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狼的眼睛一样,非常符合菲瑞娅对洛浦家族的评价,就是这位大小姐由内而外散发的蓬勃气息总是让他幻视哈士奇。
哈士奇和狼应该也算是近亲吧。
“请跟我来,母亲正在等您。”
菲瑞娅带着伊莱出现在大厅里时,贵族们的交谈声甚至都顿了一顿。
贵族中最顶尖的那一部分当然做不出找借口在门口去看的事,打量的眼神也很隐晦,耐不住积少成多,伊莱甚至感觉自己像个动物园里的猴子。
那些眼神也复杂许多,善意的恶意的和单纯好奇的杂糅在一起,要不是伊莱是个伪小孩,他多半要留下点心理阴影。
好在菲瑞娅完全没有带着自己的孩子给别人参观的意愿,她牵着伊莱的手跟着大小姐踏上铺着兽皮毯子的阶梯,阶梯尽头站着一个微笑着的黑发女人。
“丽莎。”菲瑞娅松开伊莱,走上前和洛浦夫人来了个蜻蜓点水般的拥抱。
“您能带着小少爷过来,真是洛浦的荣幸。”洛浦夫人侧过身子,余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大厅,“请跟我来。”
菲瑞娅和洛浦夫人并肩而行,早就跃跃欲试的大小姐压抑着兴奋征求伊莱的意见:“我能牵着你过去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伊莱把手放在少女干燥温暖的手心里,这个动作让他的衣袖向上扯了扯,露出了手腕上的绿色手镯。
这个手镯和常见的光滑又粗细均匀的那种不同,它仿佛由纤细的藤蔓交叠螺旋而成,还泛着宝石特有的通透光泽。非常特别,也非常漂亮。
“这个手镯真好看。”
“我的老师送给我的。”伊莱抬起手晃了晃。
他们走进了二楼的露台,露台的帘子很厚,拉上之后谁也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
洛浦夫人前脚拉上帘子,后脚就和菲瑞娅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和楼梯上浅尝辄止的那个形成鲜明对比,看得伊莱目瞪口呆。
“什么时候再去猎场?”洛浦夫人目的性极强,开门见山地问。
菲瑞娅轻轻推她一把,打趣道:“去做什么?去看你用魔法赌兔子,然后把自己摔进坑里?”
“你再在孩子面前诋毁我,我就要把你干过的那些事全抖露出来了。”
菲瑞娅好像真的有什么早年黑历史之类的把柄握在洛浦夫人手里,她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笑的倒是很开心。
伊莱很少见她有这样的情绪,不是说菲瑞娅在他们面前总是在压抑自己,只是洛浦夫人对于她来说或许有着独一无二的意义。
洛浦夫人提着裙摆蹲在伊莱面前,她变戏法似的从手里抖出一条银质项链,项链中段坠着一个水滴形的绿色宝石。伊莱认出来这是一块种水很好的翡翠。
“伊莱都这么大了,我还没有好好地见过你。”洛浦夫人克制住想揉一揉伊莱脑袋的冲动,轻言细语地说道,“这是送给伊莱的小礼物。”
伊莱下意识地看向菲瑞娅,在菲瑞娅轻轻点头之后才接过这条项链,并附上一句礼貌的:“谢谢夫人。”
小孩给出的感谢总是特别真诚,洛浦夫人心花怒放,她正要继续说什么,刚刚离开的大小姐却推开了露台的门。
“母亲,我把克拉伦斯带过来了。”
克拉伦斯?伊莱好奇地看过去。
清瘦的男孩抱着一本书站在大小姐身边,他表情淡淡,抱着一本厚厚的书,看样子是个不怎么爱理人的酷哥。
“克拉伦斯来的正好,”洛浦夫人积极介绍,“这是伊莱。”
酷哥克拉伦斯扫了伊莱一眼,慢吞吞地回答:“我知道,种马铃薯和红薯、还有一条龙的那个。”
第15章 偷听与争吵
洛浦夫人和大小姐坐着聊了几句就要去大厅招待客人,菲瑞娅也站了起来:“我得去露个面。”
明明克拉伦斯是这场宴会的主角、伊莱又是隐秘漩涡的中心,却都被她们默契地留在了露台上。
保持着酷哥形象的克拉伦斯艰难地承担起招待客人的重任,面对着乖巧坐在椅子上的伊莱,他想了想,决定无论如何先勉强聊几句。
“你怎么没和你哥哥一起来?”
“我不知道。”伊莱很诚实地回答。
伊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餐桌以外的地方见过奥林了。他最近好像很忙,伊莱经常能看见他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出门,又在月亮出来的时候回到城堡里。他们的兄弟感情原本就非常有限,伊莱觉得自己现在和奥林打照面应该只能不尴不尬地打个招呼。
但是比起之前相看生厌已经进步许多,至少迪伦十分满意。
伊莱礼貌性地提问:“你和奥林是朋友吗?”
克拉伦斯原本沉静的表情顿时纠结得像不小心吃了一只苍蝇,他摇摇头,斩钉截铁道:“不是。”
伊莱敏锐地嗅到了瓜的味道,他挪动屁股蹭到了克拉伦斯身边,眼睛里盛满期待。
瓜主克拉伦斯并不是一个喜欢故弄玄虚的七岁小孩,他没怎么多想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奥林的亲弟弟伊莱。
“他弄断了我的剑。”
事情比克拉伦斯简单概述的还要严重一点,因为被弄断的剑不是一把普通的剑,是克拉伦斯亲手打造的剑。
在六岁那年表露出剑士天赋的克拉伦斯对剑术不怎么感冒,却对造剑很有兴趣。这个世界的铸造技术大部分被牢牢掌控在矮人一族的手里,拥有铸造天赋的人类又大多都被各个帝国的王都招揽,克拉伦斯只能通过翻阅各种晦涩的资料来努力摸索。
克拉伦斯大概真的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他仅仅用了小两个月就做成了第一把剑。虽然这把剑杂质很多、硬度偏低、样子也不太好看,但克拉伦斯依旧很满意。要知道大部分的武器和农具都被王室紧紧地握在手里,只能由领地去统一购买,克拉伦斯六岁做出的剑不怎么好,但他还有十六岁和二十六岁。
然后这把剑被克拉伦斯的堂哥偷偷拿走,克拉伦斯好不容易找到了正和奥林比试的堂哥,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见自己的剑在黑色巨剑下断成了两截。
“我知道这不是你哥哥的错,”克拉伦斯保持着酷酷的表情,但抓紧书脊的手依旧透露出了他的愤怒与委屈,“但是他说我的剑脆得他三四岁的时候都不屑玩。”
虽然奥林在得知剑的来源后向赔给克拉伦斯一把足够他用到成年的细剑,但克拉伦斯依旧看奥林不太顺眼。
“他们都说是我太任性了,”克拉伦斯说,“因为大少爷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伊莱拍了拍克拉伦斯绷紧的脊背表示安慰:“虽然奥林没有意识到,但他依旧对你造成伤害了对吗?”
“受害者是不需要去体谅别人的。”
在克拉伦斯的注视中,伊莱还是为奥林找补了一下:“但是我觉得最坏的还是你的堂哥,偷东西的人最坏了!”
联想到自己的土豆红薯,伊莱这话绝对说得真情实感。
“他已经付出了代价,但是我觉得你说得对。”克拉伦斯试探着揉了揉伊莱的头,手感很好。
弗朗西斯的小少爷不愧是征服龙的人,就是比大少爷讨人喜欢。
伊莱还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笼络了洛浦的未来家主,他很熟练地把被揉得有点乱的头发捋顺,问:“你要准备做下一把剑了吗?”
“这就是我的铸造室。”克拉伦斯推开一扇小屋子的门,郑重介绍。
伊莱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明明聊得好好的,走向怎么就变成了参观庄园一角的工作室。
在克拉伦斯故作冷静实则快掩盖不住期待的眼神前,伊莱环顾着物资里的陈设,最终轻轻地哇了一声。
适合小孩子身高的工作台,还带着烈火熏烤后焦黑痕迹的壁炉,矿石被分门别类地放在墙角,一把长剑静静躺在锤子的边上。
克拉伦斯是真的认真在铸剑。
“我可以看看你的剑吗?”
克拉伦斯拿起那把剑递到伊莱面前,身体力行地告诉他可以。
伊莱用指腹摸了摸剑的表面,与他记忆中和常见到的不同,这把剑的光泽明显更加暗沉。
“你是使用的铁块吗?”
“是啊。”
那就是了,伊莱了然,怪不得克拉伦斯的剑会出问题,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铁器是需要抛钢的。
说到炼钢,那又绝对跳不过炭。
果然还是要尽快对龙脊山谷的煤矿下手啊。伊莱垂眸掩下眼中的思绪。
克拉伦斯是第一次带朋友来自己的铸造室,对于大部分小孩来说铸造都是一件很枯燥的事,克拉伦斯天天捧着书也没有什么朋友。突然来了一个不仅能认真听介绍还能提出一点自己的建议的伊莱,克拉伦斯一个没忍住讲得有点多。
说到最后,克拉伦斯问:“如果你愿意的话,下次铸剑我可以邀请你来看吗?”
“我当然很愿意。”伊莱眉眼弯弯地回答。
他那是看小孩打铁吗?明明是看弗朗西斯第一冶炼厂未来的中流砥柱努力成长。
结下打铁之约后伊莱和克拉伦斯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具体表现为克拉伦斯开始牵着伊莱走路,他们俩的个头差异比较大,但是克拉伦斯会将就伊莱走得慢一点。
他们穿过花园,不说铸造的时候克拉伦斯有一点沉默,但伊莱是个很会和小朋友聊天的人,他们一问一答,气氛倒也不显得尴尬。
在转过某一个花坛时,伊莱突然听见了逐渐靠近的争执声,他还没来得及停下脚步,克拉伦斯就拉着他躲进了茂盛的紫阳花丛中。
馥郁的花香混杂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克拉伦斯轻轻环住伊莱的脊背,他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现出类似玻璃的质感来,伊莱突然发现他的瞳孔比起大小姐来说要更细一些,更像狼的眼睛。
“这不是你家吗?”伊莱用气声说,“我们躲什么?”
警惕的克拉伦斯一怔,对啊,这不是在他家吗?他在他家不是去哪都行吗?
躲都躲了,现在出去保不齐要迎面撞上,为了保全弗朗西斯和洛浦的颜面,伊莱和克拉伦斯只能蹲在原地,透过花丛枝叶间的缝隙向外看。
争执声越来越近了,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其中一个明显非常愤怒,另一个则显露出几分漫不经心来。
“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这回事。”
伊莱和克拉伦斯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是即将听到大瓜的人。
愤怒的女人停下脚步,她焦躁地跺了跺脚,环顾四周无人后才压低声音怒斥:“那些东西就是从你那里来的,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是我,所有人!”
“你也说了,所有人都这样觉得,那我给你解释有用吗?”
“你!”
漫不经心的女人嘲讽地笑了两声:“你可要搞清楚,东西是你从我这里买走的,别人闻起来时是你默认是自己搞到的,这段时间从中得到的好处不少吧?现在领主大人查起来,倒是想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了。”
听到迪伦的名字伊莱神色一凛,他有预感,他此行的一部分目的将在这场小小的意外中达成。
这话似乎戳到了愤怒女人的痛处,过了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这回气势弱了下去,多了许多哀求。
“你告诉我,那些东西真的是你搞到的吗?”
“你觉得呢?”漫不经心的女人施舍般地说道,“你真的相信我那位无能的丈夫能从领主城堡搞到小少爷亲自种出来、又被一层层严防死守的马铃薯和红薯吗?”
克拉伦斯浑身一震,他下意识地看向被自己轻轻揽住的伊莱。这位脸上总是带着舒缓笑意的小少爷此刻面无表情,明明是一个比他还矮一个头的孩子,沉沉的压迫感就已经能够与许多上位者相提并论。
就像一个幼年版的迪伦€€弗朗西斯。
“那是谁!那到底是谁!”尖锐的声音猛然拔起,总是漫不经心的女人也失去了保持得很好的从容,她压低声音怒吼:“想把别人引过来你就叫得再大声点吧!”
急促的呼吸声被夜风吹进了花丛中两个孩子的耳朵。
过了很久,愤怒的女人说:“梅琳达,我完了,我的家族也完了。”
这话是非常平静的,就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