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冰凉的雨丝绵延不断,漫无边际的笼在肃穆的墓园之中。
这天,是他的葬礼。
云疏月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皮,被席渊搀扶着望向正在下葬的冰棺。
而在他们身后,只站着云倚月和荆彦舟父子三人。
“阿渊……我想下去陪他。”云疏月目光失神的喃喃自语道,“他还那么小,才七岁,小白秋不能没有爸爸,不能没有……那群该死的杂碎,他们还是死的太容易了……我应该让他们活着品尝最阴毒的刑罚……”
“疏月。”席渊扣紧了他的腰,低声唤他,“疏月……”
云疏月双目赤红,猛的挣开席渊的手扑到了冰棺上,身体瘦削的、仿佛被风一吹就散,发出嘶哑的叫喊。
云倚月闭了闭眼转过身望向连绵不断的雨幕,极致的哀伤氤氲在眼角,似不忍在看。
荆炀站在荆彦舟身边,轻声询问:“死亡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我有很多次想亲自下去问问你爸爸。”荆彦舟淡声回道,冰蓝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觉得这里,变空了。”荆炀低声诉说着,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心脏。
雨下大了,世界变成苍茫的白色。
时间的沙漏一点一点的流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父亲们眼角有了皱纹,鬓边长出了白发。
而时常飘在两位父亲身边的席白秋年龄从七岁,逐渐增长到了十七岁。
直到那天,云疏月以自杀式的行动死在星际战场,任凭席白秋如何撕心裂肺的叫喊也阻止不了云疏月按下机甲自爆的手指。
他的爸爸,永远留在了浩瀚无垠的宇宙星空。
而他的父亲席渊得知消息后,一夜之间便伛偻了身体,乌发全白。
于是,再又一次执行清剿敌军的任务中,席渊不顾部下阻拦,孤身一人开着机甲闯进敌军老巢,与敌军首领疯狂缠斗。
最后,席渊在云疏月离开的那片星空里,笑着操控机甲自爆。
他的父亲也死在了那片星空。
席白秋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只迷茫又绝望的望着天边瑰丽夺目的偌大星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现在的他,只能漂在荆炀或者是云倚月身边了,但他的舅舅时常闭门不出,往往都是躺在装有安眠液的休眠仓里沉睡,所以他便经常飘在荆炀所待着的地方。
意料之中的,荆炀分化成了最顶级的Alpha,早在五年前便已继位,掌握至高无上的皇权。
他的哥哥身形高大,容貌俊美,拥有顶级的信息素和精神力,气质温和儒雅,只是对于某些人来说,他实打实的暴君;但对于帝国子民而言,他是能让百姓过得更好的绝对领袖。
所有人都畏他的威严,敬他的城府,怕他的怒火。
可没有人知道在夜深人静时,帝国的皇帝或是望着星空枯坐整晚,又或是拿起刻刀雕刻起一块又一块树脂木。
二十二岁的席白秋坐在他身边,陪伴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彻夜难眠的夜晚。
只是最让他揪心的,便是荆炀的易感期。
Alpha的易感期只能依靠与他匹配度高达百分之六十以上的Omega来安抚,而越是顶级的Alpha,这个匹配度率就会越高,几近需要达到百分之百,也就是需要俗称天命的Omega来安抚。
只是这么多年了,荆炀始终没遇见那位天命Omega,以至于成年之后,每到易感期,他的精神力就会暴动越发厉害,杀戮和破坏欲也随之增长,无法释放的过多信息素令每根血管暴突,痛的生不如死。
“嘭!”
漆黑的锁链紧紧桎梏住男人挣扎的双手,被冷汗浸湿的丝绸衬衫紧紧贴在饱满的肌肉上,下颌滴落的汗珠打在锁骨,能清楚的看见他脖颈暴突的血管。
「哥哥€€€€」席白秋急的团团转,但身为灵魂体的他,根本没办法给陷入易感期的荆炀任何安慰。
荆炀为了控制自己精神暴动而引起心底的虐杀欲和躁动,会在易感期期间将自己锁在地下室,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进得去,也没人出得来。
哪怕看着他长大的韩叔也不能,只能常常担忧的站在门外,对着金属门叹气。
韩叔不是没想过给荆炀找个Omega,只要匹配度在百分之八十以上,虽不能彻底消除荆炀易感期痛到休克的痛苦,但能够稍微缓解一下也是好的。
但荆炀不愿意。
他在易感期期间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先前军机大臣家的幺女,一位天真烂漫、重度痴迷荆炀的女性Omega,觉得自己跟荆炀百分之八十九的匹配度一定能取得皇帝陛下的青睐。
在荆炀易感期到来的前一天,利用父亲的威信和权力买通了皇宫内的几名下人,故意在荆炀去地下室的路上释放信息素拦截。
结果,从没受过一点苦的娇娇女差点被荆炀的混杂着精神力的强大信息素给搞成白痴。
“嘭!嘭!嘭!”
荆炀闭着眼靠坐在墙边,将痛到发疯的后脑勺一下一下往坚硬的金属墙上狠撞,看的席白秋屏住呼吸,心疼的要快哭出来。
身形高大的Alpha眼睑微阖,一蓝一绿的异色瞳深不见底,缓了片刻,他语音解锁绑在双腕上的电子镣铐,抬手将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撩到脑后,露出那张五官深邃的俊美面容。
易感期产生的痛是一阵一阵的,会突然猛烈犹如尖刀刮骨,又会突然细密犹如万针扎刺。
一把银色刻刀在荆炀的指尖翻转出漂亮的花样,他垂眸将刀刃贴在手臂的皮肤,缓缓下划。
「哥,不要这样。」席白秋蹲在他身边小声说道,下意识用透明的手去抓荆炀的手,但却直接穿了过去。
「不要这样……」席白秋沮丧的塌下肩膀,声线压的很低。
荆炀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只漠然的望着手臂上涌现出的血珠,将两个手臂割的鲜血淋漓。
席白秋不知道的是,荆炀在易感期期间除了会感到痛和压抑心里的负面情绪外,还会产生强烈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这两种欲.念几乎每个易感期的Alpha都会产生,他们会将其倾注到自己的伴侣身上,是催化爱意的添加剂。
所以大多数Alpha一成年后就开始谈恋爱,会在日常生活中对伴侣一点一点的倾泻,那么等到易感期来临时便不会那么难熬。
像荆炀这样靠意志硬抗的,实在是太过罕见。
嘀€€€€
荆炀令对面的金属墙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他起身站在镜子面前,脱下上衣,安静的审视自己。
比例完美的倒三角身材与极具爆发力的肌肉,宽肩窄腰,两腿修长,属于成年男性的Alpha荷尔蒙浓烈的令人心跳加速。
席白秋却瞳孔骤缩,根本顾不上其他,张嘴唤道:「不要€€€€!!」
荆炀将手里的刻刀对准自己的咽喉,随后缓缓下划至锁骨,拉出一道纤长的血线。
第十七章
从去年开始,荆炀便会在易感期时自残,仿佛割破皮肤就能缓解疼痛,看到鲜血就能舒缓心底的阴暗。
席白秋无力阻止。
正当他揪心焦虑的快要抑郁的时候,跟荆炀匹配度高达百分百的天命Omega终于出现了。
席白秋开心的眼睛都亮了。
他看着那位气质柔和的青年,银白色的头发带着些自然卷,在阳光的照耀下璀璨夺目,浅紫色的眼眸温柔似水,像是漂亮的紫罗兰宝石。
€€€€嗯!和哥哥很相配!
席白秋围着白曦瑜转圈,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他想起来了,这位青年还是他的小学同学€€€€那个开学第一天给大家分巧克力球,拉小提琴拉的很好的小曦瑜。
只是接下来的发展却让席白秋感到困惑。
按理说,天命之番只要遇见了,在一起不说干柴烈火,那也得是情意绵绵,可荆炀和白曦瑜根本一点火花都没擦出来。
席白秋觉得白曦瑜已经很努力的去试图点燃荆炀,但荆炀根本不为所动,老僧入定般喝着下午茶,对一旁的Omega视而不见。
……哥哥,你这样真的会没老婆的。
席白秋双眼放空的飘在两人头顶上方,把自己瘫成一张饼,想:或许时间长了就好了,俗话说的好,日久生情。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席白秋一直在等他们修成正果的那一天。
可惜并没有等到。
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天傍晚的荆炀雷霆大怒,直接将白家的当权者下令处死,白曦瑜被剥夺贵族身份,和白家人一起逐出了中心城。
当然不仅只有白家,被处置的还有其他位高权重的人,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每周大会时各方皆噤若寒蝉,生怕下个死的就是自己。
待此事告一段落后,那天深夜,荆炀身披漫天星光,孤身一人来到了静谧的墓园。
席白秋看着身形高大的Alpha站在他的碑前,点燃了一根烟衔在唇边,白色烟雾模糊了他英俊的眉眼。
“小白秋……”荆炀嗓音低哑的唤了他一声名字,指间夹着的烟亮起一点猩红。
Alpha没有再说些什么,只那三个字就道尽了千言万语,思念成疾。
席白秋抹了下脸颊,发觉自己哭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
荆炀的易感期状态变得越来越严重,甚至是开始影响正常生活,他开始休克、呕血,白天动不动就会陷入昏迷,短短几个月,他变得形销骨立,甚至是到了需要坐轮椅的地步。
长时间得不到命定Omega安抚的顶级Alpha,他们的寿命都不会超过三十岁,是所有拥有天命之番的悲哀。
也因此,凡是寻到命定Omega的顶级Alpha,都会将对方看的很紧,恨不得将其锁在自己的身体里随时携带。
是的,他们就是这么极端与疯狂。
而荆炀却是唯一的特例。
席白秋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他不想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珍爱的家人死去了。
可天不如人愿,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荆炀披着纯黑色大氅坐着轮椅,再度孤身一人来到墓园,此时的他脸颊已瘦到脱陷,一蓝一绿的异瞳也蒙上了一层灰翳,看起来暮气沉沉。
他就这么在席白秋的墓碑前,待坐了整整一夜,任由身上落满银白色的雪。
当黎明到来时,这位年轻的帝国皇帝在冰凉的晨雾中停止了呼吸。
席白秋崩溃了。
他开始憎恨自己为什么还存在,为什么要亲眼目睹自己爱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为什么他爱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席白秋跪.伏在荆炀的面前,在霞光万丈的日出下嚎啕大哭。
……如果我没有死,如果那时他在坚持一下,是不是爸爸,父亲,哥哥……都会有不同的结局?
如果真的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