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不叫上御史大夫呢?他也算你的舅舅。”
傅平安嗫嚅道:“舅舅……上次说蝗灾是因为无道,朕有些害怕,母后,他是不是在说朕呢?朕登基一来,灾祸不断,朕是否其实是无德君主呢?”
这自然是在装傻。
但这傻装得是很有道理的。
在太后心目中,傅平安只是个不到十一岁的孩子,眼下的局势在他们眼里自然一目了然,可孩子却是不一定清楚的。
书上只叫她君王无道灾祸横生,却没有告诉她审时度势祸水东引,大臣拐弯抹角地吵来吵去,她以为是在说自己,也是很有可能的。
太后或许是信了,她甚至脱口而出说了句:“大臣的话,也不必全信的。”
傅平安有些惊异,看了她一眼,太后便换了话头:“最近上课是在讲《晏子春秋》么?”
傅平安道:“……是儿自己自己瞎想的,丞相所说的,儿不曾看到过。”
太后眼里闪过狐疑,但也没有多问,只说:“有些事,光想会想当然,皇帝还是要多读书,但蝗灾之事,不必多想,高祖时各地也常有蝗灾。”
傅平安点头称是。
那几天傅平安认真侍疾,总算似乎让太后没了疑心,但莫名其妙的是,云平郡主这里开始受到苛待,宫人受到苛责,物资也缺斤少两,贴身宫女又莫名其妙生了病,被送出宫去了。
云平郡主和傅平安都意识到,这是太后想逼她快点离开。
太后想要做到的事总会做到,如果不快点让她达成目的,她或许会使出更激烈的手段。
傅平安总觉得这或许就是她当时非要表现自己的缘故,她甚至不敢告诉云平郡主这件事。
“月出东山”后来再也没有说话,哪怕弹幕里的人不停嘲讽他,但傅平安通过此事知道,观众可以提出他们自己的建议,但到底对不对需要她自己来判断,因为后果总是由她承担的。
她承担不了的,则会波及到身边的人。
这日晚膳她也在清泉宫用了,因为如果她在这用膳,伙食就会稍微好上一些,只是她不能总来,太后会“训诫”她€€€€更多的时候会“训诫”云平郡主。
晚膳结束之后,云平郡主送傅平安到门口,快到宫门口时,她突然拉着傅平安快步走了一段路,见宫人被远远落下,低声说了句:“你上次说想见那个侍卫,我会帮你想想办法,到时候北宫见。”
傅平安心里一惊,想要劝说,宫人却已经跟了上来,傅平安只好含糊说了句:“你不要胡闹。”
她不知道云平郡主想的到
底是什么办法,但总感觉心里有些不安。
四日后的某天,她在嘈杂中醒来,看见清泉宫的方向,火光冲天而起。
傅平安手脚冰凉,琴菏从门外进来,手上拿着件披风,嘴上说:“陛下不要着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傅平安抢过披风,立刻冲向了门外。
她简直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宫人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甩在后面,快到清泉宫时,她却突然想到什么。
“到时候北宫见。”
北宫其实是前朝的冷宫,但如今先帝的妃嫔早就陪葬了,宫中人员也少,所以冷宫里并没有人。
傅平安见四下无人,脚步一拐跑向了北宫的方向,路上没有任何人,大约是都被清泉宫的大火吸引了注意力。
终于远远看见北宫的宫门时,傅平安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前所未有的狼狈,脸上蹭到了灰,脏兮兮一片,头发乱糟糟的,只穿了件里衣,赤脚站在地面上。
夜色中宫墙是黑的,地面是黑的,她整个人却是白的,好像在发光。
傅平安喘着粗气,正要说话,下一秒被她拉到了宫门里,傅平安大惊:“这门怎么没锁?”
“有什么可锁的,这里向来没人,那个叫陈宴的怎么还没来,她不会没听懂我的话吧。”云平郡主的声音略显焦躁。
傅平安怔怔望着她,就在片刻之前,她心如刀绞,眼泪盈眶。
云平郡主瞥了眼傅平安的神色,也看出来了,讪讪道:“这火是我放的。”
随即又偷笑:“傅灵羡和太后都会很生气。”
傅平安“嗯”了一声,还是忍不住说:“我也很生气。”
云平郡主看着她,软声道:“对不起,只是走之前,我也想帮帮你,其实死了也没关系,我对生命并无眷恋,如果我的性命能帮帮你,也是好的。”
平安的心里升起一团火气,这甚至比太后“训诫”她时产生的情绪更加激烈,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为什么还是不想活,我都想活,我仍中着毒,身边的人一个个远去,但我也总想活着,你为什么不想活呢,我、我……”
云平郡主看着她,目光很平静。
傅平安突然不好意
思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了,她原本想说“我还需要你”,却转而说:“你不想知道月亮为什么明亮,世界又为什么是圆的了么,你不是喜欢星象么,书里没来得及告诉你的答案,你都不想知道了么。”
云平的眼睛一寸寸亮起来,喃喃道:“我想知道。”
她握住傅平安的手,手心有一些冰凉的汗,眼睛亮的像是也燃起了火光,傅平安想起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情形,当时她看着对方的眼睛,觉得这女孩像个老叟。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你们胆子真大。”
傅平安回过头去。
陈宴挎着剑,居然是蹲在北宫的宫墙上,看见她们之后,从墙上跳了下来。
她穿着宫中侍卫的衣服,头上扎着红色的头巾,额角有汗,看起来也是匆忙赶来。
云平郡主道:“你太慢了。”
陈宴翘起嘴角:“臣绝对已经很快了,毕竟还要顺手处理一些小尾巴。”
她看上去和上次在朝阳宫见到时完全不同,那天她看上去正气凛然,但今晚她从夜色中走来,步履姿态,都漫不经心,像是带着邪气。
“陛下胆子真大,难道就没想过,臣根本不是陛下所找的人么?”
傅平安瞥了云平郡主一眼,这自然是云平郡主自作主张。
但她嘴上说:“朕要赌一把。”
陈宴笑了下,突然扶住了腰间的剑,傅平安沁出冷汗,忍住了后退的冲动。
陈宴走到近前,单膝跪下,身姿挺拔恭敬,言语却轻佻:“陛下赌对了。”!
第二十九章
火光将天上的云层都染成了橘红色,也照亮了黑夜,眼前的女子身姿挺拔,显得骄傲飒爽。
傅平安松了口气,故作镇定道:“果然是你,你起来吧,今日见你,是想问问你是否有什么话要通传。”
她话说的平静,其实很紧张,为了缓解紧张,她把直播打开了。
陈宴起身,身上薄薄的甲胄互相碰撞发出金鸣声,修长的身姿立刻就遮挡住了傅平安的视线。
傅平安发现自己上次在大殿上判断的没错,对方确实很高,高得她都得仰头看。
仰头看属下实在有些没有气势,但是傅平安想要看对方的表情,对方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无奈,开口道:“臣并无明确事要,田公让臣进宫,是希望臣内成为天子近侍或者禁军首领。”
【失眠的一天天:?这个点突然直播】
【寻旧:怎么在外面,这人又是谁?】
【柠檬特好吃:笑死了她是来升职加薪的。】
这个点果然大家都在睡觉,并没有什么人出来说话,只有三三两两几条弹幕。
傅平安听到这话有些气馁,但没表现出来,只说:“那好吧,快送云平郡主回去吧,朕稍后跟来,不会显得太突兀。”
云平郡主道:“我自己回去就行,到时我会装作刚从宫殿里跑出来的,有侍卫跟着我,反而让人生疑。”
傅平安闻言也觉得有理,点了点头,望向云平郡主时,心中突然有不舍冒出来。
今晚之事过后,云平郡主想必是一定会出宫了。
她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千头万绪无从理清,但时间紧急容不得她细想,她脱口而出道:“姐姐,你的封号是云平,那你有自己的名字么?”
云平郡主一愣,随即露出怀念的神色,然后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来:“我的名字是父亲专门找了一位读书人取的呢,我叫停云,穆停云。”
傅平安握着她的手:“好,停云姐姐,我的名字叫……”
她想说傅平安,又想起傅平安是小名,正犹豫中,云平郡主说:“我知道,你叫傅端榕,我瞄到过。”
傅平安抿嘴笑了笑,点了点头。
云平郡主提起裙摆,脚上
脏兮兮一片,她也不介意,低声说了句:“我得快点回去了,你们再聊几句吧。”
如此说完,钻出北宫宫门跑走了。
傅平安看了眼自己的脚,也是沾满泥土,此时她稍放下心来,便开始觉得此形象不雅,回头望向陈宴,却见陈宴笑眯眯望着云平郡主离开的方向,低声说了句:“真有意思。”
“什么?”傅平安问。
陈宴笑道:“只是觉得郡主有勇有谋。”
她记起三日前,郡主的宫仆慌张拦住路过的她,说郡主爬上树说要取飞走的手绢,如今下不来了。
她只好过去救这位和传闻中有些不像的郡主,对方坐在树上,紧紧抓着树枝,看起来倒不是不害怕。
陈宴正犹豫着是要上去抱她,还是要找人过来帮忙,毕竟贵人玉体,也不能太粗鲁也不能太亲密,没想到云平郡主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
陈宴伸手接住的时候,对方在她耳边说:“看见火光直接去北宫。”
话音刚落,宫人围上来,云平郡主推开她跳到地面上,扔了手上的手绢,嫌弃道:“这丝绢都烂了。”
她那时还不知道,原来所谓的“看见火光”,是有一座宫殿会燃起来。
这段记忆在她脑海中闪现了一遍,陈宴便把注意力放到眼前,说:“此时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硬要说起来,田公还真有一句话带给陛下,田公叫你,要‘忍’。”
傅平安一呆,喃喃道:“和万万说的一样……”
“万万想看月亮”总是在告诉她,眼下要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若要出手,需一击必胜。
陈宴闻言疑惑道:“谁?”
傅平安道:“没什么,朕知道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到该出手时才该迅速出手,一击必胜,对么?”
陈宴抬手击掌:“正是如此,陛下聪慧过人,原来早就想到了,田公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
说到这的时候她突然面露思索,又说:“但是陛下如果某日能出宫,田公或许会想办法见陛下一面。”
傅平安瞪大眼睛脱口而出:“真的么?”
【失眠的一天天:哎呀,你太激动了。】
陈宴笑道:“陛下在宫中的日子不好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