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凛冬死亡之前，去搜寻他的人类就和现在一样多。
暗夜精灵问：‘你怎么找他？’
艾萨克将目光投向正从一个走廊通道口走过的少年主教。
少年主教，本名乔尔，红衣主教阵营中的无冕之王。一般来说天赋者的寿命只会被拔升至两百余年，而他的年龄已经超越三百岁，依旧维持着一副少年的模样。
这不是艾萨克第一次见乔尔主教。
几十年前，他还只是个精灵意义上的幼崽时，曾经在乔尔主教的虎口留下过血肉模糊的牙印，而乔尔主教以将他的头摁进水洼中来回报他。
艾萨克记得很清楚，那是林间的水洼，许久没有下雨，非常浑浊，腥臭的泥土混杂嗡鸣的昆虫。水涌入鼻腔，然后在他即将窒息的时候，乔尔又会慷慨地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拉到空气中，还不等他多喘两口气，又把他摁回水洼中。如此循环往复，一直到小艾萨克晕过去。
而在整个过程中，乔尔都保持纯粹的兴致勃勃，就像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
但是他不是小孩子，他太强了，还很稚嫩的艾萨克在他手中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如果不是后续他因为什么事情先行离开，艾萨克应该没办法逃出来。
艾萨克的回忆非常短暂，思绪回笼，他看乔尔的眼神却不是冰冷的仇恨或者痛苦。准确的来说，那应该更类似于一种评判和审视。
他在评估乔尔能不能给他带来想要的结果。
暗夜精灵问：‘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找人，不过中心建筑太大了，那么多修女与骑士地毯式搜索也找不出来伊莱，他并不认为自己可以。
找人要怎么找？
要么在约定的地点相聚，要么就在对方一定会去的地点碰碰运气。
艾萨克并不是会在这种情况下等待的性格，那么伊莱会去哪？
……
正因为没有一个人发现伊莱踪迹而感到烦躁的的乔尔与瑞格瑞斯正面相遇。
乔尔的目光在瑞格瑞斯手中的法杖上顿了一下，随即扬起幸灾乐祸的调皮笑容。
“不是早就知道寻踪魔法对他无效了吗？是因为已经没有其它方法了吗？噢，真是可怜的瑞格瑞斯。”
瑞格瑞斯并不生气，还是那副儒雅清俊的模样，他冲乔尔招招手，而乔尔只是思考了一会儿就走了过去。正在搜寻中的十字骑士与修女绕开他们，于是他们得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交流环境。
瑞格瑞斯把手中的法杖转了个方向，杖尾的宝石正在闪闪发光，毫无疑问，这是魔法使用成功的标志。
乔尔的笑容一僵，随即他扬起更大的笑容：“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我为我的无知向你表达歉意，瑞格瑞斯主教，所以……你能告诉我寻踪魔法为你指引了哪一个方向吗？”
他的语气实在轻快，只有眼底兴奋的光和握紧到泛白的手表露出了他的真实情绪。
“道歉就不必了，乔尔主教。”瑞格瑞斯慢条斯理地说，“因为这不是针对伊莱€€柯蒂斯€€弗朗西斯的寻踪魔法，是针对薇尔修女的。”
“薇尔修女？”乔尔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紧接着他用一种非常惊讶的视线将瑞格瑞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不会也像凯伊一样认为薇尔修女会因为那份虚无缥缈的爱护、选择放弃自己的信仰吧？”
瑞格瑞斯噙着笑摇了摇头。
“不，我当然不这么认为，薇尔修女的虔诚毋庸置疑，比起不足四年的相处，显然是两百多年的信仰更重。只是€€€€”瑞格瑞斯顿了顿，唇角的笑容愈发温柔，“爱这种情感很难用常理推断，再轻也有可能蒙蔽眼睛和耳朵，进而控制大脑、让她做出意料之外的选择。”
作壁上观、视而不见，或者干脆是伸出援手，谁也说不清楚。
乔尔觉得自己被说服了。
“所以，被蒙蔽眼睛和耳朵的薇尔修女做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选择呢？”
“她去了告解室，并且在告解室使用了一个大约是用来用来封闭房门的魔法。”
乔尔很明显地一愣。
告解室是每一个教廷圣殿都会设立的、供给信徒们向神明告罪并对所告的罪痛悔并定改的密室，虽然按过往的情况来看，它本质上是高官贵族用自己的秘密或其它东西来交易圣水的场所，但谁能说这些高官贵族没有需要向神明告解的罪过呢？
薇尔去告解室做什么？告解自己在伊莱和信仰之间的情感拉扯？
瑞格瑞斯见乔尔没有反应过来，出声提醒道：“你忘记告解室通往哪里了吗？乔尔主教？”
在乔尔的表情慢慢变得微妙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头顶的壁灯闪了闪，像是一个能够遮挡光源的存在快速掠过一样。
告解室这种圣殿“标配”一般都设立在固定的位置，艾萨克一边回忆上次摧毁的小型圣殿中告解室在神像左数第几个房间，一边在阴影中快速前行。
他避开十字骑士扎堆的地方，单手攀着墙壁上的魔兽头骨，身体荡过了一个相当漂亮的圆弧，脚尖几乎与一名十字骑士的头盔擦在一起，随即他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站起身，看着眼前这扇相较于中心建筑的装潢来说，非常破旧厚重的木门。
门是虚掩的，门口一个守卫也没有，从门缝中流出的风告诉他其中一个人也没有。
艾萨克回过头瞥了一眼来时的通道，他只看了一眼，随即迈步走向木门。门一推开，被打开的墙壁明明白白袒露在眼前，简直就像害怕艾萨克在找寻那条可能存在的通道浪费时间一样。
艾萨克并没有因为这样“请君入瓮”似的场景而生出迟疑，他迈步走进告解室，反手关上木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人慢慢走到木门前，骨骼感突出的手一点点拂过木门上的痕迹。它的主人，并不是瑞格瑞斯或者乔尔认为的薇尔，而是一身灰袍，胸口处的衣服还破了一道口子的瑞文特。他看着这个自己来过无数次的告解室，手中攥着一颗元素宝石车的珠子，里面已经没有魔力了，但依旧很漂亮。
分开之前这颗珠子被伊莱从头发上撸下来，放进他手心里，问他：“你会再到弗朗西斯来吗？”没等到他回答，伊莱就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语气略微有点无奈，“无论你来不来，我都不想在监狱里看见你了。”
瑞文特不知道怎么回答，抬头看伊莱头上的荆棘冠冕，它非常漂亮，荆棘扭动的弧面映衬出的金属光泽都很美。
灰袍少年喃喃：“不要再摘下它了。”
弗朗西斯的小少爷眨眨眼睛，轻轻地捏了捏灰袍少年没有什么肉的腮帮子。
那种触感似乎还在脸颊上，瑞文特注视着眼前的木门，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慢慢转过身，正对上笑意盈盈的乔尔主教和略带惊讶的瑞格瑞斯主教，他们身后的十字骑士与修女堵满整个通道。他谁也不在意，目光越过两名红衣主教看向面若寒霜的黑纱修女。
他松开了手，那枚元素宝石珠子落到地面上，滴滴哒哒滚了很远。
“您的神明大人派遣您来赦免我的罪了吗？”
瑞文特举起双手，掌心向上，这是个非常虔诚的姿势，而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薇尔，脸上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
“我的……神明大人？”
……
艾萨克行走在向下盘旋的阶梯上，这里一盏灯也没有，耳畔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一个不慎就会行差踏错，时间一长就会生出慌乱与绝望。
但他一步步走得很稳，并且速度很快，暗夜精灵血脉赋予他良好的夜视能力，而他也习惯孤身一人。
阶梯比他想象中的要长，至少比地宫的位置要深，他计算着时间，从走进木屋到抵达楼梯末端，大概足够乔尔和瑞格瑞斯从说话的地方到告解室两个来回。
艾萨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一点，他走进面前铺着石板的通道，拐过了两三个拐角，最终顿住了。
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是非常巨大的洞窟，比伊莱在梦境花园中看见的龙族巢穴小不了多少，堆满了重重叠叠的箱子，属于炼金物品以及魔力材料的特殊气息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暗夜精灵咬牙切齿：“精灵族的东西。”
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其中一两件与自己有关。
相比起暗夜精灵，艾萨克就要冷静多了。他目标非常明确地走向并没有堆叠在一起的箱子，从左到右，一个个查看过去，他看见了堆叠的古籍、珍惜到只存在于吟游诗人歌声中的物品，直到他绕到箱子山的背后，突然听见了一道非常轻微的呼吸声，就在……他握紧匕首，转向一个距离他一二十米、大约有半人高的箱子。
就在这里。
艾萨克的心脏开始跃动，他几乎是有点迫切地迈步向那个箱子走去，一步、两步，直到他离箱子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再一步。
哐当一声，箱子唰地被从内部掀开。
是埋伏？是被锁住的魔兽？还是€€€€
“嗷呜！”
银发紫眸的青年蹲在箱子里，双手一上一下悬在脸的两侧，笑容比许久不见的太阳还要更加耀眼。
还是……会在奇怪地方出现的你的小伊莱？
这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艾萨克竟然保持着后退的姿态愣在原地，双眼微微睁大，这应该是从暗夜森林遭受黑暗风暴之后，他最鲜活的表情。
“真巧，艾萨克先生。”
伊莱双手扒拉着箱子的上沿，眼睛亮亮的，他把下巴放在两只手的手背上，仰着头，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笑意。
“吓到你了吗？”
艾萨克的喉结动了动，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在伊莱催促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嗯。”
声音听上去有点奇怪，伊莱并不在意，撑着箱子的边缘站起来，他抬腿跨出箱子，收起另一只腿的时候艾萨克很自觉地走上来，抬起手臂让他借力。
“我听见脚步声的时候还以为是教廷的人找来了，”伊莱站定，象征性地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眉眼弯弯地说，“幸好是你。”
不然……
伊莱不动神色地往面前显现着[是否确认使用卡片]字样的提示框看了一眼。
他就要把这个房间给“炸”掉了。
伊莱舔了舔虎牙，看向不远处堆叠的箱子。
那么多财宝呢！多可惜呀。
第225章
伊莱能找到教廷积累的财宝，其实是一场意外。
被瑞文特扯进那个狭小的空间也是意外，他原本打算听听瑞文特要说写什么之后立刻趁着人没有那么多的时候进入地宫，但瑞文特成功改变了他的想法。
“你只是来找西西莉亚€€洛浦的吗？”
伊莱眨眨眼睛，很严谨地回答：“一开始是的，现在也可以是。”
弗朗西斯的小少爷说这种话的时候表情也很坦然，瑞文特看着伊莱的脸，恍惚间想到自己很小很小、家中还没有出现巨变、薇尔也没有把他带到教廷去的那段时光。
那个时候他也可以说得很坦然。
现在不行了。
瑞文特抬起手，像是要摸伊莱的脸颊，伊莱一躲，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握住了那捋贴着脖子乖顺垂在空中的银白头发。瑞文特的手心里是有血的，一松开，那截头发都变成了红色。
伊莱垂着头看了一眼，惊讶道：“你想用这种方法提前杀死我？”
瑞文特的血液曾经导致伊莱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与此同时在弗朗西斯的士兵身上表现出了影响情绪、扰乱判断的效果。但是瑞文特刚刚才被捅了一刀，冰封得再快也要有血液流出来，伊莱看上去却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还有闲心给瑞文特一个治愈魔法。
很明显，弗朗西斯的小少爷是在开玩笑。
能让他这样开玩笑的，是那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非常漂亮的荆棘冠冕。
瑞文特地摇了摇头：“这是通行证。”
伊莱一愣。
“只有被圣水侵蚀的血液才能进入神明的宝库，”瑞文特在伊莱一点点变僵的表情前露出得意的神情，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他意有所指道，“没有人能够在血液被圣水彻底侵蚀之后活下来，除了‘神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