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克不回答，恰巧伊莱睁开眼睛，他们短暂的交流到此为止。
从此暗夜精灵存在感越来越微弱，艾萨克默认某一天暗夜精灵的灵魂会消散，然后属于精灵王的传承全部解锁。新王诞生，旧王的痕迹抹除，听上去很残忍，但是对于幻想种来说世界的规律就是这样的。
他们不像人类，需要用文字和舆论来树立标杆，期待后人能够从前人的经历中获得某种东西。幻想种的传承就是联系过去与未来的纽带，如果没有“赋予人类天赋”的神明，这片大陆上绝大多数生物会认为他们才是被世界意识偏爱的存在。
不过这都是没有可能的可能。
艾萨克以为自己与暗夜精灵再也没有交集，直到刚刚，暗夜精灵说出那句指责。
暗夜精灵指责时的视角还有点微妙，他知道伊莱不是凛冬，但伊莱的灵魂中含有属于凛冬的部分，凛冬的灵魂又是被他拽回来的。所以，他现在看艾萨克，就像看要拱自家白菜的猪。
当然艾萨克是不可能承认伊莱是暗夜精灵家的白菜的，伊莱也不可能承认，凛冬大约也不可能。
真的是好复杂的四人关系。
这时坐在床边“对着空气发呆”的伊莱终于有了动静，他抬起手，在空气中轻轻划了一下，垂着眼睛，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艾萨克站直身，恰巧这个时候伊莱看过来，从艾萨克的角度他的眼睛被睫毛遮去一半，看不太分明。
艾萨克的喉咙动了动。
其实伊莱没必要故意深化他的喜欢，伊莱每一个动作都将在深化他的喜欢。
不知道艾萨克在想什么的的伊莱瞟了一眼面前紫光闪闪的卡，他不是欧皇，但是囤的抽数实在多，硬生生把这张卡片砸了出来，这个时候系统的声音还在耳畔。
[主神空间停摆，监察者降临之后我获得了部分监察者权限，可以做到将随机传送卡的落点确定在某个范围之内。当前状况特殊，主神空间恢复运行之后本系统不受监察系统处罚。]
那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伊莱眨眨眼睛，唇角一弯，若有所思道：“你说……是先去救大小姐，还是先让这场该死的雪停下？”
第211章
游星王城，教廷圣殿。
神明的代行者并没能在这场仿佛要湮灭整片大陆的大雪中获得赦免，高耸的尖顶建筑被白茫茫的雪覆盖住原本的模样，绘有奇怪图腾的露天广场被大雪掩埋，凝结水池之上悲悯的十字女神像被镀上一层薄薄的冰。这是很罕见的事情，教廷圣殿应该总是一尘不染的，就像谁也不能触碰到神明的袍角。然而此时巍峨华丽的建筑群被冰雪侵蚀，像一种意味深长的象征。
只不过没人看见，这样大的雪，多隔一两米，连彼此的脸都看不见。
这样极端的天气条件为救援提供阻碍，但又能够为不速之客构筑十足的遮掩条件。
这个时候身着盔甲的十字骑士正在露天的空地上沉默地搬运着什么东西，艰难地走一步，留下很深的脚印，脚印又很快被覆盖。衣着单薄的修女站在风雪之中，手中拿着散发着显眼光芒的紫色炼金灯，似乎是在为十字骑士指明方向。没有人注意到某个错落的尖顶之上突然多出了两个身影。
他们自己似乎都没有做好准备，矮一点的那个落点出了差错，眼看着就要从倾斜屋顶上滑下去，高一点的那个眼疾手快地扶住，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屋顶结了一层冰。
“嘭€€€€”
闷响被风声掩埋，激起的雪尘混进落下的雪花里，一名面容严肃的女仆若有所觉地抬起头，除了白茫茫的雪之外什么也没有看见。
[[稀有功能卡€€随机传送]使用成功，已销毁。]
伴随着系统冷冰冰的机械音，伊莱终于从天旋地转的晕眩感中挣脱出来，他现在面朝下，视野中是被雪花沾上的黑色布料，身下是坚硬温热的躯体，紧实的手臂还揽着他的腰，耳畔半精灵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急促一点的呼吸带来些许暖意。
他撑着地面想要跪起来，却没有立刻成功，艾萨克没有放开手，按压在他后腰的手甚至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伊莱被摁了回去，脸颊贴着艾萨克的领口，惊讶地微微睁圆眼睛。
“别动。”
非常短促的一声，但却很好地阻止了伊莱要再次试图起来的动作。
艾萨克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伊莱用一个有点别扭的姿势抬起头，眯起眼睛看艾萨克的神情，这个时候艾萨克没有看他，而是略微昂起脖子往左侧看。不知道是风雪干扰了判断还是怎么的，伊莱甚至在艾萨克的冷厉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后怕？后怕什么？
伊莱一愣，顺着艾萨克的视线往旁边看去，某一刹那绵绵的风雪出现一个空当，而伊莱瞳孔一缩。
他们可能还是有一点幸运，从尖顶滚下来，落到虽然倾斜、但相对来说角度平缓的屋顶上。这个世界的建筑没有什么给屋顶增加护栏的传统，此刻艾萨克一手揽着伊莱，一手握着的漆黑匕首嵌进岩石构筑的屋顶，四周没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艾萨克小半个身体都悬在半空中，距离地面大约有半个领主城堡城墙的高度。
艾萨克暂且不论，这么高反正是够伊莱摔个死去活来了。
这个时候伊莱的手正好放在艾萨克握紧匕首的那根手臂上，就算隔着衣料也不难觉察出掌下的肌肉绷紧，他偏头看那把匕首，粗略目测了一下，匕首嵌进屋顶的部分并不多。
怪不得艾萨克要他别动，他们两个大男人全靠这把摇摇欲坠的匕首稳住身形。
嘶€€€€
情况这下有点不妙了，艾萨克臂力和爆发力都惊人，紧急情况下却只扎了这么深进去，屋顶上应该不只有积雪，或许还结了一层不薄的冰。有冰就更难站起来，也更容易滑下去。
伊莱垂着眼睛，开始思考应对方法。
手腕上能够起到绳索作用的藤蔓自从大雪落下之后就没有任何反应，没办法通过藤蔓把自己拽起来，那么就只能让自己有稳定的借力点。他力气不如艾萨克，现在系统空间中的卡片也没有能够增大力气的，没办法让匕首扎得更深、也没办法再扎一把稳定的匕首进去。
那么……
艾萨克正在思考要怎样带着伊莱一起站起来，精灵探查世界不只通过眼睛，四面八方白蒙蒙的雾并不能阻挡他的视线。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另一栋建筑的露台，预估了一下伊莱的重量，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时候虎口与食指触碰上什么微凉柔软的东西，艾萨克眉心一跳，身体肌肉一瞬间绷紧，下一刻他又意识到此刻自己身上是伊莱，绷紧的神经一松，转头，正好看见伊莱的侧脸、以及握着匕首柄上半部分的手。
匕首柄不长，他们的手难免有交叠的地方。
伊莱要做什么？
灌入匕首的魔力给出答案。
一般来说匕首是不能够灌注魔力的，连炼金物品都不可以，能够起到这种作用的是法杖，但这把匕首显然不是一般的匕首。
它是伊莱八岁那年从卡池中抽出的[普通物品卡€€平平无奇的匕首]，后来他和克拉伦斯得知了符文的存在，对它进行了改造，并在其上附着了阻止伤口愈合的符文。它“战功赫赫”，在没有附着符文的时候刺穿艾萨克的肩膀，后来又两度重创艾萨克的心口，但除了锋利刀刃之外，它还是极其优越的魔导材料。
说到底，系统出品的平平无奇怎么会是真正的平平无奇呢？
伊莱的水属性魔力畅通无阻，不一会儿，魔力性质转换，匕首表面结起了一层寒霜，这层寒霜不断向外蔓延，魔力构筑的冰层将匕首刃一整个包裹其中、再与屋顶连结在一起，一直到使尽浑身力气都不可能将它动摇的地步。
“好了。”
伊莱轻轻吐出一口白雾，游星王都的雪不比弗朗西斯小多少，就这么一会儿，垫在下面的艾萨克都快被雪埋住一小半了。伊莱握着那柄匕首要起来，艾萨克环住他腰的手却还没有松开。伊莱眉毛一挑，抬手，在艾萨克的肩膀上拍了拍。
力道不大，艾萨克很快就松开了手。
屋顶上果然很滑，伊莱勉强蹲稳，这才分出一点心思去找系统的“麻烦”。
你这个落点是怎么计算的？我差点就要英年早逝了。
系统理亏，但是也能找个理由。
[宿主可以把主神空间当作卫星。]
卫星都没了，能把随机传送卡的落点绑定在这座圣殿已经很不错，实在没有余力去确定一个完美的落点。
[至少你们没有直接掉到敌人堆里。]
系统如是说。
伊莱眨了眨眼睛，一张能够让他在风雪之中看清远处物体的卡片悬浮在半空中，处在使用状态。在它的辅助下，他只需要探出头就能够看清楚建筑下空地中的修女与十字骑士。
以及十字骑士手中简朴到与圣殿华美建筑格格不入的木箱。
这样的天气他们为什么要在外面？木箱之中放的又是什么东西？
伊莱垂着眼睛，他向来是要用最坏的恶意去揣度教廷的，甚至不觉得教廷是要想办法停止这场大雪。他想：难道这样恶劣的天气条件都没能阻挡教廷搞事的心？搞什么事？多半是与弗朗西斯相关的事情。
他们弗朗西斯毕竟是整片大陆上最大的“反派”嘛，代表光明正义的教廷当然殚精竭虑也要把弗朗西斯拔除。
这个时候艾萨克单膝跪地，眸光一转，看向不远处的露台。
教廷圣殿的露台和领主城堡的不太一样，领主城堡的露台是从建筑体中支出来的，完全露天。自从玻璃的制造技艺成熟之后，露台与房间之间就用推拉的落地玻璃窗隔开。而教廷圣殿的露台嵌在建筑体里，上下左右都有岩石构成的墙壁，与房间之间用的是精致的门隔开，门上有窄小的窗，用的是磨薄的透明水晶，不如玻璃看得清晰。
风雪这样大，从房间里向教廷这样的露台上看，只要不贴到水晶窗户上，是完全看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的。如果伊莱不动用魔法固定匕首，艾萨克想过要把伊莱甩到露台上去，他比伊莱更灵活，就算因为过大的动作幅度向下滑也能通过几个借力点跳上露台，只是伊莱估计要受不小的伤。
现在都能勉强蹲起来了，他又有点犹豫。
之前几度身体接触都是事发突然，现在要主动去做……
这时伊莱突然靠近了一点€€€€他们因为要握住同一把匕首原本就很近，但这个距离太超过了，伊莱的嘴唇离艾萨克的耳朵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呼出的热气扑在艾萨克的耳廓，吐出的字一个一个打在耳膜或者大脑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组成拥有特殊意义的词句。
“你能带着我跳过去吗？”
艾萨克转过头，高处太冷，伊莱嘴唇和脸色都苍白得像要融进雪里，那双瑰丽的紫色眼睛朝着某个地方看了看，正是艾萨克刚刚看的那个露台。
人类怎么可能在这样的风雪中看清楚这个距离的露台。
很明显的错漏，伊莱懒得遮掩，艾萨克却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而是抬起手。
或许是因为暗夜精灵的血脉在变浓，又或许是因为精灵王的传承逐步解锁，有了借力点之后艾萨克带着落到露台上时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比他从前带着伊莱跳上树木枝干的时候要轻盈不止一点半点。
没有人来清扫露台上的雪，伊莱踩在地面上，抬起脚，浅浅的一个脚印。他使用卡片之前换了一身白色的斗篷，本身发色肤色又都浅淡，很轻易就能融进大雪里，站得大大方方。而一身黑的艾萨克贴着墙壁，垂着眼睛，大约是在看那些搬着什么东西的十字骑士军。
那张卡片的使用时间短，现在伊莱已经看不清楚建筑之下的十字军与修女了。
不过艾萨克能看清楚就行。
伊莱抬手把所有头发捋到脑后，眯着眼睛在水晶窗户前看了一会儿，没发现对面有什么晃动的人影。他轻轻推了推门，门没动，淡金色的魔力回路一闪而逝，流淌到伊莱指尖时生出烈火灼烧一般的热度，他一惊，手猛地缩回来，低头一看，指尖缓慢泛上浓墨重彩的红。
“怎么了？”
艾萨克的声音传过来，伊莱看不太分明他的表情，只能猜艾萨克大约看见了他的指尖。他坦然道：“这扇门上有攻击性的魔力回路。”
黑色的身影略微弯下腰，随即靠近一步，抬手轻轻握了一下伊莱被魔力灼伤的手指。包裹的冰冷温度安抚下痛感，艾萨克松开手，伊莱看着手指上被握紧的冰雪，这才意识到刚刚艾萨克是在栏杆上抓了一把雪。
他会治愈魔法，哪里用得到雪来镇痛。
伊莱垂着眼睛，抬手把雪拍掉，不引人注意的白光一闪，指尖白皙一如往常。
艾萨克当然没有忽略这一幕，暗夜精灵有点古怪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他这么讨厌你？’
当初凛冬就没有这样讨厌他。
暗夜精灵选择性忽略自己与凛冬的友谊起源于凛冬故意接近，不知道这一点的艾萨克在如此强烈的优越感前一哽，他压下心中升腾起的酸涩意味，拧着眉看眼前这扇门。他有点迁怒，抬起手中的匕首，不怎么温柔地用匕首戳了一下。红色魔力回路以接触点为圆心飞快向四周蔓延，亮色光辉稍纵即逝，破开一点风雪的阻碍，清晰映进伊莱的眼睛里。
伊莱意外地挑了挑眉。
比起在他眼中是代码的符文，他其实对这种魔力回路没有什么了解。
但是弗朗西斯冶炼厂里面有个炼金工坊，从前弗朗西斯物资不丰的时候矮人工匠们没有材料去制作复杂的炼金物品，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研究原料要求相对简单的魔力回路。伊莱常去冶炼厂找克拉伦斯，矮人工匠镌刻回路的时候是不避着他的，于是再怎么不了解，看过那么多回路，他也能看出来这个红色回路的不同寻常。
怎么说呢，就比他在炼金工坊见过的所有回路都要复杂不止一两个层级吧。
属于柯蒂斯的那半血脉短暂觉醒，伊莱漫无目的地想：镌刻有这种程度魔力回路的门能够卖多少钱？那应该是个天价，甚至还有价无市。
一扇普普通通的露台门，却有精妙至此的炼金结构，到底是他们运气好到随便一跳就落在了关键地点，还是整个教廷圣殿都这么奢侈？
艾萨克弯下腰又抓了一把雪，这次他把这团雪攥紧，走到栏杆前，微微探出半个身子，眸光锁定不远处建筑墙壁上的窗户。雪落下的速度被无限拉长，他的眼中甚至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风的轨道，某一个瞬间他抓住一个空隙，瞳孔一紧，已经准备好的魔力拖动绷紧的肌肉，捏紧的雪带出呼啸的破空声，凛冽的风这一刻仿佛没了作用，它石子一般直直地砸在窗户上。下一秒，伊莱看见了一抹不引人注意的亮色。
嘶……连窗户也有魔力回路。
伊莱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睁圆，说：“教廷这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