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事,没有人可以确信自己出门在外的时候,不犯任何错误,也没有人对自己家的孩子那么有信心。
常敏就觉得,若是洛琼花碰到的陛下,就很有可能得罪对方。
常敏心中虽觉得陛下微服私行并不可取,但后面朝堂上的阵仗也把她吓了一跳,她又转而有些同情陛下,同时也在想,陛下会有什么应对。
“或许会闹脾气。”洛襄曾这么说,“比如停几天的早朝之类的,但终究还是要道歉的吧。”
常敏担忧道:“会不会来找你啊。”
洛襄道:“不至于,本来就在谏出宫的事,我又不能进宫,难道陛下要在这风口浪尖出宫啊?”
算得上是一语成谶。
洛襄叹气:“是啊,大约是因为有了破局之法,所以才敢出宫了吧。”
洛襄是个武夫,一听到麒麟阁这提议,心中也忍不住掀起波澜,在战场上拼杀,为得不也是个名与利么,若是能进这麒麟阁,就算自己去了,世人也高看他的后代一筹。
因着这麒麟阁的引子,范谊这几日还写赋探讨什么才是能臣,如此引起一阵潮流来。
想着这些,洛襄连忙先用土灰将脸抹黄了,又将发髻松了一松,躺到床上,问:“夫人,你看我如何?”
常敏捂脸:“一点都不像生病的样子。”
因为刚才使了剑出了汗,就算抹了土灰,仍能看出一副血气充盈的模样,更别说眼神炯炯,如有神光了。
常敏说了些问题,洛襄连忙一一改了,垂着眼做出一副喘不上气来的样子,就在这时,陛下到了。
……
田€€不知道的是,就在数日之前,傅平安同样召见了张启星和范谊。
她询问了两
人同样的问题:“朕可以杀了那些上谏的书生么?”
当时张启星却只喝了口茶,平静地说:“自然能杀。”
“既是天子,何人不能杀?”
“高祖杀平梁君,不过是因为平梁君在背后说太子的坏话,世人皆觉得平梁君无辜,却仍觉得高祖是世间少有的英主,但换个角度,她杀平梁君,并不是为了赌一时之气,而是因为担心将来太子继位,平梁君不服会闹出事端,但是,实际上会不会有这样的问题呢,平梁君既死,这件事便永远不会知道了。”
傅平安面露思索,半晌道:“朕明白您的意思,您是说,不能逞一时之快,而要看看是否有长远之力。”
张启星道:“不是,我是说,陛下还不是高祖。”
傅平安:“……”
傅平安静静望着张启星,见她不说话了,便又开口:“朕也没可能变成高祖啊。”
张启星笑道:“为什么不能呢,陛下钻研土地农业,又关注底层民生,在我看来,都计之深远,不出几年,便会有成效了,到时候,大家就知道陛下的能干了。”
傅平安必须承认张启星的话给了她安慰,但实际上真正给她灵感的是太傅范谊。
当时范谊同样很确定地说:“能杀。”
但是他在后面补充:“代价极大,是会动摇陛下统治的那种大。”
对方大约是前些年和摄政王打擂台打出了经验,直言道:“如今就天下范围来看,陛下声名不显,摄政王却树大根深,从前陛下兢兢业业有明君之貌,如今只要杀一人,一切便都付之东流。”
傅平安听到这话,便忍不住问了一句:“朕是天子,名声对朕也那么重要么?”
范谊便说:“可陛下毕竟年轻,正是需要声名的时候。”
这两者的联系是什么呢?傅平安在这时候想起了丞相房子聪的奏折€€€€是了,他不仅在朝堂上骂她,还特意写了折子来骂她,那折子里大概意思就是说她体弱而多病,年幼而没有皇嗣,是国之危,这显然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这话如此直白地说着担心她没太子就死了,令傅平安也相当不快,但此时她自己想到,却能理解了。
当初田€€说摄政王夺权很难,便提到一
个原因,是因为她年长而无子,道理其实是一样的。
确实是年幼的缘故,所以,必须要想点办法给他们做点事,好让她度过年幼的这段时间。
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些靠山。
傅平安来找英国公,便是这样的理由,对方既有地位也有功绩,人却淡泊名利,家中人口也非常简单,最重要的是,弹幕也非常支持。
弹幕既然支持,肯定是剧透说英国公是百分百的忠诚,那她自然可以放心很好。
走到堂前,英国公夫人扶着英国公上前行礼,英国公拄着拐杖,面色土灰,嘴唇干涩,眼皮都抬不起来似的,傅平安连忙免了他们的礼,又说:“国公为国事操劳成这样,朕却在今日才来看望您,实在是愧对国公的忠心。”
英国公气若游丝:“陛下莫要这样说,臣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深蓝:但是他的脸是涂的吧……脖子忘记涂了啊!】
【梦寒知冷处:虽然眼皮抬不起来,但是眼白清澈,发丝也很有光泽,作为一个医学生,我可以百分百确定他是装的!】
傅平安并不在意这事,她非常配合地表演道:“国公身体不适,何必出来迎接呢,快快,朕扶您去塌上休息。”
傅平安作势要亲自去扶,便立刻来了两个下仆,扶着英国公到房间里躺下了。
傅平安在进入房间后望向常敏,道:“那日,谢谢夫人仗义执言了。”
常敏袖中的手抖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便面露茫然地望着傅平安。
傅平安笑道:“怎么,夫人忘记了么,那日萦山脚下,朕同人争抢夫人停车的位置呢。”
这个时候再说不记得就不合适了,常敏露出恍然大悟又惊讶的神色,说:“原来那是陛下。”
【人间远:我看夫人的演技比英国公强一点。】
傅平安没拆穿:“是啊,那日风和日丽,是出行的好时候,夫人怎么那么早就回去了呢?”
常敏叹息道:“这不是想到他……”
她望向英国公,两人目光相接,英国公立马露出感动的神情:“夫人为臣付出良多。”演戏当然要演全套。
傅平安感慨:“两位伉俪情深,实在令人感慨,不是听说两位有个与朕年岁相仿的女儿么,今日怎么没有见到?”
常敏:“她出去了。”
洛襄:“她病了。”
常敏:“……”
洛襄:“……咳咳,我糊涂了。”
常敏道:“……是因为病了,所以去庄子上养病了。”
傅平安面露遗憾:“原来是这样,朕一直很想有个妹妹,那日洛小姐有去萦山么?”
洛襄总算是看出来了,陛下句话不离萦山,这是逼着叫他表态啊。!
第七十四章
要说起来,这件事先前倒是也有讨论过。
夫妻夜话,两人说过各种情况,最坏便是陛下找上门来叫他表态,不过当时他们一致认为事情应当不至于到这种程度,没想到这一天还真是来了。
当时两人的结论是€€€€自然是要支持陛下的。
但是怎么支持呢,却要再探探陛下的口风。
洛襄给了常敏一个眼神,常敏便偷偷在袖袍里掐了把自己的软肉,然后眼眶发红道:“说起萦山……陛下,真是受苦了。”
傅平安偏头看她,也十分动容:“夫人是这样认为的么?”
“臣妇没什么见识,只觉得陛下与臣妇的女儿差不多大,只是偶尔出了次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傅平安做出长舒一口气的模样,却没接着这话茬,反而道:“其实朕出宫,也并不是一无所获,就比如从前,朕从来不知,原来世人还用硬笔写字,你们知道么?”
洛襄和常敏皆是怔忡,面面相觑道:“这样么?”
傅平安道:“就是一根芦管,沾了墨水,就能写字了。”
洛襄恍然道:“如此说来,从前行军时似乎确实见过。”
傅平安又叹息道:“朕还见很多民间百姓,都养不起自己的孩子,若是生出天乾地坤,还能送养给殷实人家,但生出常庸来,丢弃也是常有的事。”
洛襄渐渐被感染了,黯然道:“臣小的时候,还常看见这样的事……但如今情况已经好了许多,至少已无战乱了。”
“这就不得不说起英国公您了,去年那场平叛,打得实在漂亮,让百姓少受了许多战乱之苦,对了,您听闻了朕要创立麒麟阁的事么?在朕心中,您当属本朝第一将。”
洛襄本来还想跟陛下打哈哈,听到这话,心里一突,抬起头望着陛下。
眼前的陛下穿着宽袍大袖的重衣,那外袍是浓得发黑的深红,头发一丝不落地束了起来,戴了一顶精巧的金冠,两边缀着红色的玛瑙串珠,垂在耳侧,更显得身形纤细,面庞如玉。
实在很难想象,面对朝堂上如此的狂风暴雨,如此瘦弱的一个人,竟然神情自若。
再联想到当初在太后面前……
洛襄狠狠走了个神,直到常敏在一边咳嗽了一声,他忙开口:“陛下,这臣愧不敢当,若说起来,武安公镇压南越,从前又镇守边疆,才应该是第一等。”
武安公是说摄政王傅灵羡。
傅平安便笑道:“您说得没错,朕只是觉得皇姑母还年轻,或许以后还会有更大的功绩,便一时没想到,但在朕看来,两位难分伯仲。”
洛襄一时不知如何回。
说实话,叫他坚定回绝,他也有点不舍得。
常敏在一边,也看出来了,她又咳嗽,傅平安扭头看她:“夫人可是身体不适?”
常敏:“……也、也许是换季,嗓子不太舒服。”
傅平安忙道:“朕也有这样的毛病呢,正巧带了太医署配的药,夫人也可以用用看。”
常敏愣住,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谢恩还是该拒绝,而不等常敏回答,傅平安便又说了句:“夫人说的话,实在叫朕感动,可惜,朝中如夫人这般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其实朕……也已经知晓错了,可他们如此咄咄逼人,朕岂不是连一个台阶都没有么?”
常敏下意识点头。
但是在这一刻她都不记得自己说了啥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她最开始说的那句€€€€只是偶尔出了次宫,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但是这都是一刻前的对话了吧!
偏偏傅平安就趁着这点头,握住洛襄的手,感动道:“朕就知道,国公必是心疼朕的……”
洛襄一时没避开,两双手交握,傅平安的手冰冷而柔软,他的手温热而干燥,无论怎么看,他好像都比陛下要健康一些。
他呆了一下,突然才想起来,陛下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心里顿时软了。
而傅平安便又说:“既然国公愿意支持朕,那么其他人所说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洛襄:“……”他什么时候支持了?
但是对话好像就是进展到这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