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瑟在这个年轻的超人复制体的脑子里面，灌输了很多他想达成的东西。
于是，康纳在认知上有一种先天的撕裂感。
一方面，他认为自己是被制造出来的二代超人，使命是取代超人而代之。
另一方面，他对超人又存在一种先天的仰慕和依赖。
那感觉源自DNA的深处，来自于不可割舍的血脉。
超人当天就把康纳带回€€望塔，正义联盟为他安排了身体检查的项目。
当初蝙蝠侠在第一时间拿到的康纳数据，一半来自卢瑟的实验室记录，另一半则来自于€€望塔的测试。
检查过程中，超人注意到，康纳一直表现得很不自然。
实验室的生活肯定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因为康纳显然非常习惯于各种实验仪器在身上摆弄的状态。
从始到终，哪怕钢骨推出的测试机器，康纳有好几个都不认识，也没有提出过异议。
然而超级视力不会错漏掉青少年一闪而过的紧张表情。
检查结束以后，康纳长长地松了口气。
但看着朝他走来的超人，康纳又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超人把康纳拉到角落，正义联盟的其他人也默契地纷纷避开那里，为这对关系奇妙的父子留出了空间。
康纳端着肩膀，等待超人对自己说点什么。
€€€€他会评价自己的数据吗？他目前的力量，还和超人差得很远，这能否让超人满意？
可超人只是递给他一块巧克力。
巧克力有着绵密厚重的口感，大致上是甜的，里面却又稍微渗透出一丝苦。
就像是脱离实验室后那种醇厚的感觉，也是康纳从未尝过的奇妙滋味。
康纳能看出来，超人对他的存在猝不及防€€€€他们刚见第一面的时候，超人身上还携裹着钢铁和火焰般的愤怒。
但现在，这个飞翔在天空的人间之神，正尽力对自己露出友善的微笑。
“康纳。”超人叫他的名字，“你接下来，有什么想做的吗？”
过去被反复灌输的指令脱口而出：“我想成为超人。”
说完以后，康纳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
康纳预料过超人的反应。
听见这个回答后，超人可能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也可能觉得康纳非常可笑。又或许，他会像卢瑟一样，对自己露出满意的微笑。
但超人都没有。
他看起来，好像只是有些苦恼。
两双相似的蓝眼睛互相对视。
这一刻，康纳忽然产生了一种极其渺小的错觉，仿佛自己变成了小小的一粒，被空投在广阔的天幕。
超人的声音非常温和：“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如果可以脱下超人制服，那你要做些什么？”
“……”
康纳陷入了迷茫。
他刚刚离开实验室还不到十个小时，对于世界的认知，完全来自于那间几乎没有其他色彩的白色屋子，以及卢瑟给他灌输的预设知识。
在康纳的概念里，成为超人，是一种24小时运转的全职工作。
他会比超人更优秀，取代超人，成为更有力量的武器……
……武器吗？
连康纳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怅惘着什么。
€€望塔的正义大厅里，康纳的目光所及之处，看见的每一个人，都是大众眼中光鲜亮丽的超级英雄。
而反观他自己，就像一个被拓印出的单薄影子。
康纳感觉，自己仿佛正从天际坠落。
然而，还不等他在复杂的情绪里摔个粉身碎骨，超人就先一步把他接住。
人间之神解下自己鲜艳的红色披风，有当着他的面，把一副看起来非常老土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超人脸上露出一个非常温暖的笑容。
那不是实验员们收集到满意数据时的微笑，也不是卢瑟偶尔过来检视时，带着几分傲慢的矜持笑容。
康纳后来才渐渐明白，那微笑之所以如此特别，是因为它来自一个正在适应自己新身份的父子。
克拉克说道：“康纳，你想知道在超级英雄的身份之外，我一般是怎么生活的吗？”
“……”
康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不用克拉克问第二遍，他就忍不住重重地点了点头。
康纳的这个点头，标志着克拉克即将进入一段鸡飞狗跳的带娃生活。
要问为什么是鸡飞狗跳？
养孩子哪有那么顺利。
特别是半路忽然捡回来的孩子。
一时的动容，或许可以促使两人共同做下某些决定。
但长期的磨合，必然面对许多现实的问题。
这期间，每当超人遇到问题的时候，都会告诉自己：
€€€€想想你的搭档，想想蝙蝠侠！
€€€€他可是足足养了四个半路捡来的孩子呢！
而且其中一个，甚至也是超人自己的孩子……
超人迫切地希望，自己和康纳相处好以后，这段经验也能同样平行套用到西奥多身上。
不是说西奥多才十五岁，和康纳处于差不多的年纪吗？
孩子们的性格，应该都差不多……吧。
在家庭关系处理上，超人没有拖延症。
但他看看身边的康纳，再想想远方位于哥谭的西奥多，虽然表面上，仍然维持着镇定友好的神情，内心深处却很想用红披风蒙住自己缓一缓。
卢瑟，一款好用的氪星人增殖器。
他为超人带来的氪星同胞，比氪星宝典还要多！
一开始，克拉克把康纳带到自己的家里。
他把情况提前告诉了妻子露易丝，以及不满10岁的儿子小乔。
有比扎罗作为先例，对于康纳的出现，露易丝没有太感到意外。
她本身就是拿过普利策奖的王牌记者，不管是冷静的性格，还是干练的能力，都注定她的心胸和接受能力远超普通人。
在康纳到来之前，露易丝已经教育好了儿子小乔，尽量为康纳营造出了最舒适的气氛。
康纳刚踏进克拉克家门的第一分钟，就感受到了这家人的用心。
露易丝对他很友善。
小乔纳森也是个听话的乖宝宝。
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哥哥，他很好奇，也感到亲近。
康纳吃了相当难忘的一顿饭：饭桌上，每个人都看着他，关心他。
各种从未尝过的食物刺激着他的味蕾，家人们的眼神像是具有实质一般，隔空传递给他充满安慰和鼓励的怀抱。
那感觉很好，几乎令人飘飘然了。
然而半夜的时候，康纳忽然听见露易丝和克拉克说话的声音。
露易丝说：“下次见到卢瑟的时候，我会把自己的高跟鞋鞋跟镶嵌在他的秃头里。”
克拉克笑了起来。
“我相信你能做得到。”
“假如卢瑟为此呼唤超人，我会装作自己听不到。”
他们之间的气氛和乐融融，轻松自在地开着玩笑。
但康纳既睡不着，也笑不出。
在这一刹那间，听着克拉克夫妻的聊天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到来，其实给这个家庭带来了麻烦。
只是克拉克和露易丝都是好人。
所以他们的怒意只对着卢瑟，不会为此迁怒到康纳身上。
但康纳仍然觉得……羞愧。
康纳睁大眼睛看向天花板，在他身边，九岁的小乔抱着抱枕，睡得正香。
乔纳森的脸蛋儿粉扑扑的，小孩子的体温通常比成年人高上一点，男孩呼吸间吐出的热气暖烘烘地扑在康纳的手臂上€€€€克拉克夫妇自然生育的爱情结晶，看起来像是一个沉睡的天使。
“……”
康纳抽开自己的手臂，让它远离小乔的呼吸，就好像那样会被烫伤。
克拉克很好，露易丝很好，小乔也很好。
他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家庭的样子，是康纳在实验室里永远也构想不出的景象。
超人说要带他看看超级英雄之外的生活时，康纳没想过它会这么……普通，却又像幻梦般美好。
但康纳没能从里面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奇异客人，又像是一件未经允许，就被人厚着脸皮剽窃出来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