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高兴不是冲着伊莱去的,准确来说,他应该是跟自己生闷气。
暗夜精灵在艾萨克的脑子里放飞自我火上浇油:‘黑暗时代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真正需要过凛冬的帮助。’
也没有让凛冬在他们共同冒险时因为过度使用力量而虚弱至此。
没回怼他一句“但是你也没有救回凛冬”已经算是艾萨克看在暗夜精灵种的那片花海拽回的一半灵魂就是伊莱的一半灵魂、没有暗夜精灵伊莱也不能诞生的面子上。
艾萨克选择忽略暗夜精灵,压低声音问:“现在出去没问题吗?”
他们总是有点莫名其妙的默契在,彼此都存在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让他们对彼此的秘密缺少追根究底的好奇心,艾萨克根本不质疑伊莱要怎样在不打开露台门的情况下到露台上去,而是有伊莱承受不住低温而当场晕厥的顾虑€€€€至少伊莱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伊莱以实际行动证明他可以。
他使用了那张卡,赌两个人真的在卡片的作用范围内。
翻江倒海的晕眩感扑面而来,搅得胃乱七八糟,伊莱感觉到扶着自己肩膀的手略微用了点劲,这样难受的状况好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好像只过了一瞬间,冰雪所特有的气息涌入鼻腔,大脑的混沌嗡鸣一扫而空。
[[稀有功能卡€€翻转置换]使用成功。]
冰冷的雪花混着凛冽寒风扑面而来,又被艾萨克的肩背挡去大部分,伊莱睁开眼睛,一片白茫茫,第一次跳到这个露台上时尚且能够看清楚的尖顶现在消失不见,伸手都难看清楚五指。
伊莱想:雪又变大了。
……
与此同时,圣池之下,水牢。
镌刻着符文的黑色锁链构成天幕,漆黑的圣水原液做地面,正中央被锁链吊起的人宛若孤岛,她周围的圣水原液由外至内颜色减淡,从黑色到灰色、一直到紧贴着她身体的一小圈,已经变成透明。
远处传来行走间激荡的水声,穿着灰袍的少年自一条不引人注意的通道走进这里,一步一步向正中间垂着头不知生死的人靠近。他最终隔了两三米站定,垂着头看自己浸没在圣水原液里的膝盖,这个地方的圣水原液呈现灰色,按理来说已经向着圣水的方向转换。然而上一次他到这里来,还有全身血液被燃烧的错觉,现在却没有了。
“你做了什么?”
嘶哑的少年音在水牢之中回荡,过了好一会儿,锁链的碰撞声响起,那颗垂下的黑色头颅费劲儿地抬起来,露出在昏暗光线中熠熠生辉、宛若饿狼一般的眼睛。
那是一双非常奇异的眼睛,瞳仁呈椭圆形,灰蓝眸色之外还包了一层冰蓝色的边。这样一双眸子是洛浦家族的特征,极少有人知道那个不起眼的贵族家族迁移到弗朗西斯之前,这种特征属于另一支赫赫有名的血脉。
少年鬼使神差地唤道:“西西莉亚€€奥斯都。”
披着灰袍的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动了动,水波随着他的动作漾开,冰冷刺骨的浓稠圣水带着某种韵律扑在大小姐已经麻木的身躯上。从骨头里生出的寒意从未断绝,睫毛上凝结的血液遮挡了视线,嗡鸣不断的耳朵模糊来人吐出的词句,过了很久,她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孔。她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仿佛不太能理解这张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年显然没有等待她的耐心,弯腰在浅灰色的区域捧起一捧圣水原液,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掌心中的圣水原液颜色逐渐加深,直到变成漆黑色。
果然,少年眼神一暗,那些人一直淡然自衿,出现这么……强烈的反应,只能是因为圣水出了问题。
自大小姐被绑到教廷圣殿之后,取出的圣水几乎都是由大小姐“净化”的,这些圣水已经投入了使用。那么问题来了,第一批圣水是正常的,那么是从哪一批开始变得不正常的?这些不正常的圣水又流向了哪里?
游星王室?富商?高官?冒险者协会的高层?
他皱着眉,重新看向大小姐,只一眼,惊得他心神一怔,甚至不自觉地向后迈了一步。
大小姐在笑,干裂的唇角慢慢扯起,露出带着浓稠血液的森白牙齿,宛若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啊……”
破旧风箱一般的声音,吐字的气流都能够划痛充血的嗓子,然而大小姐就像完全与那些痛楚割裂开了一样,她的神情戏谑又兴奋,明明她才是身处困境的落难者,看向行动自如的灰袍少年时却生出了居高临下的怜悯来。
“你的神明大人……无所不能,我怎么可能在€€的俯视下……做出什么呢?你不是也没有成功吗?你想要为神明献身……”她嘲弄似地哼了一声,似乎觉得献身这个词语非常可笑,“但是最终你却变成了怪物。”
“血液里流淌着圣水原液的……连你们的红衣主教都不愿意靠近的怪物……”
每说一句,少年的脸色就变差一点,直到最后苍白到毫无血色,抿着唇摇摇欲坠。
大小姐却感到了畅快,她下半张脸在笑,眼神却如同寒霜一般冰冷,与面前这个少年相关的记忆一点点在她的大脑里浮现。那个时候少年不是圣子,而是弗瑞兹临时监狱的外来者、弗朗西斯亲卫军营地下监狱的犯人、与被教廷指使的奥斯都帝国交换物资的俘虏。
她的脸上露出了少女般天真的表情。
“你说……你的神明……属于你的神明……会接受你的靠近吗?”
大小姐一字一顿,从牙缝里逼出了少年的名字:
“瑞,文,特。”
第220章
弗朗西斯,费斯城行政署。
奥林终于离开了永远摆满急报的书桌,走向几乎没有起到过作用的休息室。一套漆黑的盔甲沉默地立在房间中央,足有奥林胸口高的重剑依偎在它的身旁。它们一起在这里呆了一个月,没有人有余力来擦拭它,奥林的手指轻轻一划,留下来一道痕迹。
奥林沉默了一会儿,捻掉手指上的灰尘,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向窗外浓稠的雪。
这场大雪落下来的时机实在不巧,他的父亲恰好带队前往佛斯城。他还只是个继承人,却在作为弗朗西斯政治中枢的费斯城代理行使领主职责;他的继母从未沾染过弗朗西斯内政,却只能临时担任费斯城总调度官一职;他的弟弟不喜欢麻烦、身体也不那么好,却几度奔波于风雪之中,做亲卫军营的队长应该做的事情。
在这场危难之中,普通人无能为力,弗朗西斯的学生离开学院,第四学院的天赋者投入士兵队伍,第三学院出身的见习生投入一个个临时建立的灾难应对所。
然而雪太大了,今年领民们储备的粮食与煤炭并不少,但总有用尽的时候;大部分房屋都是改良后的石砖建筑,但累积的雪会阻挡大门、甚至将房屋一整个埋葬。
他们做出了努力,但现状比他们预想中要更差。
在发布一条条命令的时候,奥林偶尔会想到自己的十四岁。
那个时候他刚刚通过亲卫军营的测试,却没有人为他的天赋惊叹。
在加入亲卫军营的第一天,他的父亲就非常直白地告诉他:“弗朗西斯置身于随时可能把整个弗朗西斯吞没的漩涡之中,亲卫军是弗朗西斯最尖锐的矛、最坚固的盾,他们要死在敌人手里、要死在弗朗西斯的普通人之前,或许在战场上、或许在安稳的后方,身下的土地就是他们的坟墓,身上的盔甲就是他们的墓碑,他们的血肉尸骨会留存弗朗西斯最后的火种。”
当时的迪伦面容严肃,眼中却有着坚定的光,他看着自己快要长成的大儿子,手扶在腰间的剑柄上。
“包括我,”弗朗西斯的领主说,“包括弗朗西斯任何一个有过亲卫军营经历的领主以及领主的妻儿。”
奥林从不畏惧死亡,但是迪伦还没来得及教会他:如果弗朗西斯要面临的危机是铺天盖地而来、所有亲卫军士兵加起来都无法对抗的大雪该怎么办?
逃?
弗朗西斯的暗探带回了整片大陆都囊括在这场大雪范围内的消息,这个消息由暂且充当通讯作用的水妖精传递到费斯城,奥林知道,他们无处可逃。
奥林抬手取下这套盔甲,一件一件穿戴起来,直到最后,他面对窗外蒙蒙大雪,扣上了面罩。他听见了房间外传来的嘈杂声,大约是领主迪伦终于抵达了费斯城。弗朗西斯的权力中枢迎来了运筹帷幄的主宰者,而他……
奥林背上重剑,剑刃与盔甲相击间传出清脆声响,他大步走出房间,经过的每一个官员都行色匆匆,停下来对他行礼也动作飞快。某一个拐角口他正撞行政署的副署长,她匆忙行礼,抬起头,惊讶道:“大少爷……”
怎么穿上了盔甲?
奥林打断了她的话:“父亲在哪里?”
副署长神色一肃,她就是来寻找奥林的,干脆利落地往侧边一步。
“请跟我来。”
迪伦在进入行政署之后就立刻进入了会议室,奥林跟在副署长身后向前走,靠近大厅时他明显感受到了一股还未来得及消散的凛冽寒意。他向大厅投去一眼,按理来说迪伦进入行政署只需要短暂打开大门,然而此刻地毯上累积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没人有时间去清理、又或许是普通人连风雪的余韵都承受不了。
几名黑甲卫兵躺在距离壁炉最近的地方,全副武装的银甲卫兵们正脱去他们的盔甲与衣物,露出大片大片的冻伤痕迹。
奥林眼力不错,一眼就认出来那几名黑甲卫兵是迪伦的亲卫。
而领主的亲卫均为剑士天赋者,实力强劲,身体素质可想而知。虽然也有从佛斯城到这里路途遥远的因素在,但毫无疑问,这场雪已经能够威胁天赋者的性命。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被临时征调的、弗朗西斯第四学院三至七年级的天赋者学生。
奥林一边想着,脚步却没有停歇,他走进会议室,此刻会议室里只坐着两三个行政署高层。银发的领主身上还带着没有化去的雪花,抬眼看向门口,与奥林对上视线。他并没有关注奥林身上整齐得像下一秒就要上战场的装束,只是草草一眼,在奥林到这里来之前应该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他的脸色差得可以,和平时的模样差别很大。
“你来了。”
连声音都郁郁。
奥林用拳头抵着胸口,并没有迈步走向迪伦身侧属于他的位置。
“领主大人,”他说,“亲卫军营队长奥林€€弗朗西斯,请求前往南部丘陵。”
这一个月来,整个弗朗西斯的情况都在不停地通过各种方式送往费斯城行政署,奥林非常清楚现在人手最缺乏的是哪个地方。
所有官员都看向奥林,但心中并没有意外,而是有一种“啊,果然来了”的释然。
奥林能够从情报中窥见弗朗西斯艰难的现状,也意味着他非常清楚弗朗西斯的士兵、官员、领民在这样艰难的现状中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在成为弗朗西斯的继承人之前他先成为亲卫军营的队长,他的责任感与个性注定他不可能一直稳坐后方,就像他如果成为领主,一定是危难之中或者期盼制造危难的领主,而绝非守成的领主。
迪伦在佛斯城的时候他要做定海神针,现在迪伦回来了,他就要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行政署长开始拼命给奥林使眼色:别说,特别是现在别说!
非常不幸的是,他恰好坐在奥林的视线死角,眼色全部使给了迪伦看。
说实在的,无论是比起安德莉亚还是菲瑞娅,迪伦都算得上是个开明而慈爱的父亲。他总是很尊重伊莱和奥林的想法,并且很少拒绝他们的要求,实在觉得孩子的选择不妥,也是将利弊摆在孩子的面前,并且接受孩子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但是现在他要不那么开明了。
迪伦陈述道:“你现在出去,走不到龙脊山谷就要被逼停。”
雪变大了。
“我会在保存战斗能力的情况下抵达南部丘陵。”
奥林有这样的自信。
迪伦没有再说话,他注视着奥林,注视着那双位于头盔和面罩之间琥珀色眼睛,其中蕴含的坚定宛若燃烧的火焰,放在从前,他会直接点头,并且提供帮助。
但是现在不行。
“你存在死亡的可能性。”
奥林不为所动:“过往我执行的每一个任务都存在死亡的可能性。”
“现在不一样,”迪伦抬起手,阻止欲言又止的奥林,接着说,“伊莱现在应该在佛斯城休息,或者和他的龙一起在风雪中、在弗朗西斯的上空前行。”
奥林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还在努力使眼色的行政署署长默默低下头。
“但是我到达这里的第一时间,水妖精就向我传达了佛斯城的消息。龙还在佛斯城内的广场,伊莱不见了。”
奥林的眼睛慢慢睁大,他不愧是迪伦的儿子,得知消息的第一瞬间和父亲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上。
奥林和伊莱小时候被绑,在穿过北边境线之前,奥林在伊莱的掩护下脱逃。及时赶到的士兵只“俘虏”了绑匪,并没有发现伊莱的踪迹。当时他们几乎要以为伊莱已经被绑着越过北边境线了,然而仅仅时隔一天,伊莱就奇迹般地出现在了西南区域、甚至从内部打破了入口坍塌的弗瑞兹地下岩洞。
他们不问伊莱,并不代表没有猜测怀疑。
“做好你弟弟已经不在弗朗西斯境内的准备,如果确认他不在境内……”迪伦揉了揉太阳穴,一一扫过会议室内每一个人的脸,最终定在奥林身上,他沉声道,“你就不能走向这场风雪。”
弗朗西斯就这么两个少爷,危机已经很近了,至少要保证其中一个在境内,保证如果他死亡,立刻就有人就能够上任。
奥林握紧了拳头,越来越紧,直到手指上的金属薄片都在咔哒作响。
迪伦闭了闭眼睛,脑内“小儿子曾经做过的调皮二三事”一件件闪过,最后定格在离开佛斯城前的最后一面,那张脸精致漂亮,眉眼弯弯暖意融融。当时迪伦只心疼伊莱因为在风雪中奔波变得憔悴,现在想想,早知道伊莱要跑,他就该当场痛击小儿子的屁股。
当着所有人面那种!
远在游星王城教廷圣殿的伊莱鼻腔一痒,他反应很快地捂住口鼻,打了个闷闷的喷嚏,声音隐匿在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里,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他倒是因为这个喷嚏开始低低地咳嗽了。
刻意压低的气音在他耳畔响起:“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