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襄脱口而出:“胡闹,你可知此事有何后果?”
霍平生想到卢川的话语,卢川是卢景山的儿子,那么,他的意思自然也是卢景山的意思,卢景山毫无疑问也是害死大哥的人,想到这,她的语气更加坚定:“不管什么后果,我都不怕。”
洛襄望着眼前两位,不禁在心中感慨着英雄出少年。
这日上午,卢景山果然发来信函,邀请洛襄去花喽赴宴,洛襄这次同意了,并且装作完全不知道亲兵被杀的事,甚至还送了一封信斥责了一下卢景山荒唐醉酒的事。
这是宋霖的建议,卢景山多疑但自大,爱以己度人,洛襄此番举动正是卢景山若是碰到此事会做的,若是洛襄不斥责他,卢景山或会疑心洛襄有别的动作,但是只要这么做了,卢景山就会放心一些。
两日之后,为了以防万一,宋霖乔装成小厮在外,霍平生乔装为女使在内,两人在花楼门口碰面时,皆忍不住笑了一下,宋霖穿着粗麻布衣服,头发用麻布头巾全部包了起来,但一抬起头,一张脸月华一般,眸子顾盼生辉。
霍平生忍不住想起洛琼花从前的样子,笑道:“我给你个建议,你可以在脸上再抹些灰。”
宋霖一想,也有道理,便在柱子上抹了点灰擦在脸上,她望着霍平生,则开口:“那我也给你个建议,你将眸子垂下来,不要总是一副小狼崽子似的模样。”
霍平生眨巴了下眼睛:“小狼崽子?”
宋霖丢给她一条手帕:“还有,你得擦一下脸上的灰。”
霍平生记着劝告,低眉顺眼地进了宴席,她跪坐在地上,裙子里藏着要去刺杀卢景山的剑。
胡音婉转,带着异域的调子,裹着红纱配着金饰的胡姬,在台上不断旋转,席上吵吵闹闹,霍平生忍不住走了下神,她想起沈卓君来,她想若是沈卓君穿这身裙子,一定比台上的胡姬更要美上千倍万倍。
一心来漠北的时候,霍平生已经抱好了同大哥一样死在漠北的决心,所以她无所畏惧,但是今时今刻,她却想,完成这件事之后,她要买上这样一套胡服带回魏京去,沈卓君一定会喜欢的。
想到这的时候,洛襄给出了动手的讯号:“阿生,替我去向卢大将军敬杯酒吧。”
……
洛襄认为自己已经给了卢景山足够的机会了。
就算到了今日,酒过三巡,他还是忍不住劝告:“卢将军,以防万一,自然还是该出兵去四处巡查一番啊。”
卢景山哈哈大笑:“没什么可巡视的,鬼戎绝不会来的。”
洛襄皱眉:“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他突然恍然大悟:“你和鬼戎私下有联络?!”
卢景山没直接回答,但那得意神情,毫无疑问地透露出了答案,洛襄心中一阵阵发冷,又问:“既是大将军,自然要为国出征,何必想这些偏门主意呢。”
卢景山反而露出了一种好像对洛襄感到有些无奈的样子:“英国公啊,你是认真的么,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去打仗。该说不说,这魏家江山分明是我们打下来的,但如今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我的老婆孩子,可能出魏京一步?”
洛襄沉默不语。
卢景山以为自己说中洛襄心思,笑道:“不过也不用太难过,妻子孩子,再来一房就是了,天高皇帝远,谁知道你在做什么呢?”
洛襄叹了口气:“唉,今日卢将军这席话,确实是说得我不知该如何自处了,阿生,替我向卢大将军敬杯酒吧。”
霍平生缓缓上前,她并不紧张,但多少有些兴奋,于是走到跟前,将要抽剑时,抬眼看了卢景山一眼,只这一眼,卢景山感觉到不对,在霍平生抽出剑的那一刻,他也掀了眼前的桌案,刚好挡住了霍平生致命的一剑。
霍平生知道要糟,手上更加用力,桌案被她一劈为二,但手上本来就不算太好的剑,同样断裂成了两半。
她发了狠,干脆冲上前去,拿断剑插向了卢景山的脖子,卢景山拿手格挡,只觉得手臂似乎撞上了千斤重的鼎€€€€眼前的女人明明看着不算强壮,力气竟然比他还大!
下了这样的判断之后,卢景山便不硬拼,反而顺势向后,霍平生没了着力点,只能往前翻滚,反被卢景山抓住了脚踝。
这下情势逆转,卢景山狠笑道:“看你这小贼往哪跑……”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后颈剧痛传来,热血染湿衣衫,他回头,看见英国公洛襄手持佩剑,面无表情地站着。
“畏战不前,私自囤军,贿赂高官,逾制行事,假传军令,你所犯的罪
,足以灭九族。”
卢景山想要说话,但喉咙被扎穿,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发出赫赫两声,洛襄已横剑劈来,砍下了他的脑袋。
霍平生连忙把自己的脚踝从卢景山的手中抽出来,将骨碌碌滚到了边上的脑袋捡起来递给英国公,并低声道:“抱歉,我坏了事。”
洛襄脸上挂着鲜血,却露出温和的笑容来:“没坏事,你很好,这事……本就该由我来。”
这事发生的太突然,卢景山的亲兵们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拔刀团团围住洛襄和霍平生,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清冽的声音:“北梁侯宋霖在此,请问里面发生何时,可要相助?”
洛襄拎起卢景山的头颅,环顾四周:“依军令,畏战不前者,立斩无赦€€€€你们也是么?”
主将已死,如何还能有战意呢?更何况外面喊杀声一片,他们显然是被包围了。
亲兵们纷纷放下刀剑,跪地求饶,只有一人,偷偷从后门绕出去,连夜跑了……
……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了,英国公已经前往塞外,我愿自缚向陛下请罪,望两位天使能替国公多美言几句,此事,确实不是国公的错。”
王励勖望着眼前的北梁侯宋霖,直觉对方没有完全说实话,但是应该大差不差。
按对方所言,英国公愤怒于卢景山畏战不前又侮辱陛下,于是在宴席中愤然斩杀卢景山,听起来像是激情杀人。
但是他印象中的英国公,并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对方甚至会为了不令陛下忌惮装病一年,如此谨慎的人,真的只因为一时怒火攻心便斩杀朝廷大将么?
他盯着北梁侯宋霖,对方看起来并不是很强壮的人,又几天没有睡好,难免憔悴而疲惫,边上田安之忍不住道:“还是让北梁侯先去休息吧。”
她悄悄踹了下王励勖,递了个眼神,那眼神的意思是€€€€这可是北梁侯。
王励勖却还是一脸冷峻:“卑职位卑权轻,只是行忠君之事,望北梁侯莫要和卑职计较,之后或许还会有事要问,今日您便先去休息吧。”
宋霖露出一个微笑来:“没事。”
她站起来往门外走,走到房门口,却又回头,深深看了王励勖
一眼,王励勖扬着头,只当没看见。
等对方身影消失,田安之一脸苦恼道:“你完啦,你得罪北梁侯了。”
“我无所谓,她肯定没说实话。”
田安之气道:“你当她的实话是什么,她是在救你性命呢,卢景山在漠北一家独大十年了,你当朝中真的无人知道这事?”
王励勖冷哼:“从前我不知道,今日我知道了,我就要叫陛下也知道。”
田安之瞪着他:“你这样……你这样迟早……”
王励勖打断她:“我知道,但是就算不得好死,也好过碌碌无为,我就是这样想的。”
他这么说完,却又说:“更何况,只要陛下信我,我就不会不得好死,你难道忘了,我们走之前,全朝堂都在反对洛栀做皇后,你猜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田安之无语凝噎。
而正如王励勖所说,此时立后之事,已经推进了大半了。
婚礼所需大件物品,自然是早两年便准备好的,只是服饰之类的,如今要依体型量体裁衣,于是一时尚衣局通宵达旦,恨不得把织机踩到冒火。
太常府依礼将陛下与英国公之女洛栀的生辰八字供奉于祖庙,并燃起长明灯,这灯要连续燃一个月,要是其中一天灭了,便说明是祖宗觉得两人八字不合,不能成婚。
不过通常此事问题不大,毕竟天天有人看守,而如今这灯也已经燃了二十九日了,只等到了三十日,陛下便要前来祖庙祭拜祖宗,祭祀上天,好叫天下地下都知道,大魏的皇后,会是何人。!
第九十四章
“……主子?主子醒醒,奴婢说的你可记住了?”
洛琼花茫然醒来,见宫里来的赵嬷嬷正一脸无奈地看着她,见她醒了,又问一句:“婚礼上要行得礼,可都记住了。”
洛琼花忙道:“记得记得,入宫之前都不可下车,颂词后行拜堂礼,之后事沃盥礼,然后是对席礼同牢礼……”
赵嬷嬷笑道:“主子记性好,就是性子急了些,若在宫中,还是要收些性子,你若住在景和宫,那就是在千秋宫隔壁,每日去给太后请安会方便些,太后修道喜静,要注意着些。”
洛琼花低声问:“那陛下住哪?”
赵嬷嬷道:“陛下住朝阳宫,不在内宫。”
洛琼花“哦”了声没说话,赵嬷嬷便笑道:“您若与陛下感情好,陛下日日来你宫中留宿也是有可能的,这样你们就能常见面了。”
洛琼花见自己被看穿了心思,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在宫中如今只认识陛下,就总更在意陛下的所在一些。
赵嬷嬷说,陛下是很关心她的,所以才特意遣派了自己出来教洛琼花宫中的规矩,甚至特意说了,不需要太严厉,只要知道大概,其余到宫中再来学也无妨。
洛琼花听了这话,心中难免雀跃,却也知道,换了任何一个别人做皇后,陛下大约都是会如此细心的。
因为陛下就是这样的人啊。
赵嬷嬷正要继续,外面有人来传话,说宫里派了人,把礼服送过来了。
……
常敏刚回到家中,就开始长吁短叹,管家劝她:“夫人,喜事临门,你这般样子若叫外人看见了,又要起事端,岂不是浪费了陛下的荣恩?”
常敏便憋住后面一声长叹,眼眸中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担忧来,开口道:“如今世人皆知,今日长明灯若不灭,国婚便要在后日举行,可是这国婚七日之后,便要启程去潜梁山祈福了。”
管家含糊其辞:“这不是太史令算出来的好日子么,总没错。”
常敏垂眸道:“如今众人都说,陛下那么着急成婚,是为了冲喜。”
管家紧张地虚掩上常敏的嘴:“夫人,你怎么可以
这么说呢,别的不说,若是小姐听到了,该多难过啊。”
常敏忙道:“是,是不该叫她听到,她现在在做什么?”
管家道:“尚衣局刚送了礼服过来,小姐正在试呢。”
常敏抹了抹眼角的泪:“那我去看看。”
她到了洛琼花的房间,见洛琼花已经穿起了礼服,是黑色的上衣下裳,统一的颜色代表着新娘的专一,但是因为从阴阳五行考虑,黑色属阴,于是在裳下缘红边,示以阴阳调和之意,虽是纯色,但略扫一眼,便已经能看出衣料上有细腻光彩,缎子上织着凤鸟的暗纹,行动间隐约漏出形状。
因只穿了衣服,敝膝大带等还未戴上,头发也只是披着,于是头与穿着未免显得有些不协调,看上去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常敏又开始有些不安了,但勉强笑道:“很漂亮。”
洛琼花正在兴头上。拿起盘子上的一件黑色薄纱,问宫里来的全嬷嬷:“这是什么?”
全嬷嬷笑道:“这是出门时防尘土的景衣,披在最外面。”
她又拿起一件五彩斑斓的披风:“这呢?”
全嬷嬷道:“若是主子冷了,便可以披上……大小可合适,若是合适,便不用拿回宫里改了。”
洛琼花点头:“很合适。”
全嬷嬷便笑道:“那奴婢不打搅主子了,这就告辞了。”
她走到门口,常敏叫住她,塞给对方一些金豆子,低声道:“到了宫中,望嬷嬷多关照她。”
全嬷嬷却不收,反而低声道:“出来前陛下还特意关照过我们呢,叫我们别吓着洛小姐,陛下关心小姐,那便是最好的事了,夫人就不要担心了,那来教小姐规矩的赵嬷嬷,可是把陛下养大的奶嬷嬷,陛下都叫她出来教洛小姐了,您还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常敏却更紧张了,回想了一下过去几天对赵嬷嬷够不够周到,并决心将接下来的餐食生活水平再提一个台阶。