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是无能，那要我们看着你们去送死吗？整个第四学院就那么四个魔法师，他们能够为你们提供保温魔法？还是说你们已经强大到能够长时间硬抗这么大的风雪？鬼知道这场该死的雪什么时候才能停？”戴维梗着脖子吼道，“见鬼的，你们还真的不会死，你们这些该死的天赋者就是可以在这样风雪中前行，根本不去考虑死亡或者受伤的可能性！”
很奇怪的，就算戴维的声音那样尖锐了，他们之间还是没有流淌什么火气，反倒是莫名地有种悲伤。
因为天赋者拥有的“特权”是优先去到危险的地方，普通人反抗这种“特权”，也只是想一同保护这片土地。
戴维的不甘与愤怒不是冲着天赋者去的，他在问自己，为什么你不那么强？为什么你不是天赋者？为什么在别人为了这片土地身陷危险的时候、你只能呆在安全的地方？为什么你为了成为强大的保护者付出
了这样多的努力、却依旧这么无能？
戴维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他的舍友轻轻地拍拍他的背，看沉默的天赋者们，眸中透着复杂又坚定的光芒。
披着风雪而来的黑甲卫兵踏进来，看见正在对峙的两波学生，面罩之下的眉毛挑了挑，他直接略过以戴维为首的普通人，极其严厉地训斥：“四年级，我们要在天亮之前到达瑟得城主城，你们现在在这里做什么？”
停驻的黑制服学生们重新动了起来，穿着白色制服的和穿着睡衣的站在原地，兰斯仰头望着戴维，逆着所有天赋者学生的前进方向踏上台阶。他们对视，戴维没有像之前那样露出冰冷的表情，而是直直地看着兰斯。
兰斯抬起了手。
“你还记得埃尔弗老师曾经说过的话吗？”兰斯摁着戴维的肩膀，棕色的眼睛因为坚定的信念熠熠生辉，甚至让戴维都被烫得缩了一下，这个时候兰斯一字一顿清晰地问，“弗朗西斯为什么要采用区别于大陆其他地方的亲卫军护卫军制度？”
这实在是一个太好回答的问题，他们自第一学院进入第四学院的第一节课程中老师就问了他们这个问题，也给出了答案。
戴维的喉咙滚了滚，他仿佛回到了那个礼堂，阳光从高大的玻璃窗落进来，落到他的脸上，而他一点也没有被这道阳光干扰，看着台上曾经在北边境线让弗朗西斯的军队大吃苦头、又失去天赋的埃尔弗€€伯伦，心中要超越天赋者的意志蓬勃涌动，以至于连对方的话都听不分明。
当时听不分明，现在他干涩地张嘴，那串话到是被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因为弗朗西斯面对的困境与危险是从四面八方以面的形式袭来，弗朗西斯人力有限、无法做到直接吞噬这个面，为了尽最大可能地保证更高的存活率，亲卫军营要做刺出豁口的尖刀，护卫军营要做扩大豁口的刃。”
说到最后，吐出字节已经变得很艰难，戴维握着拳头，一字一顿很干涩地说：“所以在危险袭来时，亲卫军前往寻找出路，而护卫军需要做的是保全自己，在亲卫军找到出路之后毫不犹豫涌上前。”
戴维没再说话。
但是兰斯替他说。
“如果亲卫军在寻找出路的时候全部死亡了吗？”
出乎意料的，回答的是那名黑甲卫兵。
“如果我们死亡，你们就是最后的保障，不要再去寻找出路，要在扑面而来的危险之中守护着弗朗西斯的领民，艰难前行，苟且偷生。”他说，“就像弗朗西斯的先辈做的一样。”
第198章
现在外面的风雪是真的很大，第四学院三年级及以上的学生全部出动，有限的魔法师没办法起到保护同伴的作用，只能让持盾的天赋者挡在前，以武器作为前进路上的拐杖。
很艰难，他们中年纪最小的只有十五岁，在高年级帮扶低年级的特殊制度之下，学院中的老师也不多，但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也依旧在稳定前行。除开作为防线的盾骑士之外，七年级经验更丰富，负责查探路况、辨别方向；而六年级和五年级负责保护整支队伍，防止有在风雪中掉队的学生；三年级和四年级闷头赶路，脚步没有落后领路的七年级半分。
四面八方都是白茫茫的雪，普通人走不了一会儿就要眼晕，就算是天赋者也抗不了太长时间，到最后他们几乎是靠着意志在前行，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凛冽的风吹得麻木，走着走着，四年级队伍中的某个天赋者呼出一口冷气，嘟嘟囔囔。
“他们还想来，这么大的雪，我们还要顺便去救他们。”
语气里没什么抱怨的意味，反倒是有点不明显的庆幸。
弗朗西斯第四学院的教育是有点矛盾的，老师们教导他们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因为他们是弗朗西斯的保护者，只有活着才能够保护这片深爱的土地；老师又告诉他们弗朗西斯正在走一条艰难的道路，所以他们进入学院就要做好死亡的准备。
两相矛盾之下，他们就很愿意把死亡留给自己，把活着保护这片土地的机会给自己的同伴。
护卫军就是亲卫军的同伴。
队伍中有一个三年级生一脚踩空，啪叽陷入雪堆里，他的同伴要去拉，被匆匆赶来的六年级学生喝止。
“这段路多山，你现在去拉他，不怕一起陷下去吗？”
她说着危险，自己下去把这个三年级生拽了上来。
刚拽上来，就听见队伍最前端的骚动，三年级生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六年级生转头就走，三年级生的同伴靠过来，举起法杖，想给他一个防风魔法，又被制止。
“不用了，”三年级生拍拍身上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声音混杂在风里，“这是第四学院建立以来第一次要求学生外出执行任务，情况肯定比想象中的要更艰难，留着你的魔力保护自己，再留一点应对接下来的危机。”
这时那名六年级生到达了队伍最前方，她拧着眉，看见站在七年级生旁边的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那一共有四个人，其中两个女孩穿着第三学院的制服，很明显是普通人，另外两个看上去应该是剑士。
她听见其中一个女孩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个女孩说：“我们是在瑟得城见习的第三学院六年级生，大雪落下之前刚好在附近的镇子里，昨天她听见了龙吟，我们怀疑出了什么事情，就约定一起回瑟得城去。”她又指了指旁边的两个人，说，“他们是弗朗西斯的冒险者，听说我们要回瑟得城，要送我们过去。”
那个女生说话的时候拉了一点围巾下去，唇色青乌，眼神却很坚定。
“你们要去瑟得城吗？要去的话请带上我们吧，我们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另一个女孩点了点头，眼神同样很坚定。
如果说听见龙吟时只是怀疑，看见这一长串第四学院的学生，她们已经确定这场大雪背后有着非常不利的缘由。所以她们得去，她们是普通人，但她们同样是弗朗西斯的预备官员。
那两个冒险者拿出代表着自己弗朗西斯领民身份的铁片给领头的七年级生看，七年级生看了一眼，还给他们。
“我们必须尽快去瑟得城。”
所以他们不会因为队伍中多了两个普通人而放慢脚步。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都点点头。
作为老师的黑甲卫兵站在旁边看，任由他们处理。
队伍中多出了四个人，行进速度半点没有减慢，那两名第三学院的学生咬着牙跟着他们的速度，凛冽到仿佛要把人吹走的寒风逆着他们前进的步伐铺天盖地吹来，她们偶尔要跌倒，那两名冒险者就扶一把，站直了，她们又沉默地前行。
一名魔法师悄悄靠近，用了一个防风魔法，他的魔力有限，防风魔法在这样的风雪前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两个女孩靠着意志前行，感官都麻木，本来普通人就感知不到魔力的流动，她们某个瞬间可能觉得轻松一点，却没有深想。那个要求同伴将魔力留在自己身上的三年级生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前面的七年级生终于见到了瑟得城的城墙。弗朗西斯传统建筑都比较高，现在远远看过去，像风雪之中沉默的巨兽。
或者堡垒。
堡垒之上翻涌的雪尤如某种风暴，厚重城门紧闭，在作为老师的黑甲卫兵们眼中、与冰雪融为一体的巨龙抵抗着怒号狂风降下，似乎降落在城中、又似乎降落在城外的空地上，这个位置很微妙。他们一路上完全尊重学生的做法，现在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站出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老师……”
“不走正门，”黑甲卫兵说，“绕一下，直接进入罗素庄园。”
城门太厚重了，风雪太大的时候只是打开城门都有关不上的风险，只是……七年级的首席皱起眉头，问：“罗素庄园会让我们进去吗？”
罗素家族近几年相当低调，然而这也无法磨灭他们过往的铁血和强势，当初黑甲卫兵为了搜寻信教者进入罗素庄园、罗素家族却没有作出反应已经是一个奇迹，他们并不认为奇迹会再现。
但是奇迹真的就再现了。
由第四学院学生组成的队伍到达罗素庄园门口的长桥时，长桥两端站着两名黑甲卫兵，靠近之后一些敏锐的学生仅靠面罩之上的眼睛认出了其中一个的身份€€€€小少爷的亲卫斯科皮，亲卫军营极其稀少的魔法师之一，据说如果他当初不去做小少爷的亲卫，现在应该已经是亲卫军营的小队长，再过段时间或许会成为队长。
他在亲卫军营是佼佼者，而亲卫军营的佼佼者都在第四学院做过老师。
算是久别重逢，但是他们都来不及寒暄，只确认了一下眼神，大家就快步迈过那道桥，来到了罗素庄园。
罗素庄园的占地面积很大，比起传统的贵族庄园来说，它并没有过多的花园，主建筑前就是大片的空地，空地中立着一头银白色的巨龙，几个人站在巨龙的腹下，虽然阻挡不了多少风雪，但多少是有点用处。
斯科皮带着一群学生慢慢靠近，瑞兹慷慨地张开自己的翅膀，以提供更多的庇护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素庄园内的风雪似乎并没有外界那样大，银色头发身姿挺拔的青年此时正和满脸严肃的罗素家主说着什么，旁边还站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见他们过来，没再说话。
下一秒，某种奇妙的能量场迎着学生而来，凛冽的风奇妙地被阻隔在外，一名魔法师脚步一顿，转过头，和自己的同学对视一眼。
他们在这样的天气连为自己施加防风魔法都勉强，然而他们的小少爷却能够施展一个这样大范围的、稳定的魔法。
他们想：怪不得虽然小少爷不太显露在人前，来教授他们的老师提到弗朗西斯的强者，总是漏不掉小少爷。
那些老师是怎么形容的呢？惊才绝艳、前所未有。
弗朗西斯的小少爷是个奇迹，能力也是奇迹。
第四学院的学生们很快站齐，飞快地清点完人数，报告给带领他们来的黑甲卫兵，黑甲卫兵告知斯科皮，斯科皮走到伊莱面前。
伊莱这个时候连睫毛上都结了一层冰晶，见斯科皮过来，问：“都来齐了吗？”
“来齐了。”斯科皮点了点头，四处看了看，又说，“艾萨克阁下呢？”
伊莱明明是和艾萨克一起来的，斯科皮去到桥旁的时候艾萨克还站在伊莱的旁边，现在却不见了。
斯科皮问的是伊莱，回答的却是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他去尤欧山脉了。”
斯科皮把目光转向他，望见一双湖蓝色的眸子。
哦，原来不是人类，这是一只水妖精，原本应该呆在尤欧山脉的水妖精。
等等，斯科皮一怔，尤欧山脉？
伊莱见他的反应，唇角一勾，笑盈盈地说：“让沃特向你解释吧。”
沃特就是这只水妖精的名字，水妖精的性格一般都比较沉静，他的声音倒是很元气。
“我们是水妖精，相对于人类来说，风雪并不会太过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如果一定范围之内有着我们的族人，我们还能够顺畅地传递信息。”这名水妖精说，“我们觉得现在你们应该很需要我们的帮助，就像我们的家乡陷落，我们也很需要你们的帮助一样。”
第199章
妖精参与到这场大雪中来，是伊莱未曾预料过的事情。
妖精诞生于自然，顺应自然的同时，他们受到自然的制约会更多。水妖精难以忍受高温，木妖精在荒漠会变得虚弱，土妖精在海上与空中如同失去手脚，火妖精厌恶一切含水量高的地域。
在这样大的风雪中，妖精一族也只有水妖精能够勉强维持正常的活动，按理来说水妖精应该呆在妖精的聚集地保护同族，然而据沃特所说，现在所有的水妖精都可以出动，为弗朗西斯构筑沟通的桥梁。
甚至最强大的那几只已经前往弗朗西斯各个主城。
伊莱第一次听见的时候简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水妖精满眼真诚，教廷曾经对他们做出过的残忍事情依旧没有磨灭他们帮助人类的心。一些人类和幻想种会在私底下嘲笑他们蠢笨，放在伊莱眼中，就是一种可以称之为伟大的善良。
妖精这个时候站出来，对于弗朗西斯来说是雪中送炭，度过危机之后要以什么相报是迪伦和奥林要去思考的事情，现在伊莱并没有太多可以思考的时机。
这时斯科皮走上来，声音在风中支离破碎，要传达的信息倒是很好地进入了伊莱的耳朵里：“第四学院三到七年级天赋者已经到齐，他们中途遇见了两个第三学院的学生，说是听见了龙吟，觉得不对，决定到瑟得城去看看情况。当时她们在的那个镇子上有几个弗朗西斯的冒险者，听说她们要去瑟得城，就要把她们护送到瑟得城去，现在这两个冒险者也在队伍中。”
第三学院的学生？
伊莱讶异地眨了眨眼睛，抬眼望去，在队伍的最前方看见了两个毫无魔力波动、脸色差得可以的女孩。
下一秒，他皱起了眉。
风雪那么大，瑞兹飞得又高，要是天赋者或者训练有素的普通人还有可能，但是两个第三学院的学生，怎么听见龙吟声的？
伊莱的某种闪过一丝锋锐的冷意。
“她们是学什么的？”
“综合方向和农业方向，综合方向的那一名好像是第三学院六年级的首席。”
伊莱一愣，透过鹅毛一样的风雪，他在矮一点的那名女孩的领子上看见了一枚银光闪闪的徽章。就如同第四学院中天赋者比普通人更容易当首席一样，第三学院中也有更容易出现首席的方向€€€€代表权利的行政、掌握金钱的经济、弗朗西斯基础的农业。总之不包括综合，所以综合方向的首席一说出来，条件实在太有指向性，伊莱脑子里立刻出现了对方的名字。
尤莉卡€€耶里维奇，波文€€耶里维奇的双胞胎侄子侄女之一，弗朗西斯学院第一批学生中屈指可数的贵族之一，原本她该在六年级制度实行前就毕业，然而从波文那里得知第三、第四两所学院的教学时间会延长之后，她就拒绝了总行政署抛出的橄榄枝，选择继续留校学习，还从行政专攻转向了因为职能不明确而不那么热门的综合方向。
伊莱和尤莉卡是不太熟的，连对方的脸都记不太清楚，然而有波文的这一层关系在，又不那么陌生。在他的印象中，尤莉卡是那种最传统的贵族小姐，高傲聪明、热衷珠宝和华美的衣裙，在舞池中旋转间都要透出昂贵薰香的味道。
而现在的尤莉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