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张光材料配比就密密麻麻占去一大半的匕首图纸，伊莱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在那些稀奇古怪的秘银、黑鹰石、铁荆棘一类的材料大都能从城堡里的仓库找到，更难得一点的也能写信给柯蒂斯家族拜托搜寻。
除了占比最大的合金钢。
他现在连最基础的碳素钢都还没有折腾出来，合金钢更是遥遥无期。伊莱有些生气地弹了一下匕首的刃，还叫什么朴实无华的匕首，就叫麻烦得要死匕首吧。
菲瑞娅终于放心让伊莱出门的时候，弗朗西斯的集中领地迎来了春季种植的日子。
集中的春季种植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的，以往弗朗西斯的领民们种植都十分从心所欲，就连半夜突然想起来冒着暴雨跑去播种也不算罕见。或许是因为从前的作物生长主要依靠魔力，所以只要播种的时间范围没有太大的问题，这些作物生长得和它的同类并没有两样。
伊莱曾经以为这是独属于剑与魔法世界的生长规律，他不确定自己拿出来的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种子有没有这些本土作物坚强，所以他在弗朗西斯种子商店建立之初就请了城堡里擅长绘画的佣人画了许多小册子。上面详细地写着他在试验田里总结出的每一种种子的种植注意事项，每一位持有身份证明来购买种子的领民都会得到一本，并且随着上架种子种类的增多不断更新。
领民们都很配合地跟着册子上写的时间播种，然后就演变成了春季种植日。
伊莱非常喜欢这个日子，每当他坐在瑞兹背上向下望的时候，清爽的风就会带着领民间带着喜悦的交谈和春日蓬勃的气息吹向他，蚂蚁一样的人影散布在平坦的土地上，他仿佛能听见锄头挖松土壤的声音，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起到了一点用处。
然而今天他在前去集中耕地之前，要先去一趟矮人部落。
终于想起来回家看看老父亲的瑞兹熟门熟路地停在了龙脊山谷外围，这里和亲卫军开辟的那条道路入口几乎在两个完全相反的位置，位于尤欧山脉这一侧。
伊莱今天没有穿小斗篷，而是一件布料类似于丝绸、泛着云母一样光泽的衬衫。这件衬衫在阳光下随着伊莱的动作偶尔会泛出闪闪发亮的光泽来，瑞兹很喜欢，差点把刚下龙背的伊莱又叼起来。
那一大堆装饰性首饰卡终于有用了，逃过一劫的伊莱心念一动，一小堆亮闪闪的宝石首饰出现在他的手上。
“送给你。”伊莱踮起脚尖拍拍瑞兹特意垂下来的头颅，有些无奈地说，“下次不要叼我的衣服了。”
瑞兹下次会不会叼伊莱的衣服不得而知，那堆首饰瑞兹看起来还是很喜欢的，它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蹭了蹭伊莱在它的体形对比下非常小的手掌，伸出一只前爪把首饰抓进了爪子里。
伊莱的心一下子就软下来，瑞兹现在的智力水平已经足够听懂他说的话，于是伊莱和它商量道：“你在离我近的地方筑巢好吗？”
五岁的巨龙会开始寻找适合作为巢穴的地方，他家的这只比书本中记载的那些巨龙都要早熟一点，现在三四岁了，应该也快要到达这个时机。
瑞兹是不会拒绝伊莱的，它扇了扇翅膀，伊莱知道这是同意的意思。
“好孩子。”伊莱眉眼弯弯地用脸颊贴了贴瑞兹的脑袋。
他拿着那把镶嵌了冰元素宝石、更能应对因为春日而变得有些躁动的魔兽的法杖，走进了龙脊山谷里。
春日的林间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伊莱轻快地穿行在熟悉的灌木丛与树木间，在非常熟练地抡开一只风滚兔、再冰刺补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丛类似于三色堇的漂亮蓝紫色小花上。
或许是由于柯蒂斯家族的人都拥有一双紫眼睛，菲瑞娅对紫色的花朵情有独钟，尤其是刻在柯蒂斯家徽上的鸢尾。不过现在还不到鸢尾盛开的季节，伊莱走过去，垂着眸，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来：给菲瑞娅摘一点回去吧。
伊莱蹲在了花丛前，顺手把法杖放在了脚边。
他对待自己的武器都是很随意的，否则也做不出拿昂贵的法杖抡人家脑袋的事情。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花茎的时候，从刺伤艾萨克之后一直十分安静的藤蔓突然传来了异动，伊莱惊讶地挽起衣袖，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冬眠的藤蔓冒出一个尖尖，仿佛在和伊莱打招呼。
然而从前会含着笑回应它的伊莱却一时间没有动静，它疑惑地晃了晃，乖巧地伸长自己缠在伊莱的手指上，还顺便和没什么存在感的指环打了个招呼。
伊莱轻轻摸了摸它尖端鼓起的白色小花苞，很惊讶地说：“你还会开花呀？”
他正要仔细研究一下这个由藤蔓孕育出来的花苞，一个小小的、晒干的松塔就滚到了他的视野里。伊莱眼神一凛，身体微微下沉，手轻轻按在了旁边的法杖上。他警惕地望向不远处的灌木丛，开始后悔自己之前使用危险感知卡为什么要那么痛快。
现在好了，只能靠他这点属于魔法师的神经来感知危险了。
下一次抽卡就把次数全部贡献给功能卡池吧，伊莱沉痛地想，既然给物品卡池贡献了没什么水花的一百抽，那么也不能对功能卡池厚此薄彼才对。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灌木丛中传来，伊莱握紧了微凉的法杖，他的视野仿佛长焦镜头一般向已经生出嫩叶的灌木丛无限推进，那种在马车对峙中曾经感受过的第三视角再次出现。藤蔓碰了碰突然发出紫色微光的指环，没有很紧张的样子。
灌木丛某片青绿色的叶子动了动，一双黑漆漆的绿豆眼睛出现在了枝叶的缝隙里，然后是灰色柔软的毛。最后一只灰毛松鼠站在灌木丛前，两只小爪子抱着一颗金灿灿的干玉米粒，它眨了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伊莱。
是弗兰克大叔开玩笑要送给他当生日礼物的那只。
伊莱一怔，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了下来。他捡起松塔，眉眼弯弯地冲灰毛松鼠勾了勾手指。松鼠也不认生，抓着玉米粒就跳了过来，甚至很自觉地钻进了伊莱的手里。
伊莱掂了掂它的重量，似乎比之前胖了一点，想来这个冬天应该过得还算不错。
“还记得我吗？”
松鼠歪了歪脑袋，把爪子里的玉米粒递给了伊莱，就像之前被弗兰克大叔揣到伊莱手里后递出一个坚果一样。
伊莱把这颗玉米粒放在了别在腰后的兽皮袋子里，想了想，使用了一张除了装饰作用之外没什么用的普通物品卡。他小心地让松鼠站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一握一张，一颗圆圆的墨玉珠子就出现在了掌心里。
松鼠被这神奇的一幕惊呆了，它用爪子揉了揉眼睛，再看向伊莱的眼神里就透出一股崇拜来。
“谢谢你的礼物。”伊莱笑盈盈地用鼻子碰碰它的小脑袋，“要和我一起去找弗兰克大叔吗？”
松鼠抓起墨玉珠子，塞进了肚子前的口袋里€€€€
伊莱微微瞪大了眼：嗯？口袋里？
可能是怕他没看清楚，松鼠又拿起那颗比它头还大的松塔，一爪子从肚皮上拉出一个毛茸茸的口袋，一爪子把松塔塞进了口袋里。
伊莱看着灰毛松鼠溜光水滑、平坦且没有一丝凸起的腹部，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只松鼠和他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rua了一下松鼠，沉痛地说：“我以为你是一只普通的小松鼠。”
却没想到你是一只自带通往异次元空间口袋的魔兽。
第43章
伊莱绕过那道熟悉的岩壁、远远望见矮人部落的围墙和哨塔之后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上一次他和克拉伦斯来这里的时候矮人部落的氛围还十分平和，但今天显然不同，暂且不提哨塔上眼神锐利地扫过目光所能及之处的每一寸山岩土壤和枝叶树木的矮人战士，单看几乎全副武装的巡逻队伍就能看出矮人部落在他禁足的这段时间里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哦，除此之外还有坍塌到快要堵住山涧的山壁。
龙脊山谷占地很广，位于科尔山的煤炭挖掘进程并不会影响到位于尤欧山脉的矮人部落。他过来的路上也没有发现中高阶魔兽出没的痕迹。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伊莱垂了垂眸、掩去眼中飞快划过的一丝暗芒，再抬眼时就像没有发现矮人部落这点异常一样，他精准地锁定了走在巡逻队伍最前端的矮人战士，高高举起法杖挥了挥，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弗兰克大叔！”
他甚至还蹦了蹦以在高大的灌木岩石中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被他放在肩膀上的松鼠紧张地抓紧了他的衣服，蓬松翘起的尾巴在空中轻盈地飘了飘，就像蒲公英。
弗兰克大叔神色一松，和身后的矮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一步迈出了队伍，冲着伊莱招了招手。
伊莱轻快地跑过去，被弗兰克大叔摸了一把头。
“怎么想起来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弗兰克大叔的情绪不如以前高涨。
“想弗兰克大叔了嘛。”伊莱顶着一头稍微有点乱的头发眉眼弯弯地立在原地，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顺便来找族长大叔买一点东西。”
进入矮人部落之后那种区别于往日的紧张气氛就更加明显了。伊莱跟在弗兰克大叔身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边的环境。山洞和木屋里传来不同频率的金属敲击声，以往的矮人会三三两两扎堆坐在长蘑菇的圆木墩子上或者屋檐下交流，年轻一些的偶尔还会举着锤头打打闹闹，然而今天穿行在木屋之间的矮人全都行色匆匆。伊莱和曾经恨不得杀死自己的帕里擦肩而过，除了匆忙之间一个复杂的眼神之外帕里竟然无动于衷。
这么明显的异常，再装做不知道就显得有一些虚伪了。
“弗兰克大叔，”伊莱停下脚步问，“你们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弗兰克大叔转过头，伊莱在后半个冬天窜了一点个子，他此时只需要微微将视线下移就会撞进那双清澈的紫色眼睛里。伊莱清晰地看见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仿佛有许多话要说，最后却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伊莱听见他说：“一点小事。”
这就是不愿意与伊莱提及的事情。
伊莱在弗兰克大叔的引领下头一次走进了族长的屋子里，他们推开门时族长正光着膀子夹起一块烧红的铁块，在看清楚族长脸上那道横跨面门、肉粉色崎岖的伤疤之后，伊莱的瞳孔紧了紧。
他微微拧起了眉头，矮人部落到底在迪伦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什么事？
族长大叔的脑回路没有与伊莱对接上，他看见从弗兰克大叔背后冒出的一颗银白色脑袋太阳穴就一抽一抽地疼，可见伊莱看了一眼冶炼的炉子后那句“鼓入空气”对他的神经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你来做什么？”族长没好气道。
伊莱收拾好思绪，眼睛一弯，用手指戳了戳乖乖蹲在肩膀上的松鼠，松鼠非常配合地拉开腹部的袋子，伸进一只爪子掏啊掏，掏出了一朵类似三色堇的小花。它的眼睛在在场三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坚定不移地把花往伊莱脸颊上递了递。
族长突然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
“不是这个，这个是待会儿要送给我的母亲的。”伊莱小声说，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弗兰克大叔的神色，并没有观察出惊讶之类的情绪来。
看来弗兰克大叔知道这只小家伙的真实身份，那么弗兰克大叔把它揣到他手上、说是给他的生日礼物究竟是不是玩笑就有待商榷了。
松鼠眨巴眨巴眼睛，把花小心翼翼地塞回袋子里，又掏出一颗墨玉珠子。
“这是送给你的。”
伊莱开始后悔路上为了实验松鼠的能力把自己的兽皮袋子里放的东西全部交给松鼠放进它的袋子里了。
松鼠歪了歪脑袋，一只爪子举着自己的墨玉珠子，一只爪子伸进去扯出一张叠得快有半个指节厚、大小比它大个两倍不止的牛皮纸来。
伊莱松了一口气，用手指摸摸松鼠的头，接过了牛皮纸。
他找到牛皮纸的两角抖了抖，巨大的纸张一下子散开来、从他的胸口直到堆叠到地上。画得密密麻麻的许多小部件毫无遗漏地展露在族长与弗兰克大叔面前，矮人不愧是天生的锻造大师，伊莱一眼从他们错愕的表情看出来他们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图纸了。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寂静，只能听见炉子里木柴劈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作为有一点理亏的一方，伊莱主动打破沉默的空气，笑盈盈地说：“这个可以做吗？”
见族长不回答，伊莱瞬间开始回忆自己出门前打好的说明自己的图纸和矮人使用的铸造炉的本质区别的腹稿，随时准备脱口而出，为这个世界的化工人才讲解一下经历魔改后的物化知识。
然而他做的一切都没有派上用场，就像他花了很长时间拆分打乱重画的部件依旧被族长和弗兰克大叔一眼认出来了一样。
“矮人可以为你做图纸上所有的部件，”族长说，“但是有一个条件。”
伊莱并不算意外地挑了挑眉毛，大概猜到这个条件和导致矮人部落氛围如此紧张的原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连让他看一眼铸造过程都像被挖了肉一样的族长怎么会主动为未来的、可能会很有力的竞争对手打造攻击自己的武器呢？
弗兰克大叔的脸上露出来不赞同的神情，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就听见族长说：“我需要和弗朗西斯的领主见一面。”
伊莱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原本很随意的站姿一下子直挺起来，看向族长的眼神由清澈转化为超脱年纪的冰冷。
而族长不为所动：“我需要和你的父亲见一面。”
伊莱的目光闪了闪，落在族长脸上的疤痕上，此刻它随着族长的表情逐渐变化，就像雨后潮湿地面上的粉色蚯蚓。
过了很久，伊莱突然弯起唇角，看起来非常柔软清澈的样子。
“就为了领主小儿子的一个玩具，”他松开了图纸的一角，单手抖了抖，“您想让弗朗西斯为根本不属于弗朗西斯的矮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伊莱拒绝了族长的条件。
从矮人部落的种种表现中不难看出，矮人们前不久经历了一场失败或者付出极大代价险胜的战斗，而族长想借助他这个小少爷来向领主寻求庇护，这看似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就算龙脊山谷再大，它也只是一个山谷。矮人部落和煤矿洞之间的距离还没有远到一方打得昏天黑地连山壁都塌一块，另一边却一无所知的地步。
其中的蹊跷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面上。
伊莱自认为自己有时候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他既然生为弗朗西斯的小少爷，弗朗西斯就有他的一部分责任。如果矮人的敌人是弗朗西斯会清理的不安定因素，那么出发点就应该是维护弗朗西斯的平静，而不是为了小少爷的一张图纸去庇护矮人。这两个出发点的性质是不一样的，士兵们要付出的代价也不一样。
再说了，万一搞事情的是矮人呢？矮人还算是偷|渡|客呢！
伊莱礼貌地和族长道了别，还说明不用弗兰克大叔送，独立自主地带上了门。注视着棕褐色的门板，伊莱想：回去和迪伦说明这件事之后就尽量减少和这支矮人之间的往来吧。
总感觉他们的背后牵扯着什么麻烦东西。
打定主意，伊莱转过身，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距离极进的大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按耐住掏出法杖或者直接给来人一脚的冲动€€€€他刚刚才得罪了族长、又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勉强要小心一点。
他后退一步，脚后跟抵住木门，终于看清了眼睛的主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