了几分。
这下对上面,小九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萧崇叙脸上薄红未散的巴掌印。
整个大瀛能对萧崇叙扇耳光,而且又能扇成功的人屈指可数。
几乎是不做他想,小九便询问出了声:“你母后打你了?”
萧崇叙却并未回答,只兴师问罪一样继续问小九:“你那日挣脱锁链是要去何处?你还未放弃逃离的心思?”
萧崇叙是个直性子,在小九如此触及底线的行为上更是执拗的要问出个一二。
与季后不欢而散之后,萧宸景似乎也是听闻到了萧崇叙深夜闯进坤宁宫,并且激得他们的母后直接动手的消息。
了解了原委后,萧宸景难得愿意出来做了次和事佬。
与他母后说了好些劝慰的话,又去将取来遗诏的时间宽限了几日,并命人将那日随行闯入崇王府的人员都压到了崇王面前。
在崇王问及是否有因那锁链而伤及小九右手之时,余下的随行人员纷纷解释道,并未见小九身上有任何镣铐锁链。
这才叫萧崇叙得知,恐怕那日小九早有逃去的准备,不过刚巧被皇后撞上。
而此时见小九身上没什么伤,只脸色似乎因奔波而差了几分,萧崇叙抓住小九肩头的手也不由收紧了几分。
“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你离从牢狱里半死不活地出来才过了几日?你现在这身子骨出去还能做些什么,不用旁人出手,只怕风吹两下就把你吹倒了,你却不自知得紧,怕不是这满脑袋的聪明劲都用到了耍弄我上头!?”
看萧崇叙脸色差极,小九也知这回是叫他挂心得紧了,这不由让小九心头涌现出来几分微妙的感觉,一直以来虽然崇王身形高大,可小九本身年龄就年长他五六岁之多,加之萧崇叙刚下山时那副样子,更是叫小九只拿他当小十一小十二他们一般的大小。
虽是心头对他多般喜爱,也不免夹杂许多哄骗和轻易的糊弄在里面。
此时听着萧崇叙这样的厉斥,仿若两人年岁颠倒,小九才像是个不懂事,总爱鲁莽闯祸的人一样。
“我这不是没事吗?我真没去哪,我被梁孟惠的人劫走了,要不是我早回来了,那日也不过是想偷偷透口气而已,想着没等你发现我就回来了,结果我也没料到不是。”
莫名地,小九脸上有几分挂不住,又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便急声道:“还说我现在这副样子,这还是不是拜你所赐!殿下怎么能趁我不备,对我的身体做这样的手脚!?”
萧崇叙不由问:“我做了什么手脚了?”
“殿下为何要封我的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