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对面的是他的孙辈田安之,她被陛下封了个散骑常侍,算得上是田家小辈中看起来最有前途的,于是得到时常在田€€身边陪侍的殊荣。
但今日的田安之面上镇定,心里却很不安,她落下一子,忽听对面田€€击掌笑道:“你输了,我连成一线了。”
田安之一个激灵,瞪大眼睛,果然见棋盘上黑子已经能五子连成一线,但这游戏玩得多了,田安之便发现其实很简单,黑棋的胜率总是要更大些,一个游戏若有那么明显的输赢方法,便多少有些无聊了,田安之如今也不过只是陪着田€€在玩而已。
见田€€高兴,她也就配合道:“孙女技不如人了。”
田€€却突然收起笑容,怅然道:“哪有什么技不如人,只是黑棋必胜罢了。”
田安之不敢说话。
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是下一任丞相。”
田安之斟酌词句:“朝中上下,许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田€€笑道:“我倒是早就知道我不会了。”
田安之抬眼偷偷瞧他,见田€€望着手中棋子,不无落寞道:“……那席话,我说错了……”
田安之自然不知道田€€说错了什么话,但是见田€€情绪不佳,便说:“未必是爷爷说错了话,我看陛下一早就防着外戚,想是太后的原因。”
田€€点头又摇头,最终苦笑一声,扔了棋子,望着田安之:“你呢,为陛下办得事办得如何了?”
田安之回想了一下大过年都在京郊庄子管教流民的王励勖。
“……挺好的,我的同僚,他很上心。”
只是这事情查得越多,心里越是惊悚,也越是纳闷,陛下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
新年新气象,不仅宣布了新的丞相,还重新定了服色等级,但在在政令上并没有进行什么太大的改革,这不能不说是大大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
因为今上看起来着实是天赋异禀聪慧异常,大家往往会觉得这样的君主一定是励精图治会大动干戈,简单来说,他们需要搞一些事情来强调自己的存在感,但没想到陛下在差不多全部掌握权力之后,相当老成,并不插手改变太多事务,连各职位都没有太大变动。
比如陈松如担任丞相之后,很多人觉得她的族侄陈文仪应当调离中书令之位,但居然也没有,陛下甚至说:“既是族亲,或许处理事务来更心有灵犀,得心应手呢?”
如此天真的话,没有人会相信是真话。
在一种与前些年比起来,简直诡异的安稳之中,三年过去了。
这三年之中,陛下只做了两件叫朝野颇有微词的事,一是重修了魏京主道,不仅夯实地面,还叫人在地面上铺上了碳渣,好令雨雪等恶劣天气时,道路不至于泥泞湿滑,难以行走。
这自然耗银不菲,大臣上书认为是浪费物资民力。
但很快夏季暴雨来袭,大家体会到了修路的真香之处,渐渐便没人说了。
二是扩大了太学的招生范围和学科。
从前能去太学进学的,只有世家子弟中拔尖的那一批,最多时也不过两百多人,结果陛下第一年说,只研习经史不够,增加了算学、书学、律学、星历学、丹学,每学科增加五十人。
这样,一气加了两百多人,直接翻了个倍。
其余也就算了,丹学是什么?
原来是将原本内宫中的方士等人全归到了太学,把炼丹也当成了一门学科。
一时谣言纷飞,说是陛下沉迷炼丹,民间立刻来了不少所谓的道家高人,说要面圣传授升仙之法,结果这群人一过来,直接被带去丹学接受考核,最后通过者寥寥,众人也就知道了,此“丹学”非彼“丹学”,据说,是一种囊括世间万物的学科。
陛下说,也可以叫化学。
总之,不仅那一年增加了两百人,之后的每一年,还在增加人数,如今到了第三年,太学已经有八百多人了。
但这
件事比较微妙,虽有人不满,更多的人却很开心,毕竟从前只能送少数自家子侄进太学,如今却连庶出和旁支都有了机会,世家之人痛并快乐着。
除此之外,便是京城多了一家叫御纸坊的新店,那坊中做的纸书,坚韧轻便,极其方便携带,一时被人咏做天书。
便有人去假扮伙计偷学技术,那坊主却也不在意,很快,就是遥远的青洲,也有人会做这种纸了,而朝堂之上,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纸也渐渐替代了竹简,只有一些最是古板顽固的人,还会坚持用竹简上奏。
日子便在这些不甚明显却又丰富天翻地覆的变化中前进着,到五月,又迎来了陛下的生辰。
眼下国泰民安政令清明,又无外敌入侵,已有昌平盛世之象,但与宫外比起来,这几个月,宫内的氛围却是很焦灼的。
四月初,陛下于早朝时突然昏睡过去,令人心浮动,而就在昨日,陛下突然头痛欲裂,将手中的杯子砸了个稀碎,但太医来查,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只吩咐要卧床静养。
但陛下自然是不愿意的,就算是卧床,也要叫内官在边上阅读奏章,今日念到新送过来的各郡案比,即户籍人口,念到一半,陛下突然冷笑:“这几年国泰民安,人口税收还少了,真是奇事。”
念奏章的阿枝顿时屏息,不敢说话。
傅平安揉了揉太阳穴:“继续。”
阿枝却担忧道:“陛下又头疼了么?还是先睡一觉吧。”
傅平安只觉得脑仁一抽一抽地疼,忍不住提高声音:“如何睡得着?何况醒了还是痛,有什么用?”
话音一落,阿枝连忙伏地叩首,傅平安哑然,半晌道:“……算了,阿枝,你先下去吧。”
阿枝抬头,却没走,担忧地望着傅平安。
傅平安声音微哑:“抱歉,朕失态了,让朕一个人呆会儿吧。”
阿枝抿嘴退去,但心中仍又是担忧,又是害怕。
她是知道的,陛下登基那日中毒之后,便落下了各种毛病,但从前总是乐观地想,等长大了,过了纳元日,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毕竟许多天乾都是如此,小时候体弱多病,纳元日之后,便康健高大起来。
但陛下已经快要十八岁了,
虽然人抽条似的长高,却仍没有纳元,亦没有结热。
太医来看,说这是体弱的缘故,阿枝却难免想,是否是那余毒入骨,难以清除呢?
每每想到此时,阿枝便忍不住泪湿眼角,那么好的陛下,为何要受这样的苦呢?
而此时,让阿枝担忧得快要落泪的傅平安,正躺在床上和弹幕争论€€€€
【平安妈妈爱你:七百万都凑齐了,干啥还不买解毒剂,看你这样子我都难受。】
【姑侄也不是不可以吧:都八百多万了吧,就算你想着要和别的东西凑在一起下单省个运费,但就你现在这样子,别东西没收到,自己嗝屁了。】
【xm文学yyds:呜呜呜不要这样子说呀,不吉利,不吉利。】
“并非是我不想要快点下单,你看这运费边上写了,因主播所在世界等级过低,只能开起固定接收点接收,我看了地图,最近就是潜梁山,但是我根本找不到借口去潜梁山啊。”
【官配才是最香的:那你快点想啊。】
傅平安含糊点头。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说去封禅了,但是,她也真的还是想再攒点钱,多买点东西呀。!
第七十九章
封禅是需要功绩的。
自古以来,会去封禅的君王,通常都是开国君主或是古代圣贤。
原著里的功绩€€€€原著里都是昏君了,自然没有功绩,但是有个引子,是因为摄政王平定了南越与鬼戎。
如今已经可知,平定南越只是半吊子,那所谓的平定鬼戎,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傅平安曾详细询问此事时,众人却说,原著里没仔细描写这事。
傅平安很不理解:“那原著里描写了什么?”
【路上捡到钱:就说了大败鬼戎得胜还朝,次年就去封禅了,云平郡主去世,傅灵羡悔恨万分啊。】
【迟迟声:然后就开始谈恋爱了。】
傅平安:“……”
她迟疑:“和朕的皇后?”说起来有点怪怪的,虽然她对未来的皇后还毫无感情,但仍会有点不舒服。
话虽如此,也很有限,并不觉得是什么很严重的事。
【平安妈妈爱你:平安呐,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傅平安鼓起勇气:“朕也已经十七了,这些事还是能知道的吧,那皇后究竟是谁,若是摄政王真的很喜欢那人,那朕也可以选别人做皇后啊。”
【拖延症晚期:你看,这话说出来就明显孩子气,要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不能让的。】
【半斟清酒:别把话说得太大方,你原著里很喜欢她的。】
【官配才是最香的:你老婆都让,还有骨气么!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你不得把老婆打包送出去。】
傅平安不置可否,对她来说,目前绝对不能让的只有皇位。
但总而言之,傅平安知道了鬼戎在这几年是一定会来骚扰的,于是也特意提示了边疆,一定要防范鬼戎进犯。
去年冬天因北方格外寒冷,傅平安料想鬼戎所在北地只会更冷,对粮食作物是一个致命打击,更是上了心,特意写信给如今在边疆的霍征茂,告诉了他鬼戎可能来犯的消息。
但春天眼看着过去了,鬼戎也没有来犯,毕竟若是冬天受灾,春天是最有可能来犯争抢草谷的,于是眼看着夏天到了,傅平安稍放了心。
结果次日一早,她收到边疆来
报,说鬼戎来犯了。
傅平安看着手上的急报,本紧紧皱着眉头,看到最后一行,却愣住了。
……
王霁站在陛下身后,看着宣室殿里诸位高官慷慨激昂地就鬼戎来犯一事对谈,心中却还想着奏报里的内容。
她还记得今日早晨陛下将这急报递给她,说:“你看看。”
王霁粗略扫过,目光不自觉集中在最后一行€€€€【……将军卢川率先发现此事,但因事发突然,只派出中将霍征茂带一小队人马拦敌,虽退敌,但小队人马亦全数战死……】
王霁努力让自己从震惊中抽离,道:“要赶快集结军队抗击鬼戎,我魏朝国富民强,岂能叫这些宵小乱民心……”
傅平安打断她:“霍大哥死了。”
王霁哑然,傅平安的目光像是掠过她望向远处,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朕该怎么跟平生说呢?”
王霁低头,鼻头酸涩,却也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在宣室殿议事时,陛下就没有提到这事了,英国公表示愿意前往,但有人担忧:“英国公毕竟没有抗击鬼戎的经验,从前镇守北地的,向来是摄政王啊。”
众人望向摄政王,傅灵羡却没接话茬,只说:“鬼戎之人擅骑射,逐水草而居,十分狡猾,不能以寻常两军正面对战的方式来对战他们。”
英国公看看陛下又看看摄政王,无奈道:“主要这朝中也还要摄政王主事,摄政王也不适合远去漠北。”
这显然不是事实,任谁都知道,如今朝中之事,多是出自丞相陈松如。
但其中的缘故,却也不是能在此时直接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