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文特有点不相信：“城门口的士兵只看了一眼就把证明给了我们。”
“对，”伊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但那是因为我刷脸了。”
城门口的银甲士兵他认识，在他十六七岁龙脊山谷魔兽暴|乱的时候，对方是正好在科尔山煤矿洞巡逻的一员。精灵药剂只能改变他的发色，又改变不了他的面容。
瑞文特的手指蜷了蜷，伊莱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他，他要把金属卡片收回来，刚刚还说着要把证明给他的伊莱却突然伸出手，拿走了它。
“算了，还是给我吧，你拿着那颗珠子去行政署，会有人给你办新的身份证明。”伊莱指了指某个方向，“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行政署建筑的特征很明显。”
瑞文特点点头，迈了一步，又转过身。
这个时候伊莱正看着手中的金属卡片，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看清楚瑞文特的表情之后，他挑了挑眉。
“你怎么一副被雨淋湿的小狗的样子？”伊莱勾起唇角，语调轻快，“虽然你加入弗朗西斯的时机不太好，可能一出差错这片领地就要覆灭了，但是就算要直面支离破碎的未来，你最好还是不要回头看。”
“因为人是要往前走的？”
“对，这段时间你不是搜集了很多你觉得可以售往弗朗西斯外部的材料吗？拿到身份证明之后，你就要开始组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属于弗朗西斯的商队了。”
瑞文特在教廷经历了太多，又光靠言语很难抒解，只能让他自己忙起来、寻找另一个寄托。
最好是变成工作狂吧。伊莱很资本|主义地想。
瑞文特的喉咙动了动，脸上带着黑线的疤痕也跟着动了动，看起来很吓人，但伊莱看了这么久，也已经习惯了。
瑞文特说：“那你什么时候向前看？”
“我一直在向前看。”
“我的意思是，”瑞文特慢吞吞地说，“在弗朗西斯之外，你什么时候向前看？”
伊莱一怔，随即把那张金属卡片塞进腰间的兽皮袋子里，领口的鸢尾花胸针随着他的动作在微弱的阳光下闪耀出一抹相当醉人的色泽。
他垂着眼睛，一本正经重复道：“我一直在向前看。”
第244章
伊莱回到领主城堡的第一天，一进花园就被灰毛松鼠格瑞扑了满脸，整个领主城堡的佣人围着他团团转，舅舅送来保护他的暗杀者米娜时隔十八年，第一次要求伊莱下一次的危险行动带上她。
“您去了教廷对吗？”米娜的手指在已经显露出一点银色的头发间穿梭，声音平静，“我收了马修少爷的报酬，总要做一些值得这些报酬的事情。”
伊莱rua着格瑞，笑盈盈地应了一声。
“这一次太突然了，下次我会记得告诉你的。”
唔……也只是告诉，他手握系统、本身算是半个监察者，不那么容易死掉，不过米娜不是。
他从未忘记这位寡言的女仆在被送来弗朗西斯之前是奥斯都暗杀者中的佼佼者，但与此同时，他也从未看轻过教廷的实力。上次教廷圣殿之旅，要不是有艾萨克这个精灵王在，恐怕凛冬和主神都来不及捞他。
他可不一定能像凛冬一样切个片，送自己一半灵魂去异世悄悄发育，等着主神空间召唤，一举震惊所有人。
米娜的动作一顿，随即她俯下身，从贝壳拼凑的托盘里面挑出来一根坠着银质饰品的发带，动作轻柔地缠在伊莱的头发上。
她说：“您总是这样，没有谁能够追上你的脚步，连亲卫都形同虚设。”
伊莱托着腮，半点没有小心思被识破的慌张。
“走得再快又怎么样呢？兜兜转转，我总会回家。”
这样说着，他反手把格瑞放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格瑞软软的肚皮。这只有着空间之力的魔兽在这个冬天被喂得太圆，没几下就被戳得滚出去，伊莱腕间的藤蔓小心翼翼地深处青绿的芽，慢吞吞地把它拖回来。它倒是心胸开阔，半点不因为伊莱的举动生气，还主动抱住了伊莱的手指，从肚子兜兜里掏出来一颗坚果，试图和自己阔别多日、变得虚弱一点的主人沟通感情。
它的主人素来是不客气的，手指一勾坚果就被收回去，它懵懵地抬头，绿豆眼里面映出主任的笑容，眼睛弯弯，新月一样。
伊莱回到领主城堡的第二天，正在弗朗西斯东部海域配合奥林做一些布置的瑞兹自天界线飞向领主城堡。
它是冰霜巨龙，那场大风雪虽然凛冽、但为它提供了成长的温床，直观来说就是它的体型比伊莱离开之前又长大了一整圈。瑞兹是很黏人的，昨天还把格瑞戳得滚来滚去的伊莱今天就被“好大儿”在雪地里拱来拱去，几度想要爬起来又失败，最终干脆躺平，接受“好大儿”的贴贴。
“好好，”伊莱听着瑞兹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声音，无奈道，“下次我一定不会一声不吭地丢下你，你看，那是个意外，从前我要到哪里去，都会先告诉你。”
“啊，你想要和我一起去啊……那不行，外面都是想要你的龙血龙骨龙皮龙牙齿龙脚趾的坏人，你要是一不小心被抓了，我来不及救你可怎么办呢？”
瑞兹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它昂起头，展开自己的双翼，向伊莱展示自己伟岸又美丽的身躯，要不是附近就是领主城堡，它高低要吐一口龙息，佐证自己的强大。
它都这么厉害了，脚踩教廷咬碎神明不在话下吧？
伊莱哪里知道瑞兹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他想到那头漆黑的巨兽，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瑞兹的脑袋一下。
“你想都不要想，你还是个宝宝龙，宝宝龙就做宝宝龙该做的事情，你不是喜欢亮晶晶的宝贝吗？我打劫了神明的宝库，过几天整理好了送到你的巢穴里给你玩啊。”
快比领主城堡主建筑还大的瑞兹垮起张宝宝龙批脸，它已经是很有见识的龙了，区区神明宝库绝对不可能动摇它的心智。但无论它怎么撒娇，伊莱都淡定地坐在纷飞的雪尘中，抱着手臂不松口。它沮丧极了，只能把自己蜷成一座小山开始和伊莱闹别扭。
等到菲瑞娅骑着脑袋上冒黑焰的魔马从费斯城赶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瑞兹起飞的身影，她挑了挑眉毛，视线下移，毫不意外地在雪地里看见了满身雪花的小儿子。
小儿子拿着张手帕在擦脸颊上亮晶晶的口水，见她过来，眼睛亮了亮，乖乖地叫了声母亲。
菲瑞娅翻身而下，满腔思念化为一个拥抱，一触即分。她仔仔细细地看着伊莱，摸了一把对方已经蜕变成铂金色的头发，说：“长高了。”
伊莱没发觉自己长高了，菲瑞娅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斗篷似乎变短一点。
“哎呀，”他面露喜色，“那我这段时间多喝点羊奶。”
他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生长期，争取再窜一截€€€€最好是窜到比某位精灵王还高。
系统没说话，流窜的代码却明明白白地交织出残酷的事实：要比精灵王高，那可能就不止要窜一截了。
菲瑞娅哪里知道伊莱在想什么，她只是面上保持优雅，看着伊莱身上偶尔显露出来的病弱气，心里不知道多心疼。连带着伊莱要为了长高奋斗，她想的都是：伊莱小时候是不爱喝奶的，十天可能有两天乖乖喝，剩下八天里四天和迪伦撒娇耍赖要迪伦喝，三天对奥林坑蒙拐骗要奥林喝，剩下一天撞上克拉伦斯，克拉伦斯就会很自觉地帮好友解决这个小问题。
从前那么不爱喝，现在主动要喝，一定是在冰天雪地里飘着，受了委屈。
很没有逻辑，推测牵强附会又跳脱，但是没有办法，爱会蒙蔽人的心智，让人变得很没有道理。
菲瑞娅面对自己的小儿子，就算面上有几分严母的模样，其实心里永远都很没有道理。
比如说，她放下手中的事情回到领主城堡，明明是想要教训教训自己一声不吭去了教廷一趟、还把教廷搅得天翻地覆的儿子，看见伊莱，要求就无限度降低，却还要表现出一副严格的模样。
“下次要做什么，先和我们知会一声。”
“我说了的呀，”伊莱歪了歪头，“我在那个房间里面留字条了。”
菲瑞娅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力道不重，没好气道：“你那是写的字条吗？”
那张龙飞凤舞的字条吓了看见它的官员一大跳，交给迪伦，迪伦也吓一大跳，后来菲瑞娅一看，也吓一大跳。
【出门一趟，归期不定，大风雪不久之后会开始消弱，如果我半个月后还没有消息，就辛苦父亲、母亲、以及兄长了。】
当时伊莱只知道监察者方舟能够中止这场大风雪，并不确定自己捞了大小姐之后还能不能回来，写那张字条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做好了第二生也要在很年轻的时候中道崩殂的觉悟。
现在伊莱好好地回到弗朗西斯了，脱离当时的心境，想一想，觉得不太吉利，于是点点头。
“下次我当面说。”
他到处深入险境的时候叛逆得要命，一回家就很乖，菲瑞娅没忍住又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这回敲得有点重。
菲瑞娅的确是身体素质普遍不怎么样的魔法师，奈何她有个身为剑士天赋者的叛逆弟弟，为了痛扁弟弟，她是扎扎实实地跟着柯蒂斯家给马修请的顶级冒险者学习过的。稍微一用力，伊莱的额头就红起来。
伊莱眨眨眼睛，看上去有点委屈。
菲瑞娅轻咳一声，很自然地转移话题：“你一走这么久，瑞兹没和你闹别扭？”
飞得欢天喜地的，跟在空中打旋似的，也不知道那些传闻中残忍暴虐的恶龙知道现世唯一的后辈是这副样子，是会感到恨铁不成钢还是震惊。
菲瑞娅以己度龙，觉得应该是欣慰的。
“闹了，”伊莱顿了顿，拍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刚刚哄好了。”
感谢艾萨克，感谢那串最后还是塞进了他的小盒子里的紫色宝石，感谢巨龙一族天生对于亮晶晶的热爱。
呃，或许……还要感谢宝宝龙瑞兹在亮晶晶前轻易丢掉远大志向的高尚品格。
伊莱回到领主城堡的第三天，天还不亮菲瑞娅就赶赴费斯城，柯蒂斯要迁往弗朗西斯，她还担任着临时总调度官的职责，不比坐镇总行政署的迪伦和满弗朗西斯到处跑的奥林清闲到哪里去。
整个领主城堡最闲的小少爷打算度过吃吃睡睡玩玩的美妙一天，却没想到正好回了洛浦家一趟的克拉伦斯得知好友回来的消息，临时更改行程，一大清早就走进伊莱的房间，毫不留情地捏着伊莱的鼻子，强制开机。
伊莱昨晚熬夜清点了从教廷打劫回来的财宝，睡眠严重不足，迷迷糊糊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只知道有人在摸自己头发，间或感叹几声，跟看见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似的。
他很熟练、又慢吞吞地回答：“精灵族的药剂。”
那人惊叹：“你不仅炸了教廷圣殿，还搭上精灵族了？”
伊莱打了个哈欠，终于看清楚罪魁祸首的脸，蔫哒哒地说：“不是教廷圣殿，是游星王城教廷圣殿中心建筑，而且，我也不算搭上精灵族吧。”
准确来说，他应该是搭上精灵王了。
第245章
等到伊莱起床收拾好自己，克拉伦斯已经熟门熟路地在领主城堡的餐厅里用早餐了。
伊莱顶着一头略显凌乱的头发坐在克拉伦斯对面，靠着椅背，咬了一口烤得焦脆的吐司，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一副□□在这里、但灵魂已经远走的样子。
连克拉伦斯说着那种被命名为崩崩魔力球、实际起到的是地雷效果的炼金副产品，伊莱都隔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那很好。”
半点不像几年前坐在炼金工房里、神采飞扬地说着要把魔力和铁屑放在一个踩一下就要爆开的球形装置里面的模样。
克拉伦斯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崩崩魔力球南部丘陵测试结果，看着打了个哈欠的伊莱，狐疑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怎么困成这样？
“整理战利品，哦，大小姐没在现场不知道，我和艾萨克稍微打劫了一下神明的宝库。”
伊莱说得轻描淡写，克拉伦斯的眼皮却猛地一跳。他可不会被伊莱的语调糊弄，单知道伊莱和艾萨克闯入教廷他就为自己的好友提了一口气，后来得知他们炸了教廷圣殿中心建筑他两眼一黑，现在知道他们还打劫了神明宝库，克拉伦斯简直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对自己刚回来的好友态度好一点，所以他阴阳怪气道：“你能回来还真是个奇迹。”
然而往常总是会笑着怼回来、一直呛到克拉伦斯哑口无言无能狂怒的伊莱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而是垂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
“也不算是奇迹吧，一个……前辈捞了一把，艾萨克又捞了一把，你可以理解为他们一起抢回我一条命。”
伊莱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淡淡，但克拉伦斯毕竟和他一起长大，一眼就捕捉到他身上一瞬间的低落。
艾萨克现在是精灵王，那么，那个不知名的前辈呢？
需要这样的前辈和已经成为精灵王的艾萨克同时出手，当时伊莱到底身处怎样的险境呢？
阔别已久的无力感再次浮现在克拉伦斯的心头，他在剑士这个身份上不够强，总是追不上伊莱的脚步。他没办法和伊莱一起深入龙脊山谷或者南部丘陵，没办法在伊莱直面魔兽暴|乱的时候与伊莱相互托付后背，更没办法前往奥斯都东部海域底部，也没办法炸掉教廷圣殿中心建筑之后带着伊莱躲避教廷的追杀抵达弗朗西斯。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挚友，但好像，伊莱在攀向更高的山峰，而他停留在原地。
伊莱的爱恨喜怒好像都离他很远了。
“你在想什么？”
清冽的声音打断了克拉伦斯的思绪，他缓了一下才松开攥紧的拳头，有些恍惚地看向神情凝重的伊莱。对方放下吐司，拿手帕一点点擦干净手，走过来仔仔细细地观察克拉伦斯，过了一会儿才直起身。
“你情绪不对，”伊莱把手指搭在克拉伦斯的太阳穴上，一边注入一点治愈性魔力一边说，“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接触到圣水原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